“難得。”


    茶肆旁,黎客頭枕貴人椅、腳搭長板凳,雙手置腹,閉目道:“真是難得。”


    溫孤卯與其距著兩張桌子遠。


    他墊下馬紮,坐如鍾磐、四平八穩,半分睥睨都不給,未留有一絲往日情麵。


    “你給我安生一些,我不想赤國太早就起亂擾安,也不想這麽早就宰了你。”


    驀然...


    黎客收腹一挺,擰起身姿,踢開搭腳的長板凳,麵南背北在貴人椅上。


    他似無所謂卻有求,道:“長康,你來憑心而論,我真就有這麽該死嗎?”


    顧子畫卷蓋臉,隻聽不說,近半晌...


    到底還是被點了名,便反斂幾下,收畫袖中,直言道:“你死不足惜。”


    “所以,二位這是打算動手了?”


    ‘趕屍人’黎客,先看向似漫不經心的顧長康,正沒精打采著一呼哈欠。


    又看向麵無表情的溫孤卯,當真是半點波瀾都不顯,隻始終都懷抱雙膀。


    旋即,他收斂回餘光,微微側坐,重新問道:“二位,現在要動手嗎?”


    黎客站起身,腳踏清泉。


    顧子還算幽默風趣,道:“隻等阿卯一聲令下,就動手,你莫要焦急。”


    溫孤卯久違笑儀,離開馬紮,頭頂亭簷,“不合‘規矩’,就先算了。”


    “謝過二位不殺之恩。”


    黎客抱了個小家子氣的揖禮,正像是山林田間,一夥子銜草少年的作風。


    他道:“悠悠幽幽,一切隨空。”


    畫師叫停了趕屍人,提議道:“好久都沒有聚在一起了,留一幅畫吧?”


    “榮幸至極。”


    顧子問道:“阿卯呢?”


    “算了。”


    溫孤卯轉身離開……


    顧長康也隻好緊隨其後,說道:“黎客,時至今日,我難得想勸你一句。”


    背道而馳的‘趕屍人’聞聲,陡然駐足,“長康盡管說,我洗耳恭聽就是。”


    顧子喟然無聲,慢條斯理道:


    “我們走過同一塊黃土,蹚過同一支青水,甚至在同一處終點不謀而合。”


    “可是,有人忘記了初衷,也忘記了大家夥曾一同品山嚐水的地方。”


    “其實是忘了我們的出身相同。”


    “向陽而生者,難陷淤泥。”


    顧子還是作了一幅畫。


    畫中是此處,可畫中卻是一場少年嬉戲,而非這一幕的故友分道揚鑣。


    黎客說笑道:“長康依舊是說不來太大的道理,總是這般接地氣。”


    “要不然當年沒勸住你嘛...”


    顧子大步離開……


    ——————


    莊國邊境,有一處玉石堂。


    付與駐足在外,從飛簷瞧到青牆,隻由衷歎了聲‘氣派’,“實在氣派!”


    裏麵聞聲即回,“進。”


    少年這就等堂拜訪...


    一串串珠簾輕作搖曳,透著一股‘貴氣’,身著錦繡綢緞的男子坐下貴人椅。


    他微微收膝相盤,雙手托頷、扶桌。


    正是一套金絲楠木,六隻青花瓷瓶穩穩置上,兩部撚開的賬卷都富貴逼人。


    付與攏禮坐下,“見過前輩。”


    蔡澤置若罔聞,側偏身子,依舊撚看賬卷詳細,問道:“幹什麽來了?”


    少年如實相告,“想要請您再走一趟蓮花福地,幫我得著一朵紫蓮。”


    “聽起來,我沒什麽好處。”


    待蓮花福地中的境遇,蔡澤可謂心知肚明,隻把右手一揮,逐客:“請回。”


    “您想要什麽好處?”


    付與鍥而不舍,站起身來,好似咄咄道:“隻要您能答應此事,都可以談。”


    “我在你身上可看不到謀利之處。”


    蔡澤又是大手一揮,錦繡長袖宛若金龍,轉身龍驤虎步,從壁後長廊離開……


    付與還有意上前,卻頓得障法隔離。


    撞了個頭暈眼花,虛偽道:“蔡澤先生倒真是如我所料一般,並不好接觸。”


    鸛運這才從華冠裏跳出來,一鳴驚人道:“付官,咱們要‘服之以拳’嗎?”


    這話剛落,沒容少年再遮掩...


    就聞,“你們可以試試。”


    說罷,兩本賬卷一齊合冊。


    一程障法隨之退下。


    後廊‘大敞四開’,‘請君入甕’。


    付與也未猶豫,轉身就走……


    玉石堂外,一間簡陋木舍。


    少年狠砸了一下木桌撒氣,“這個蔡澤!真是他娘的無利不可討好啊!”


    鸛運穿著‘新衣’,在一邊蹦噠,完全是說兩碼事,“付官,剛剛好。”


    它高高跳起,還是覺得十分合身。


    其實是縫起來的一條破布,被付與豁出來了蹬爪、展翅的缺口,就給它穿上。


    不成想,還挺合適。


    付與搪塞了兩句中聽的話,隨即取出袖中《雜記》,翻看道:“瞧著都煩。”


    按何陽策所說,他撚到了下錄。


    的確是有關‘元身內斂’之說,可也不過寥寥幾句,“倒是證明我沒弄錯。”


    裏麵清晰記載著身化羅天的議題。


    正是說,會在身中、氣府之外,相繼衍生出‘青萍-靛蒼-暮月-旭日’。


    毫無例外的須供以‘三物’淬煉。


    就此,戛然而止。


    “共計五條先什麽道,皆有什麽?”


    少年趴在桌上,扒著下錄的最後兩句話,可惜仍舊看不清楚,“坑人的吧?”


    他在心中‘讚譽’起那位邋遢掌櫃...


    “早知道這些事情還是需要去問周先生,就不把禍水東引給宋妍了...”


    少年吸了一口涼氣,覺得牙疼。


    “付官!付官!”


    鸛運卯足勁,跳出三尺高。


    它重砸桌上,顫顫巍巍,道:“你快看外麵!好像是法家的人來著?”


    付與也眺了兩眼,“還他娘真是。”


    ——————


    月鼎宗,一日香火凋零。


    隻因付與帶走了那條刀修大道。


    男子怒發衝冠,質問道:“你們就如此把他們幾個都給放走了!?”


    門內弟子悉數跪祠,“宗、宗主...”


    年輕人壯著膽子解釋:“我們也未想到老供奉與月盈、月合都還有意離開...”


    “我們以為他們已經服氣了……”


    少女趕緊順著道:“是啊!宗主!我們都以為他們被打服了,沒料到……”


    “好一個‘沒料到’。”


    男子長歎一口氣,麵色狠戾,飛劍取下其頭顱,“你們沒料到的東西多了。”


    他背過身去,雙袖齊甩。


    一道道劍氣衝出,門內眾弟子悉數亡命於飛劍,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居然還要我親自動手。”


    他一步衝去南華山!


    取‘根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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