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北沢羚佑手持著體檢報告走至朔穀葉身旁時,便見少年一臉謹慎,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輕點著。


    “怎麽?”


    北沢羚佑在朔穀葉身旁坐下,伸出右手盛滿溫水的紙杯,“喝點水。”


    “嗯...”


    朔穀葉將手機放在凳子上,接過紙杯小抿一口,仰著頭歎了口氣。


    他剛剛禮貌的回複了所有短信,並側麵敲擊了幾位不太確定之人的身份。


    率先回複的二人爆出的名字可讓他一頓冥思苦想。


    “阿桔和艾莉嘉...”


    朔穀葉皺了皺鼻,苦惱道“我肯定在哪聽過...是誰呢?”


    北沢羚佑將朔穀葉身旁的手機拾起,在其眼前搖了搖。


    “能看嗎?”


    “當然。”朔穀葉點點頭,抬手灌下半杯水。


    “阿桔和艾莉嘉分別是淺紅道館與彩虹道館的館主。”


    北沢羚佑按開手機,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道聊天框。


    他隨意翻了幾眼信息,繼續說道,“各大館主和天王嗎...?”


    “想到了什麽了嗎?”


    北沢羚佑關上手機,轉頭看向依然懵懵懂懂輕搖著頭的少年。


    “我不太確定。”


    朔穀葉將空紙杯捏癟塞入口袋,撓了撓臉頰如實道,“我覺得可能和大木博士有關,但現在聯係不上他。”


    “或許是對的。”北沢羚佑抬起眼,看著身旁磨砂玻璃上閃過的兩道人影,“你可以親口問問他。”


    說罷他便站起身,走至門口將門拉開。與一位老者和一頭紅發的男人打了個照麵。


    北沢羚佑禮貌性的點點頭,便側身從二人身旁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渡注視著北沢羚佑的背影,灰色的瞳孔中藏著淡淡的審視。


    “你覺得呢,大木博士?”


    大木博士將視線從少年挺拔的背影上收回,哈哈一笑。


    “你想太多了,阿渡。”大木博士拍了拍渡的肩膀,“隻是有一些像而已。”


    說著他便走進觀察室,板著臉看向渾身忽然一哆嗦的朔穀葉。


    而渡的目光卻久久沒有從北沢羚佑的身上收回。


    渡微微皺著眉,低喃道。


    “隻是...有點嗎?”


    ————


    “大木博士!您怎麽來了?”


    大木博士手背在身後,聽著少年努力揚起的語調差點沒繃住臉。


    他壓低聲音開口道,“我要是再不過來,某個小孩都要鬧翻天打到火箭隊的老巢裏去了。”


    朔穀葉表情一僵,心存的一絲僥幸頓時蕩然無存。


    他偷偷抬眸看了老人的表情一眼,垂著頭小聲道“對不起大木博士...”


    “但你不會改,對吧?”


    大木博士無奈歎息一口,抬起手在少年的頭上揉搓了幾下。


    “我理解寶可夢與夥伴對於訓練家的重要性,但冒險必須建立在有把握的前提下,不然隻是為關心你的人添負擔。”


    “是...”


    朔穀葉垂著眼聽勸,不做任何反駁。


    早在他確定以身試險的時候就想過後果。


    但正如大木博士所說,就算時光倒流重來,那時的他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並不是不相信聯盟的力量,也並非是不在乎自身安危。


    隻是他無法認可在寶可夢和同伴麵臨危險時,自己苟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他寧願做些什麽,也好過什麽也不做。


    大木博士注視著少年淺淺的發旋,回想起過往的種種畫麵。


    身為寶可夢聯盟掛名的博士,他欣賞與鼓勵這種與罪惡勇敢鬥爭的英雄精神。


    但身為長輩,他卻無法接受小輩完全不顧及自身安危,在不確定危險程度的情況下孤身一人潛入恐怖組織的巢穴。


    大木博士神情複雜,沉默半天。


    最終隻是抬起手輕拍了幾下少年的腦袋,“下次衝動行事之前想想你在意的人。我、小茂、小智或者你在旅途中所結交的夥伴。”


    “在我們眼中,沒有什麽比你安全更重要的事情。”


    朔穀葉搓著衣角的手驀然一頓,緩緩抬起的眼中滿是無措。


    老人的臉龐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那雙眼依舊清澈溫暖,靜靜的注視著少年。


    沒有責備,沒有怒氣。


    有的隻是深深的寬容與理解。


    那雙粗糙的大手牽過少年滿是繃帶與藥水的手臂,不知是心疼還是愧疚輕聲道。


    “還縫針了...可疼了吧?”


    朔穀葉的目光停留在大木博士灰白的頭發,緩緩搖著頭。


    大木博士抬起雙臂抱住了少年。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


    ————


    大木博士並未在此停留過久的時間,聯盟那邊還需要他幫忙評判那群寶可夢的危險性。


    他是緊趕慢趕從直升機上下來,第一時間跑來醫院。


    不為別的,是為了親眼看看少年的情況。


    直到這時,大木博士懸著的心才落回肚子裏,放心離去。


    “大木博士還有事務在身,接下來就由我來解答。”


    渡接過了大木博士的位置,看著坐回椅上回避著視線的少年。


    “我沒有聽見你們的交談,放心。”


    渡也沒管少年此刻複雜的心情就繼續說道。


    “應該有不少陌生信息主動聯係你。”


    朔穀葉點點頭,將手機擺在渡的麵前。


    “好像是各大館主...還有科拿大師。”


    “是。”渡並未接過朔穀葉的手機,揮了揮手道。


    “考慮你目前處境的複雜。不僅與火箭隊多次正麵接觸攪亂了他們的恐怖襲擊,還截獲了柯爾【bm計劃】的核心寶可夢化石翼龍。”


    “大木博士擔心火箭隊可能會對你懷恨在心,因此特意為你向聯盟申請了【育苗計劃】。”


    “育苗計劃...?”


    朔穀葉雖然沒聽過這個詞,但渡所提到的大木博士他卻聽的一清二楚。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鼻頭酸酸的,眼眶莫名發燙。


    在沒人注意的時間裏,大木博士到底為他做了多少?


    明明...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有時候朔穀葉會覺得大木博士對他的關注過了頭,甚至連身為親孫子的小茂都比不上的好。


    朔穀葉緊咬著下唇。


    他...太過於任性了。


    直到這刻,朔穀葉才真正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


    他確實應該被好好的訓斥一頓。


    ————


    “但僅有大木博士的擔保也是無效的。最主要的是有四位一級道館的館主一同向聯盟發出申請,以及一位四天王的認可才能順利通過。”


    渡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空再講細一些。


    “武能、馬誌士、夏伯、板木、科拿,大木雪成。在這六位的幫助下你的個人信息已發送至各大城市的道館館主,包括四天王與寶可夢搜查官手中。今後在不影響聯盟的前提下,聯盟將會盡力保護你的安全,並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渡抬起手腕,手指在手表表麵一劃,一道全息投影便出現在朔穀葉麵前。


    上麵不僅有朔穀葉的過往信息,同時還有寶可夢中心根據精靈球定位實時傳送他的位置信息。


    “【育苗計劃】是聯盟為保護極具潛力的訓練家特此設立的行動檔案,至今也隻有不到二十位訓練家能夠成功申請。”


    渡的眼神深邃,一道銳利的光從眼底掠過。


    “無論是聯盟還是恐怖組織都清楚,無論偶爾勝利的果實是多麽甜美,那不過是虛幻的假象。”


    “隻有徹底摧毀掉對方有希望的下一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


    “你很重要,朔穀葉。今後在麵臨任何無法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都可以向聯盟發送求助短信。”


    “隻要有聯盟的人收到,就會不留餘地的幫助你,以你的安全為最高利益的行動。”


    至此,渡抬手揮去全息投影,黑紅的披風在少年眼前甩出弧度。


    “現聯盟正在對所獲標本進行dna鑒定聯係死者親屬,寶可夢們也根據聯盟登記信息找尋訓練家。”


    “不出意外一周後將在大靈神社舉行儀式,引領這些無辜的靈魂找到回家的路,讓他們徹底安息。”


    渡的腳步停在門口,垂在身側的手指用力攥緊警察所統計的受害者數目。


    “那天是月圓之夜,如果沒有別的事盡量來送他們一程。”


    ————


    一周後


    素雅的月光透過神社的朱紅色大門灑在石板路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一雙雙木屐踩過樓梯,來往的人們神情或悲痛、或麻木、或莊重,手捧著鮮花與祈福的紙條行走在櫻花鋪蓋的地麵上。


    朔穀葉與聯盟的人站在一起,安慰著得知這一噩耗的死者親屬們。


    在這些人中,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婦讓朔穀葉瞳孔一縮,喉嚨幹癢不止。


    加藤先生攙扶著加藤太太,神情麻木地行走在眾人之中。


    加藤太太眼神中始終溫暖的光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的隻有滿滿的絕望。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幾乎將全身的力氣壓在加藤先生身上才能勉強行走。


    就連朔穀葉穿過人群停留在身前他們也毫無反應,宛如兩具行屍走肉一般順著人流行動,失去了靈魂。


    朔穀葉眼看著二人穿過自己向後走去。


    驀然回首望去,卻隻見二人佝僂的背影。


    “小葉...”藤野櫻走到愣在原地的少年身旁,貼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儀式快開始了,大木博士讓我們過去。”


    “嗯...”朔穀葉心情複雜地轉回頭,跟在藤野櫻的身後。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頭頂櫻花樹的枝椏間,一道金黃的影子飛快的閃過,追逐著加藤夫婦的背影,口叼著一束紫陽花。


    ————


    神社內,櫻花樹隨風輕搖,花瓣如雨一般飄落。


    神官們身著白色的狩衣,頭戴黑色的立烏帽,手持神樂鈴準備祈禱與祝福。


    隨著神官的一聲令下,儀式正式開始。


    所有巫女向前一步站在眾人麵前,圍成一圈將神官們籠罩其中,一同頌唱著古老的祈禱文。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神社的每一個角落,參加儀式的人們靜靜站立著,跟隨著神官們的吟唱默念著對於逝者的祝福。


    巫女們手持幣束、神樂鈴與檜扇,在一碩大無比的櫻花樹下起舞。


    頌唱聲漸漸停息,巫女們也停下了舞動,弓身退至一旁。


    人群中,一對夫婦掙紮著擠出,步履蹣跚地在這一段不過幾米的路途上走著。


    他們神情痛苦,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顆顆墜落。


    加藤夫人艱難地走到石台前,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跪倒在地,顫抖著捧著一束鮮花伸長手臂輕放在石台上。


    加藤先生短短幾天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他將緊握在手中的一木雕放在台上。


    他的手無法克製的顫抖,以至於那一精致小巧的木雕在台上倒了許多次。


    每一次倒下前,他都會用雙手將其扶好,直到徹底穩穩定在台上後他才收回手,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在幾個月前親手雕刻的喵喵木雕。


    他的道歉禮物...最終還是送出去了。


    加藤先生心痛到近乎無法呼吸,他寧願相信喵喵木雕屢次倒地的原因是小嵐還記恨著他,不肯就這麽輕易的原諒他。


    最起碼會讓他的心好受一些。


    如果沒有痛苦相伴,鋪天蓋地襲來的愧疚將徹底壓垮這個男人。


    巫女與神官們站在側方,低聲喃頌。


    “神明在上,請以鎮魂...”


    “允我作祝,洗滌聖靈...”


    “受寵若驚,誠惶誠恐...”


    “謹遵神旨,引以歸途...”


    待到儀式結束,人群散去後。


    石台上那活靈活現的木雕喵喵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束紫陽花在月光的照耀下輕輕搖曳著。


    ————


    朔穀葉在門口攔住了加藤夫婦。


    二人目光短暫的有了焦距,加藤夫人艱難地擠出一笑,“啊...是小葉啊...”


    “很抱歉讓你看見我們現在這副樣子,隻是...”


    加藤夫人哽咽地說不出話,輕拍著胸膛半天才恢複了些,抬起帶著淚光的雙眸道歉道。


    “抱歉...今天有些不適...改天再請你來我們家裏吧,到時在好好...”


    朔穀葉並未說話,隻是攤開緊握的左手,擺在二人麵前。


    “這、這是——”加藤先生顫抖的伸出食指,對著少年手中的鈴鐺,“喵喵的...”


    “嗯。”


    朔穀葉微微垂著眼簾點點頭,將自己所見的事全部告知麵前的二人。


    他覺得身為加藤嵐長輩的二人,有權利知道真相。


    “是嗎...喵喵進化成貓老大了啊?”


    加藤先生咽下苦澀的淚,聲音顫抖道,“它既然...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我們?”


    “罷了。”加藤夫人輕輕拍了拍丈夫肌肉緊繃的手臂,眉眼淒淒道,“它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加藤夫人看向抿著唇的少年,輕聲道“小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當然沒問題。”


    加藤夫人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臉——就像是她從前經常對小嵐做的那樣。


    掌心的溫度讓她神情恍惚了片刻。時光流轉,言笑晏晏的男孩似乎就在麵前從未離去。


    “如果今後你碰見喵喵...不,貓老大的話請為我們帶句話吧。”


    “就說...姥姥姥爺在等你,回家看看吧。”


    朔穀葉鄭重地點點頭,將這句話記在心中。


    加藤先生頷首,將朔穀葉的左手推了回去。


    “下次遇見它,幫我...幫小嵐為它戴上。”


    “告訴它,姥爺愛它。就像愛小嵐那樣愛它。”


    “所以...一定要回來,好嗎?”


    倔強了一輩子的男人最終還是低下了他的頭,幾乎是帶著祈求的聲音透過粉紅的花冠傳入趴伏在樹枝上的寶可夢耳中。


    它胡須顫抖著,睜著一隻眼抬頭看向群星漸隱的夜空。


    另隻眼有一道傷疤從上穿過,空蕩蕩的眼眶凝視著高空。


    時隔四年,它終於再次收到了男孩送來的生日禮物。


    它悲愴地將其拆開,裏麵擺滿了數不勝數的珍貴回憶。


    與刻骨銘心的痛苦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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