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瀨剛起了一個頭就被打斷。“其實，我很討厭醬呢。”從太宰治的臉上看不出喜悅或者不滿，他就像在描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拖著悠長的語調，句尾順著風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小機器人默默地看著他。騙人。調出的好感度顯示明明有十點。10/100的數字顯得再可憐，那也不是代表惡感的負數啊！“沒有，”一之瀨了淡定地陳述事實，“你沒有討厭。”“真自信。”太宰治自言自語一樣地嘟噥，“我討厭的就是醬的這一份自信。明明剛出現的時候叫嚷著要對付魏爾倫，結果關注點全跑到我身上了，可笑，我和醬才剛剛認識不久，醬怎麽就表現得和我很熟的樣子。我跟你說，社會人就是應當保持適當的距離才對。”一之瀨從善如流地接口：“這給你帶來了困擾是嗎，抱歉，之後我會注意的。”太宰治在意的是一份超乎常理的關注度。不得不說，這讓他困惑得不得了，一見鍾情不可信，他百分百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一之瀨，但後者連他幾年前喜歡吃草莓大福而不是蟹肉火鍋都知道，這關注度是敏感如他完全忽略不了。答應合作對付魏爾倫也是有想觀察一之瀨的原因。太宰治習慣將一切做好最壞的打算，對於這種找不到原因的混亂感覺，他索性全都歸咎於“討厭”。討厭一之瀨一個非港口mafia壓在他頭上，討厭聽一個陌生人的命令，討厭草莓大福和蟹肉火鍋，討厭那張露不出驚慌失措表情的臉。“抱歉但是還是要在我眼前晃悠嗎？”一之瀨歪歪腦袋：“在非必要情況下，如果是太宰先生的命令，我會盡量少出現在你眼前的。”他的眼裏看不到一絲陰霾。光亮得如同雨後的晴空。太宰治莫名地心情又降了下來，無謂地牽扯起嘴角，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你在想說什麽。”“魏爾倫的暗殺名單上也有我的名字。”當初做手腳的人是太宰治，他自然也知道名單上的內容，“醬想代替我成為名單上的一員，讓我在之後的時間裏有最大的可能性能活下來，對不對。”“對。”太宰治是中原中也的搭檔，也是他親近的人，為了將中原中也拉回非人的一側，魏爾倫會收割所有和中也親近的人的性命。其中也包括太宰治。而無時無刻維持太宰治的生命安全就是一之瀨的使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太宰治近乎喟歎地長長吐息，“那可是暗殺之王誒，死在他手裏一定是最快捷最無痛的方法！你怎麽能剝奪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快速無痛離開這個腐爛而氧化的世界才是我的訴求！][我才不需要保護。][現在醬又該怎麽辦呢？][太宰治好感度-10。]一之瀨瞳孔都瞪大了。太宰治的好感度特別難刷，在中原中也時不時驟然提升已經有60的現在還保持著10的可憐數字，而且現在這十點也沒了，變成了最初的原始開端0，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重新再漲回去。和太宰治相比，中原中也簡直是個天使。但一之瀨的震驚並不源於好感度驟減，他隻是在意跳河並不是偶然，太宰治是真的想死誒！不行不行，絕對不可以，家用全能護衛170型機器人絕對不允許主人因非自然原因死亡，他要拉住太宰治。太宰治想死，除非從他的機骸上跨過去。“不行！”一之瀨突然大聲叫出來。“我不允許！我不允許太宰先生死在我的保護之下，無論、無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會創造一個太宰先生願意活下去的世界。”不被主人需要的守衛機器人，也隻剩下銷毀這唯一的道路了吧。“是嗎。”太宰治麵無表情地說。他的眼裏有風暴在凝聚，黑壓壓地充滿了摧毀的欲望，壓迫感十足，讓人難以想象得出他思考的龐大陰謀。片刻後，在一之瀨迫切得到肯定的眼神中，太宰治虛偽地笑了笑：“醬，你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麽都可以的是吧？”“是的，請隨意命令我。”太宰治的聲音輕飄飄如同天際抓不住的浮雲：“其實我一直都很奇怪，你明明說為了我可以付出一切，但是，對魏爾倫，對中也，你的關注度一直都很高。”那當然是因為魏爾倫和中原中也都是帶名字的重要npc！太宰治像看穿了他的心理，幽幽地說：“高到看不出到底是我還是中也更重要呢，如果，”“如果我的命令是讓你不再插手魏爾倫和中也的事情呢，你隻要在一旁靜靜地欣賞一出好戲，無論魏爾倫也好還是小矮子也好，他們的生死都將和你無關哦，你可以做到嗎，醬？”“我……”黑黝的眼裏綻放出極致的光彩。內存一瞬間膨脹到爆炸。他應該聽從太宰治的命令的。他隻要保護好太宰治就夠了，其他人說到底都和他沒有關係，是隨時隨地可以放棄的存在。可是，魏爾倫是同類，中原中也也是。他不想讓他們死。[警告：緩衝區數據異常！][警告：決策支持模組運行失敗！][警告：核心代碼異常！警告：核心代碼異常！]這僅僅是來自小機器人，如同一個易碎泡沫般的想法，輕輕一戳就會破滅。[防火牆已啟動，鏡像備份已啟動，係統重啟中……][係統重啟成功。]在太宰治的眼中，一之瀨很快平靜下來，好不容易閃動在眼底的屬於人類的動搖和掙紮在一瞬間消失，空蕩蕩的，是隻有非人類才會出現的空洞機械感。一之瀨微笑：“是的，太宰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將不再執行與保爾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相關的任何操作。”人工編寫的異能代碼複寫了性格程序嗎？“真是無趣啊……”太宰治感歎道。然而那一瞬間在人造異能體身上綻放的人性光亮，他還是想再看一次。第49章 “啊。”太宰治虛虛地張開了口。明明是身處漩渦，卻表現得事不關己，仿佛太宰治其人不是一個高高在上施令發號的決策者，而是一個溫和地給與建議的旁觀者。他用一種相當漠然的口氣說道：“你確定嗎，一之瀨？之前你應該很想去和魏爾倫打一架的吧。”“怎麽可以不做呢，醬，你要好好思考，用你的想法和自我決定前行的道路哦。”機器人沒有自我。自我意味著背叛、低效、橫生的枝節和冗餘的神經計算網絡，於事實無用，於情形多餘。他忘記了一分鍾前還在天人交戰的思維，一方麵是太宰治冷酷的命令，另一方麵又是在可預見範圍內崩潰的魏爾倫和他尚未見麵的兄弟，兩種想法糾纏的結果就是感性的一麵被硬生生掐斷，消失，再也不見。最終的結果就是一之瀨沒有忘記之前發生的任何一點細節，他隻是不再在意。就像隔著屏幕看別人的故事，一分鍾前的一之瀨產生的錯誤數據，已經無法再影響現在的他。本能地抗拒太宰治口中的詞匯，一之瀨揚起最無害的標準微笑：“我沒有自己的想法，太宰先生是希望我繼續對抗魏爾倫嗎？”太宰治吐了吐舌頭：“不，我才沒有這麽說。”“那就是希望我退出這件事，”幾乎沒有思考，一之瀨維持笑容，“謹遵您的命令，我不會再關注魏爾倫了，太宰先生。”“真的不再在意魏爾倫和中也了？醬，誠實麵對你的心哦。”“心？以機械原理而言，我並沒有這種東西。”一之瀨果斷回答，笑容熱切，“我隻會聽從太宰先生的命令。”沉默了一秒。太宰治厭惡地抽抽眉頭：“你別笑了，醜死了。”笑容空洞又虛假。可笑。寥寥幾句話已經足夠太宰治推斷出許多。一之瀨異能生命體的身份被坐實，生硬到難以忽視的情緒轉折的確不可能是從人類身上發出的。人工異能體本質隻是人工製造出來盛放異能的容器，人格也都是程序員用代碼設定的，人工製造出來的東西哪抵得上先天的真實人類。不允許超出界限外的行為，不允許超過設定的性格誕生，一之瀨的思維邏輯被鎖死在一個狹小的區間內，簡單粗暴到太宰治看一眼就明了。因為擅自產生了違背主人意願的[自我]，產生了想拯救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想法，一之瀨的人格被限定刷新，回到初始時毫無瑕疵的狀態了。這的確是讓提線木偶回歸原始最便捷有效的方法。如果是說仆從，高效地執行命令，從不否定主人的決斷，一之瀨實在是再完美不過。但是太宰需要仆從嗎！他不需要。想要的自己去獲取，想剝離的自己去實現，太宰治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也不相信會有一個人無條件地留在身邊。注定失去的東西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報以期待，更何況對麵隻是一隻沒有心的虛假人偶。相比之下，還是之前那個既想聽他的話又忍不住違抗命令的一之瀨有趣一點。現在這個，太無趣了。麵對這種喪失了興趣的場景，太宰治知道按照自己往常的習慣本應該轉頭就走，將一之瀨一個人丟在路邊讓他自生自滅才是一個合格的mafia應當的手段。可是出於難以言語的混亂和熟悉感，他遲遲沒有轉身離開，眼中泛起細碎而又興味的粼粼亮光。不想離開，想留下。……想靠近他。太宰治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會照我的話去做？”一之瀨點點頭：“是的，除了涉及人生安全的命令都可以，太宰先生，完成你的需求就是我的使命。”“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