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可降解紙杯提供孟婆湯。在忘川河兩側大力開展‘忘川河水清又清’的河流環保工程……”哪怕是鍾慶這樣閱讀量很廣的編輯，都一時無語凝噎：“可是，地府為什麽還要節約？”這也太接地氣了。白琦目光悠長，點開了靈感集團介紹ppt的swot分析（公司發展優點、缺點、劣勢、機會點），進行解釋：神賴人靈，在靈感集團最興盛的時候，便是人類最信奉神仙的古代。那個時候，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無時無刻地匯入地下，讓地府穩健發展。可是，越到現代，人類越不把信仰寄托於神靈上，地府能量與日俱減。白琦把鼠標挪到“威脅”兩個字上，儒雅地輕輕敲擊：“西方的宗教信仰對我們衝擊極大。我們這邊的複雜神仙係統，對於活人來說，理解成本太高了。”“舉個例子，老太太去公交車上傳基督教，隻需要問，‘你信天堂嗎？你信耶穌嗎’？可是，另一個老太太也在公交車上問，‘你信地府嗎？你信五方鬼帝、羅酆六天、十殿閻羅王、六殿功曹、四大判官嗎’。你說，這一車的乘客，更傾向於信哪個？時間長了，我們的客戶，都被搶走了。”“保護傳統文化，是我們華國人每一人每一鬼都要為之努力的。所以，我們打算辦一個雜誌，在陰陽兩界流通。一方麵，可以重塑地府信仰，搶占客戶；另一方麵，可以加強精神文明建設，鬼怪讀了後，講文明、樹新風，不想做厲鬼；人類讀了，更是從源頭上樹立‘未來做一隻優秀好鬼’的意識，節約地府法製建設成本。”“之前《靈感》創刊號是我讓牛頭隨便寫的，編得不太好，我們需要一位更優秀的編輯……”感謝這位白先生過於英俊，又加上地府介紹極其科學唯物，鍾慶越坐越淡定，認真傾聽著。意識到白琦解開了自己的束手束腳的限製，才試探問：“可是白先生，我對陰間事務不擅長。之前也沒弄明白，是要為地府做編輯，我能拒絕嗎？”給陰間做雜誌，聽上去很高級神秘，或許有的人會非常喜歡，就像《通靈之戰》裏的大佬一般。可鍾慶認為，這跟自己完全不搭邊啊？！他隻是個普通人，怎麽就被看中了呢？剛才小妹說他的八字很合適，嗯？隻是八字這麽潦草的借口嗎？許是感受到鍾慶的情緒，白琦道：“這樣，你先回去，寫點兒東西看看。我讓人資先把公司介紹和員工手冊發到你的郵箱。”鍾慶：“好的，對了，我想問下，您是……鄭米米的領導？”他想問問這個人的職位。對方說得不清不楚的：“叫我白琦就好，在地府我算領導。”鍾慶不死心：“你真沒在四中念過書？”白琦：“我去陽間念書幹什麽。”鍾慶點點頭，跟他說再見。三分鍾後，電梯緩緩上行，電梯屏幕顯示：-18……-17……-10……1……鍾慶靠著電梯壁，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誰能想到呢，在今天上午時，他還是個丟了工作的社畜，下午就被地府看中了。回想起關於“節能減排”的方針，他越發唏噓，也是，思考一番，地府幾乎是個純純的非盈利組織。單說一個18層地獄，下刀山火海油鍋，買刀買燃料買棕櫚油，固定資產花費極多，還不能盈利。電梯抵達25層，鍾慶來到現單位，這個快要散夥的雜誌社，重返到正常的世界。一切都像他離開之前一樣，打包的打包，話別的話別，沒有誰想起來，剛才把鍾慶落在電梯裏了。但是，活人的世界真好，起碼不會有誰把舌頭吐出來比心呀。收破爛的老頭上來了，把幾十斤的舊雜誌賣掉，老同事們一起湊在搬空的辦公區中央噴香檳。主編跟大家一一道別，走到鍾慶這裏時，拍拍他的肩膀：“雖然《已倒》雜誌沒了，但我還是覺得你適合做紙媒，或者寫書也行。”他幾乎是看著鍾慶成長，這麽多年了，眼盯著他從一個大學生寫手，逐漸成為一個成熟的編輯。紙媒對作者要求非常嚴苛，唯有越來越刁鑽的市場才能磨礪出越來越優秀的作者。作為雜誌主筆之一，鍾慶也曾擁有過小批量的讀者粉絲。鍾慶點點頭，謝謝主編。“不過呢，年輕人終究是閱曆不夠，不能表達出更深刻的東西。你之前太喜歡宅在單位裏寫稿了，要出去，要曆練。多采訪點厲害的角色，寫點兒新鮮的、刺激的選題，別平庸，平庸正是深刻的敵人。”主編跟他碰了碰杯。最後，大家一起舉杯，接二連三地說：紙媒不死！紙媒永存！希望我們中至少有一個能前程似錦，把紙媒帶活！離開單位，分批次下電梯。鍾慶這回不再走神了，他跟在同事們的身後，到了一樓，闊步走出去，烏雲密布，雨要落下了。*一路公交後，鍾慶回到芳菇園小區，來到自己的租處。文字工作者的工資一貫不高，作為標準京漂，他以前還住過地下室，後來有了稿費和工資，才搬到地上來了。這個小區雖然很老，但是多數為原住民老年人，大家關係很好。推開屋門，正在廚房炒菜的小郭偏了偏頭。他跟小郭在大學時就是舍友，畢業後，鍾慶去了《已倒》，小郭去廣告公司做文案，兩個人也一直住一塊兒。他倚在廚房門邊上，看小郭一下一下地顛鍋。呲拉呲拉的熱油聲裏，西紅柿炒雞蛋的香氣撲鼻而來。室友的麵孔在蒸汽中溫柔且模糊。“你今天……”小郭在裝盤的間歇，扭頭看了一眼鍾慶，“臉色好差呀，是不是領導虐待你，我最近也在被工作虐”“嗯，不是被虐……是我們社倒了，我在找新工作了。還有一家雜誌社想要我，不過……他家選題有點偏。”鍾慶說。室友開始做風幹筍炒肉，臘肉的鹹香被風幹筍的味道激活，混在一起，充盈著讓人口水直流的煙火氣。“沒關係啦，你們《已倒》賣得確實不太好，我早就覺得你該跑路了。新雜誌能有什麽難的呀，到時候我幫幫你？”“你先去打遊戲吧，等我把菜炒好了，就叫你。”小郭總是這樣，這麽多年，用自己的絕佳廚藝，給鍾慶滿滿的慰藉。“飯好啦！”小郭在外麵叫他。於是鍾慶走出去。不過剛一開門，他就被麵前的場景怔住了。在室友的背後，像是燃起一場火。熊熊滾滾的、黑色的煞氣，從肩胛骨的位置衝破……與那身白色的睡衣相比，這煞氣猙獰且邪惡，填滿了整個廚房。在室友的脊椎位置，竟然還有黑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淌落。第3章 大煞小郭把風幹筍炒肉裝盤，洶洶黑霧下，微圓的眼睛怔了怔，伸出手來在鍾慶麵前晃了晃：“喂，你在看什麽？”鍾慶反問他：“你最近，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小郭皺了皺眉：“還真是。前幾天開始，我就胳膊發酸，街對過的盲人按摩也不管用，訛了我四百。昨天上午，我還是覺得不舒服，去看中醫。中醫說我濕氣太重，給我拔了拔罐。”他端著盤子走向客廳，兩隻腳足跟拖出長長的血跡，繼續說道：“按說拔罐，至多出一些水泡吧，結果我那幾罐子愣是拔出了水珠，攢起來，足足有30毫升，醫生都嘖嘖稱奇……”兩人坐到桌旁，小郭伸出筷子夾菜，如煙的黑霧嫋嫋娜娜地纏繞在筷子尖端，濕噠噠的血跡滴進菜裏：“怎麽不吃東西？”鍾慶放下筷子，搖搖頭：“你先吃吧，我突然想起來，要寫一封郵件。”“去吧，飯吃不完就要幹活。萬惡的資本主義，每一個毛孔裏都滴著肮髒的血……”小郭流出兩滴血淚，毛孔滲出黑煙。*靈感集團hr鄭米米通過了鍾慶的微信邀請。鍾慶把小郭的特征描述了一遍，鄭米米說，首先，鍾慶從靈感出來，開了見鬼眼，他看到的東西都是真的，不是幻覺。從小郭身上冒出來的，可能是煞氣。煞氣分為形煞、味煞、光煞、聲煞、理煞、色煞、磁煞等，在其中，形煞有形可見，有跡可循，比如會從人身上衝破而出，小郭身上的，應該就是“形煞”的一種。那具體煞氣產生的原因呢？鄭米米說，小郭有可能惹上了一隻煞鬼，且這煞鬼日日過來附煞，才能讓小郭冒出了這麽多的煞氣。“哎呀呀，你要做做準備，換室友了。”鄭米米輕快地說。鍾慶：“啊？為什麽？”鄭米米解釋：“煞分等級，共有三煞。三煞之中，你室友煞氣衝天，屬於大煞，還配了個七竅流血，特別厲害。對了，我是人資，日見萬鬼，最懂麵向嘍。中了煞氣快沒命的人，嘴巴尖突人中短淺……你去看看你室友現在麵向如何？”鍾慶把門推開一條縫，看到小郭正在吃筍子。可能也是因為筍子太燙正在吹氣，嘴巴都快翹到天上了。“所以呀，你現在就去跟他說，別吃了，都快死了，寫寫遺囑，今晚就……到金沙大廈-18層報道吧。”鄭米米把漢服的長袖子一甩。鍾慶愕然：“這麽快？就不能想辦法，收掉這個煞氣麽？”他實在沒法跟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說，喂，你快死了。更何況這是自己的朋友。“也不是沒辦法……等等，你簽合同嗎？”鄭米米眨了眨眼。鍾慶遲疑：“不簽合同，你們就不管這事了？”他還沒考慮好，要不要給地府打工。鄭米米倒是很熱心地介紹流程：“非本公司員工，調請地府支持，你就去找個佛像店，廟也行。找到一尊冥王像，也就是酆都大帝像，拜一拜，燒香，說出訴求，我們團隊會把訴求整理好，層層申報。如果順利的話，過上幾天，就會有同事過來處理。不過那會兒，我估計你朋友已經死啦。”鍾慶聽得就頭疼：“人命關天，沒有加急通道麽？”可是鄭米米撇撇嘴：“現在特亂，最近帝都鬼特多，前天積下來的需求，到現在都沒處理完。咱陰間的馬王爺、雷門火車朱元帥和酆都拷鬼孟元帥都忙得腳不沾地，連咱們兄弟單位，不動明王那些個佛教的菩薩都抱怨連天。我們不能給普通人開小灶、走特權。”鍾慶悠悠歎出一口氣：“那個叫白什麽的……冷冰冰的那個，不是領導嗎，求求他，也不行嗎？”鄭米米搖搖頭：“他今天上白班，晚上休息”。那美得不像人類的家夥，居然也會有白班晚班，鍾慶頓時覺得親切了些：“算了，那我還是把合同簽上吧。”他還是想朝鄭米米問這個叫白什麽的，是不是在四中上學過，因為他真的和自己學長很像，但又覺得冒昧，打算以後再問。鄭米米趕緊要鍾慶把合同打印出來。她一邊指揮他在各種各樣的文件角落簽字，一邊吐槽：據第8908和8909次全國鬼口普查情況，大家發現惡鬼和滯留人間的鬼越來越多了。“為什麽現在大家都不著急去輪回呢？靈感集團人手不夠。太亂了真的，等你來了，把精神文明建設搞上去，可能會好很多。”合同簽好了，掃描拍照過去。鄭米米打印出來，準備拿去扣公章：“鍾編輯，我這就申請陰差出警。不過我剛才也說了，現在人手不太夠。咱們都是同事，我會讓他們加急的，盡快趕在……你室友死前。”鍾慶無奈地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鄭米米補充：“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陰差沒趕到，你室友便死了，一定得勸他快快輪回，為了我們的社會治安盡一份力！”鍾慶：……掛了鄭米米的視頻，鍾慶便開始等待陰差。按hr經驗所言，今晚是煞鬼最後上門的日子，如果得逞，小郭就要涼涼。可惜這小郭對自己悲催的命運一無所知，可能這就是人生如戲吧，他刷碗、拖地、又打開電腦看鬼片，還問鍾慶要不要一起看。鍾慶猶疑地問：“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小郭那圓圓的眼睛又一怔，張開翹翹的嘴巴：“怎麽可能有鬼呢……咱們可是大學本科學曆了。”鍾慶像操心的老父親一樣，摸摸他的頭：“說得對，看吧看吧，我跟你一樣不信的。”十一點鍾，小郭終於把鬼片看完了，他跟鍾慶說了句晚安，熄燈，就鑽進被窩裏。鍾慶也回到自己臥室，拿出一本書來看。陰差一直沒有過來，他播電話給鄭米米，沒有回音。鍾慶猜想，晚上是鬼們進地府最高峰的時期，那邊估計忙得夠嗆。不知到了什麽時候，狂風突然吹卷著葉片，巴掌一樣擊著窗戶。不過幾分鍾，雨水砸下來。空氣中有鐵鏽的氣腐蝕著人的鼻粘膜。“吱”外麵客廳的門忽然開了。一股冷颼颼的涼氣順著臥室門縫溢了進來。鍾慶長長呼出一口氣，緩緩打開一道門縫。黑暗無光的客廳，不時被閃電照亮，描摹出慘白的桌子、寬大的椅子。那裏沒有一點聲息，隻有攤開在桌子上的書頁，被風嘩啦啦地吹動。他把門縫打開得大了一些，看到一個黑洞洞的人影，正站在小郭的臥室門前。在又一道閃電的照耀下，一隻枯骨般的手，從長袖中悠悠探出。那顯然不是陰差，而是煞鬼。鍾慶不由掉了滴冷汗，加急的陰差，也是要遲到了，他給鄭米米發了一條“快來救命，不然辭職”的消息，抬頭便看見，那鬼手拍在小郭的房門上，留下一行血跡。他一咬後槽牙，走出房門。站在煞鬼旁邊，伸手格擋，阻止他開門！無論如何，小郭不能再被這隻鬼迫害，否則真要去靈感集團排隊的。在幽黑的屋子裏，煞鬼被他這麽一擋，定在原處，緩緩地扭過頭來。鍾慶微眯著眸，看清她青青的眼珠、堪稱嶙峋的瘦削麵容。輕輕的呼吸吹過來，冷冷的……帶著一絲腐臭。“您好啊。”鍾慶和和氣氣地說。歸於今天在靈感集團見過世麵，又是為了救小郭，鍾慶不得不發揮出，超出他水平的鎮定。那隻鬼可能也沒想到，竟然會被活人問好，又是一聲輕輕歎息：“你是哪個？不要擋我的路，壞我的好事。”好事？鍾慶敏感地抓住這個字眼。他又伸手抓住門把手，抵住了煞鬼。鍾慶緩緩開口道：“您知道靈感集團嗎？我是一名編輯。”雖然沒抱什麽希望，但這隻女鬼，竟然真的把手指停在半空中：“《靈感》雜誌？那個超級難看的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