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慶忽然又想起：“你們神仙會假扮成凡人去人間的中學念書嗎？可能是微服私訪的那種？”“我沒去過你說的那什麽四中，我不是你死去的學長。”白琦聲音淡淡的，不帶有什麽情緒。可是語速很慢，仿佛在安慰人。鍾慶囁喏：“哦……那我能不能查查我學長死後投胎去哪了。”白琦看向前方的那隻白斑蝶：“如果你學長有一個很美好的靈魂，估計就像那隻蝴蝶一樣，往生後變成了更幸福和純潔的所在。”鍾慶點了點頭，他看向前麵。蝴蝶翅膀扇動，像白琦輕顫的眼睫毛。夜色裏，他們看見小胡的靈魂，那個暴走的靈魂已然平息。鍾慶告訴他，下輩子就算不去做資本家，也可以去勞動仲裁部門上班，為千千萬萬勞動者撐腰。小胡點著頭飛走了。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以後還能再看見小胡。*當夜，澤雲觀。付道長緊急召集觀內高層領導道士開會，由道士小艾來講述事情經過。小艾本身就生得矮，雙手顫抖，吐字不清，雙頰通紅，非常可憐。他哆嗦了半天，才講清事情的經過。從會議室鬧鬼講到鍾慶來，又講到白琦到場，大家一直屏息聽著。直到他講到白琦接電話那裏，他說：“我我我，看到了那個來電人的名字，就是，就是，雷門火車朱元帥。”督管先噴了：“………？？？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付道長沒有笑：“我們拿著拷鬼棒，那人接通電話後，拷鬼棒發熱發燙，上次這樣，還是在羅天大醮。”拷鬼棒上刻雷門火車朱元帥法號全名，隻有在接觸到朱元帥即時的、強悍的靈力，才會呼應，發生這樣的變化。平時做法術，它頂多隻會微微溫熱而已。大家默了默，寮房問：“不會是錯覺吧。”矮道士擦著汗：“這能有什麽錯覺？對了，你們看看這個拷鬼棒，它……”付道長戴上一雙白手套，才小心翼翼捧出了他的棒子。請大家一一淨手、觸摸。大家上前，摸了一會兒，但凡摸完一個就會怔住一個：這拷鬼棒到現在竟然還在發熱著，那得是多麽強悍的靈力，注到現在都沒完？？？付道長正色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變化。可能就像電池一樣，靈力過載，持續發燙。”可見，它接觸到了真實的朱元帥靈氣。這怎麽可能？按照道長所說，朱元帥還會給人打電話？錄小音頻？幫忙辦雜誌？這件事讓他們集體呆住，他們來回重複地撫摸拷鬼棒，麵麵相覷，三觀被洗刷得幹幹淨淨。付道長鄭重地解釋，最要命的是，今天他們見的這兩個活人居士，用很平常心的態度談論朱元帥。特別是叫白琦的那個，管人家叫老朱，就跟叫什麽同事、甚至下屬一般。這是什麽含義？這不是個什麽神仙轉世，也得有千年修為，這難道不能操縱天下靈界嗎？在大家的無言沉默裏，付道長表示這件事絕不能張揚，又叫了一句：“孫住持，咱們賬房最近寬裕嗎？除了下個月修複神像的開支外和日常開支外，還能剩出多少？”孫住持也是澤雲觀的高級管理人員，負責了本觀的物資、財務和後勤工作。付道長法力功高，是華夏曲手可數的優秀頂尖道士，也是本院領導，所以，孫住持不會覺得他的話冒昧。孫住持報出一個數字，大家思考了一會兒。付道長說：“我建議，咱們訂上七百本雜誌，作為我們道觀的官方讀物和信眾贈刊，就這樣吧。”孫住持哦了一聲：“雜誌出了嗎？我這就去訂。叫什麽名字？”付道長點了點手機：“還沒出……刊號有了，可以提前預定。名字叫，《靈感第2期特刊：活人見鬼怎麽辦》。”所有領導：……這名字也太……接地氣了。付道長一揚拂塵，沉聲道：“鍾編輯說可能再過半個星期，才會出雜誌。屆時請大家好好閱讀，逐字記憶。這有可能是我們所能接觸到的第一手、最靠譜、最有效的玄學刊物了。”有人舉手，顫顫巍巍地問：“咱們道觀信眾多，人來人往的，難免看到我們讀這麽奇葩的雜誌，會有異議吧？”連艾道士都知道怎麽回答：“那可是雷門火車朱元帥的工作單位啊，有什麽異議，我們配得上有異議？我們就是再修煉一百年，也不配有異議。”第8章 印雜誌（小修）次日，小郭在公司睡得飽飽的，還提前下班，告訴鍾慶：他昨天在會議室睡著了，今天卻從ceo蔣明中的辦公室醒來了。蔣總對他關懷備至，說他小領導總刁難他，所以把他的小領導炒了，還發布消息，以後禁止公司加班。不讓加班，實屬廣告公司罕見，小郭摸摸自己的臉：老板竟然……這麽心疼我？說到這裏，小郭想起另一件事兒：“對了，我昨天好像做噩夢了，還給你打過一個電話。今天我電腦上有好幾稿inhouse文案，是你來過嗎？你幫我寫東西了？”看來，小郭對昨天的鬧鬼事件毫不知情。“我可沒時間去你公司，肯定是你自己寫的，寫完睡糊塗了，”鍾慶頻頻搖頭，“你最近身體不好，前天拔罐還拔出30毫升水珠。”“今天拔了，一毫升都沒有，”小郭嘟噥，“呀，你又寫新小說了。”小郭拿起打印機旁的《猝死之後：我成為社畜背後的守護厲鬼，與加班現象持久作戰》。他讀了讀，就憂傷得難以自持：“這猝死鬼的事跡，也太感人了吧！我身邊怎麽就沒有這樣一隻鬼，在我加班時他默默掉淚，在我挨罵時他義憤填膺。守護我、關懷我、替我嚇老板、幫我寫文案？嗚嗚嗚，這世界欠我一隻厲鬼！”鍾慶要給他接杯水，讓他平息平息，可是他們都半個月沒換飲水桶了，不知道裏頭髒不髒。他忽然想起第一天去靈感集團麵試，看到水桶上寫著“悉波羅摩尼莎訶”，靈機一動百度查了查，寫了一張紙條，貼在水桶上，接出水來給小郭。小郭：“你寫的什麽登西？”鍾慶：“淨水咒，能超度水裏所有微生物，你喝下去都是幹淨的。”小郭憤怒：“你要是開公司、做老板，一定是最摳門，最讓社畜憤怒的老板！守護天使鬼就要跟你這種人抗爭！”鍾慶想著白琦的模樣：“胡亂說！雖然摳門……但這種人還是不錯的！”*半個月後，《靈感》雜誌的“活人見鬼”專刊內容初步組好了。大概是出於感謝，這期間蔣明中給他轉了一筆錢，說想要投資他辦的雜誌。鍾慶算了算，幾萬塊錢剛好可以租一間辦公室，買一些辦公用品，支付日常的水電開銷。他的窮逼雜誌社終於可以擁有個正常的社址了。付道長也給他轉了一筆錢，說要訂700本雜誌，多出來的捐掉。他說，到時一定會讓澤雲觀開展深入的學習活動，好好研究更正統、更地道的道士做法方法。鍾慶：那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當最優秀的道士，請最正經的神。雜誌內容組好了，也便已經可以下印廠了，但鍾慶還想找讀者評刊。讀者評刊，就是邀請讀者閱讀本期雜誌，調查讀者對內容的滿意度，從讀者的角度提出對這本雜誌的優缺點。如此，編者可以修改調整內容，大概估算出這本雜誌是否會被市場認可。其實評刊不是必要步驟，特別是如果領導沒有要求做，就純粹是編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可鍾慶是個謹慎的、追求完美質量的編輯，他一向喜歡找人評刊，認真吸取讀者意見，一絲不苟地進行修改。加上《靈感》是個由他出手的新生雜誌，他就更重視評刊了。鍾慶先把“活人見鬼”專刊內容和評刊表發給鄭米米，由她發給地府工作人員進行評刊。陰差王五團隊給出的評價最好：“內容非常實用、優秀，詳盡地列舉了捉鬼的辦法，可以供活人參考。雜誌也兼具了文藝性，特別是猛鬼訪談，讓讀者沉浸其中，又能了解猛鬼的成因。”神荼他們門神部門很有心，把捉鬼的新員工入職手冊發來，讓鍾慶查漏補缺。王真人團隊也不錯，添加了幾個常用有效的辟邪用品和手勢。功曹司那邊太忙了，說下期再看，其他部門沒有反饋……鍾慶也理解，畢竟他雜誌不紅嘛，總會有讀者不想看。不可逃避的是，鍾慶也得找活人評刊。畢竟，《靈感》這本雜誌，不僅要掙死人錢，還要掙活人錢，而且賺活人錢才是最重要的……思來想去，他點開了自己散夥雜誌社的舊同事群。這個群在前幾天時，還討論過靈異事件。記者見識廣，帝都鬼又多，幾乎每個舊同事都能說出一兩件。鍾慶：“打擾一下大家，想請大家幫我個小忙。”徐亮程：“怎麽啦？小鍾有什麽需求了，快說快說！”鍾慶：“我最近在做雜誌，是一本新上市的雜誌，但是拿不準內容。各位都是資深編輯，最專業了，我想請大家幫我評評刊。”徐亮程：“@所有人幫鍾慶評刊啦，小鍾pdf發來……”鍾慶正準備要發pdf，蘇京說：“做雜誌？不是吧鍾慶，咱剛倒閉一本，你又要做一本啊。你怎麽還要搞紙媒呢？”徐亮程：“誰能像蘇總這麽厲害呢，一投簡曆就拿到大廠offer，我們這種小蝦米，還不是有什麽工作就幹什麽工作……”鍾慶沒有回蘇京，他點開文件夾，把pdf和評刊表鏈接發到了群裏。沒有任何編輯會在評刊會上走神，鍾慶的眼睛也絲毫不曾離開群對話框。足足兩分鍾，這群裏沒有人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蘇京發了一屏幕的問號，在後麵刷屏：“鍾慶，你沒開玩笑吧？”蘇京：“鍾慶，我們之前雖然在群裏老說鬼故事，但你也不能當真吧。你真寫撞鬼指南啊，還寫了127頁啊？”鍾慶回複：“嗯，這個確實是我親自搜集、貨真價實有效的捉鬼辟邪指南。你沒有試用過，可能就覺得荒謬了。”蘇京：“……”鍾慶：“本刊主要寫給撞鬼人士。還請大家多多拋棄成見，盡可能以一個真實撞鬼的讀者角度進行閱讀，對雜誌的選題、文風、配圖等等做出綜合的考量。”鍾慶：【拜托貓貓.jpg】鍾慶：【群紅包】蘇京：“我的考量就是，你找工作的水平不行。”鍾慶沒再搭理他。蘇京上班時，特喜歡爭版麵，但是重點文章一向又由鍾慶寫，導致他倆不太對付。這次，鍾慶更在乎的，是其他編輯的評刊結果。幾十號人都是老媒體人，平時也對鍾慶不錯，他們的意見更客觀、更精準。為了防止大家不好意思發表意見，鍾慶把評刊表設計成匿名的。大約花了半天時間，鍾慶收上來三十多個評刊結果。有許多人覺得雜誌挺搞笑，說鍾慶可以嚐試去賣，但可能小眾，賣不好。有十幾個人，是把雜誌逐篇從頭看到尾的，覺得鍾慶的選題組得還行，但始終過不了心理上的坎，勸鍾慶再想想。隻有三四個人認真給了內容上的建議，比如應該把標題取得更吸引人，比如某些文章篇幅太長，應該以圖為主。還有個人寫了很長的鼓勵，說看到了鍾慶在文筆上的進步，特別是煞鬼小雪專訪寫得不錯。期待出刊，說一定會支持。鍾慶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以前老主編給的友情分……鍾慶把寫了建議的評刊表來回看了許多遍，逐一進行修改，才去聯係下印廠。*《靈感》的創刊號叫做《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是鄭米米聯係下印的。當時地府對雜誌沒有做任何評刊、毫無規劃，用了昂貴的銅版紙，出了一期就停刊了。如今，鍾慶去找《已倒》雜誌的合作印廠，也就是琉璃廠印刷廠，準備下印。結合雜誌評刊情況和經濟情況來看，不太被活人看好的《靈感》，就用最便宜的45g新聞紙即可，印量也得保守點……先給投資人蔣明中送去500本，再給澤雲觀印700本，鍾慶自己印出300本，剛好湊個1500本。鍾慶很是心虛，覺得自己也不見得能把那300本雜誌賣掉……不過，鍾慶最擔心的是，如果印廠看到自己的內容，會不會連印都不願意印。在雜誌的版權頁上，一定會寫印廠的名字。印刷廠李哥很有可能和大部分編輯同事一樣，覺得這本雜誌很荒謬，沒準還會以把廠名印在上麵為恥辱。到時候，他就隻好再找其他的印廠了……鍾慶越想越覺得希望渺茫，但是，現在先走一步說一步。帶著這種心情，他給印刷廠負責人李哥打了個電話，就出發了。琉璃廠位於帝都市中心附近，是條起源於清朝的古文化街道。它曾經充盈著參加科舉考試的文人墨客，現如今是古玩古書交流區，無數老外和遊客穿梭其中。他今天來這邊，甚至看到好幾個道士走來走去，遊客們還與之照相。至於印刷廠，則建在琉璃廠東街西北角，這是一家老字號印廠，如今主印字畫書籍，以及零星雜誌。現工廠負責人叫做李瀛之，是鍾慶和雜誌社同事的熟人。鍾慶給李之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聽。他心想，可能對方比較忙。印刷廠門口赭紅色的牆皮脫落，木質大門微微打開，鍾慶一閃身便進去了。裏麵是一條卵石鋪就的小道，青石蓋就的廠房即在盡頭。絲絲的黑氣，從廠房的窗子裏向外冒出，鍾慶心髒驟一緊縮，給鄭米米發了一條消息。他則徑自走進廠房，廠房裏是他所熟悉的那處場景。在青灰色的地磚上麵，十幾台印刷機正在隆隆自動化工作，印出字跡的純白紙張，從一側源源流出。黑色的霧氣彌漫在車間裏。李之穿著他經常穿的那身深藍色工作t恤，拿著一本雜誌走來，他麵色蒼白，特別是嘴唇，幾乎看不出一點血絲。鍾慶輕輕說：“李哥，我來印雜誌。”“你看了我發給你的文件嗎？”李之慢慢吞吞地說：“看了。印吧。”鍾慶緩緩道：“哦……我要印1500本……”李之輕輕眨了眨眼，他說：“太少了，印1000000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