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越誰也不理,隻看向龍景,問:“燭龍一族性子剛正,我猜你應是有苦衷,不防與我說說。”燭龍一族屬火,與鳳凰一族經常說不到兩句話就要吵,但最為盡忠職守,在清理淨化濁氣一事上格外盡心,不會毫無緣由護著妖靈。龍景稍稍正色,道:“前段時日,我便發覺人間此處的濁氣要比其餘地方濃烈些,但燭龍一族染上濁氣的族人眾多,無法再騰出人手來解決如此龐大的濁氣,故而我想起了可化天下祟物的補天石,想借助補天石之力來淨化濁氣,但是……”他蹙了蹙眉,“但是補天石之力並非我等可以隨意驅策,補天石生與不滅火蓮,每回動用都要滴上一滴火蓮精粹才能使用。”神越道:“你便因此隨身帶著火蓮妖靈?”“是。”龍景抿唇道:“火蓮生長條件苛刻,補天石取出後便枯萎了大片,要提煉出精粹難上又難,可這時我發覺火蓮竟生了妖靈,妖靈與我相識之後做了交換,我答應妖靈帶她入人間,她提供精粹與我催動補天石。”“所以火蓮妖靈不能有事,我願替她受罰。”妖靈不得入世,因此妖靈與人間之中,有一道妖靈永遠也越不過去的壁壘,但神族可以輕易穿過這道壁壘,火蓮妖靈想入人間,就求了去取補天石的龍景。正說這話,火蓮妖靈已經悄悄摸摸走過來,躲進了龍景懷裏,龍景有些尷尬的看了看神越,把小姑娘抱緊了些。神越垂眸看了眼火蓮妖靈,語氣平平,“即便你不懂,卻也在人間牽連了人間的運道因果。”聞言,小姑娘求救般的盯著龍景。神越道:“你瞧他沒用,他自身難保,雲西莊水患他現了真身,介入了此間事因之後便要了了此間事才能算果。”“神主的意思是,此罰可免?”龍景眼神一瞬亮起,希冀的看著神越。神越沉吟,側目和容荒對視,眸中劃過一絲淺淺笑意,“嗯……有聽到我說什麽了嗎?”容荒嗓音低沉應和,“你什麽也沒說。”神越道:“此地濁氣有蹊蹺,還是先將把此事真相查出再說其他吧。”龍景喜極而泣,隻不斷說:“多謝神主指點,多謝神主!”他懷裏的妖靈眼巴巴地去給他擦眼淚,眼睛睜大盯著龍景,也不知在想什麽。之後便是等中秋花燈會的到來。雲西莊有條江從城頭直通城尾,花燈會越接近,雲西莊趕來的生人便越多。原先居住在雲西莊的本地人搬遷走了大半,一點鋪子該轉讓的都轉讓了,留下的皆是一些念家不願走的人。龍景和火蓮妖靈都留了下來,懷易不想走,也跟著留了下來。花燈會還未到,神越抽空先前遇到的阿婆那兒學剪紙,栩栩如生的剪紙貼在窗子或是燈籠上都是極好看的。阿婆還有一門手藝,是折紙。一張四四方方的紙,能疊出各種花樣,阿婆年紀大了經常剪紙剪著剪著就開始發抖,神越便接替她把紙剪了,擺在攤位上去賣。他叫容荒也跟著學,可惜容荒對紙不感興趣,但是學會了作畫,神越常感歎果然是新天道,天賦高,畫得很好。來來去去。十日轉瞬即逝。中秋之日到來,雲西莊整體都布置格外輝煌,裏裏外外修繕如新,掛滿紅綢,漂亮花燈懸在街道上空。青曲國中秋花燈會本就聞名於世,除了青曲國本身的國民,也有來自周邊城國的商人,拉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前來貿易。這不止隻是個燈會,更是一場天下皆知的商會,因此格外盛大,青曲小國地方不大,怕也是要靠這燈會來賺一筆,故而要壓下水患之事,封鎖消息,各處翻新如常,避免有人聽到影響到花燈會進行。青曲國在此事上也花費大力氣,十日之期,就讓雲西莊從他們剛來時略顯邋遢的模樣,翻天覆地成了另外一個嶄新的模樣。可惜了……神越抬首,看向天際。常人看不見的碧藍天空,濃墨般的濁氣正在不斷聚攏,比最開始的還要大,已經把周邊的濁氣也聚了過來。吸走的運道也變得深厚許多。青曲國的國運早就要被蠶食幹淨,花燈會將會成為濁氣最後的狂歡,把青曲國最後的運道一網打盡。他在等。今夜利用濁氣吸走人間運道的神族,一定會出現。……夜幕逐漸降臨。燈一盞盞的亮起,河道上不多時就飄滿了人們祈願放出的河燈,從城頭放出的河燈晃晃悠悠順著緩慢水流,飄到城尾。商隊帶來的各地奇珍特產被擺出在街邊售賣,還有各路雜耍以及稀奇的活動引起一陣圍觀,往往引起一陣歡呼,熱鬧非常。神越依在二樓的圍欄,長睫低垂視線落在街邊的雜技上。這個雜技攤似乎是一家三口,父親在底下胸前疊了高高的木椅,疊出了幾乎有二層樓的高度,最頂上是一名頭頂上頂著碗一摞,雙手還用棍子支撐一摞碗的小女孩,妻子則對周邊的人賠笑收打賞。“這有什麽好看的。”容荒走來陪他看了會兒,伸手旁邊一排小碗就飛過來,疊在一起落在他指尖,穩穩一點晃動也沒有。神越四下看了下,幸虧眼下熱鬧得緊,人也多,沒人注意到容荒的舉動。容荒把指尖疊得高高的小碗遞到神越麵前,唇邊帶了一抹笑意湊來,“瞧,我也可以,別看他們,看我。”神越低眸瞥一眼那疊碗,轉頭正要說話,卻不想雙唇驀然與帶了一些冰冷的柔軟擦過。意識到是什麽,登時驚得神越退後一步,微微睜眼,向來波瀾不驚地眼眸裏掀起了滔天情緒,有些茫然地看著容荒。疊得高高的碗劈裏啪啦掉了一地。容荒同樣也怔住了,一雙幽深長眸顯出幾分呆滯,對視時神色間一瞬愕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抬手在下唇摸了摸,眨眼思索之餘似有些意猶未盡舔了下。誰也沒開口說話。沉默須臾。燈火明亮,不遠處打起了鐵花,灑出一片璀璨。輝光之中容荒似乎把周身一些邪戾之氣都融化了許多,披散的墨發垂下幾縷在額前,讓整張本就俊美異常的臉像是在發光,愈發奪目惑人。又一次鐵花盛開,容荒繼續投來眼神格外深沉像藏著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又往他雙唇看去……“……”神越回過神來,偏過頭去,長睫低垂掩飾住眼底那絲微妙的慌亂,暗暗道了句容荒這本相樣貌,未免也太吸引人眼球了些。“為何不看我了?”偏生容荒不是個讓人安心的,嗓音也低沉得悅耳抓人,帶了幾分笑意道:“莫不是方才……”“住嘴。”神越捂住了他的嘴,壓低聲音道:“不許再提,不許再說,隻是意外,快都忘了!”容荒輕輕挑眉,凝望著神越,但笑不語。正要在教訓幾句,神越的神情卻忽然變化,眸色頓冷抬首看向天際,一道閃電劃過,驟然驚雷響起。濁氣成了旋渦,一條影子在濁氣之中湧動,同時無數雨滴落下,成了一張無形吸食人間生氣以及氣運的網,雨滴沾到地麵刹那間化作一條條的蛇,朝周邊人咬去。不是雨。是透明的蛇卵。原本盛大熱鬧的集市頓時混亂了起來,所有人都開始慌忙逃竄,驚叫恐懼的叫聲從四麵傳來,一家三口的雜技攤被衝撞,底下的人站不穩椅子七七八八往下掉,小女孩尖叫一聲也掉了下來。“救人!”神越冷冷傳音,拂袖神息乍然擴散形成陣法,自上而下把濁氣在內的雲西莊全部籠罩在內,也避免濁氣之中的神族逃走。陣法帶過的風接住了往下掉落的小女孩,令其穩穩落地,一家三口喜極而泣,慌忙謝過菩薩保佑隨著人流快速的逃命去了。混在人群之中的懷易與龍景聽到傳音的那一刻,當即動手源源不斷擊碎往下落的蛇卵。神越身姿輕盈飛起,往濁氣之中的影子衝去,甩袖一道劍光飛出直直在濁氣之中劈開一條道,喚道:“容荒!”玄色身影隨聲出現,堵住了濁氣之後要逃竄的影子,如血色般的火焰在容荒抬手揮動間把麵前擋路的濁氣完全吞噬。同樣這些業火火點從空中降下,落到人間自發黏到被孵化出吸食生人運的蛇身上,將這些蛇燒到灰飛煙滅,便自然滅掉。神越與容荒相互驅散去了多餘的濁氣,能清晰看到空中剩餘濁氣與人間運道交纏得極為緊密,黑與金交錯,密不可分難以剝離。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濁氣之中,是一條巨大盤起的燭龍,自知逃也無濟於事,這隻燭龍已經放棄逃跑,隻盤在半空一動不動。沒想到濁氣之中會是這樣的景象,龍景不可思議看了又看,神色幾番變換驚詫之餘試探性地喚了一聲,“……父帝?!是你嗎??”心底還隱隱帶著一絲期許,希望天上的那隻燭龍,不是燭龍的族長,不是他那個一貫莊嚴正直的父親。燭龍並未理會他。神越再次開口:“燭龍神族,性情剛正,身為燭龍本該守衛人間。青曲國雖小,可按命數可存世間三百餘年亡於敵國,如今你刻意操控濁氣去反吸人間氣運,將青曲國國運全部帶走,即便現下將這運道還回去,它也撐不過十年,要背負如此大的罪孽,你究竟為何?”沉默良久。燭龍睜開眼,開口聲音蒼老:“神主,我老了,隻有這樣才能救他們。世間濁氣加重,吾兒百年前身染濁氣無法祛除,碾碎鮫珠入腹才得以淨化緩解。”他緩緩道:“可這些年我族中燭龍盡忠職守,陸陸續續依舊還是會有濁氣染身的燭龍出現,一日比一日嚴重,一日比一日多,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族中子弟受濁氣染身失去神智,我不想讓燭龍一族去走當年重明鳥與麒麟族的老路……事出從急,神主沒辦法幫上我們。”人間的氣運,無論是生人運,或是國運,隻要是運,讓濁氣引來之後,可以很好的讓沾染濁氣的燭龍們,把身上的濁氣去掉。聞言,神越抿唇不語。“你我都心知肚明,神族終將衰落,神族本該長存,可我衰老了,新天道誕生不過半年,我便老得不能再如從前一般去人間的天邊清殺濁氣。”燭龍族長咬牙道:“可我不甘心啊,我燭龍一族兢兢業業數萬年,就因一個新天道說滅就要被滅,吾等心寒啊神主!!”神越低聲:“會有辦法的……”“沒有!這是天道要你亡!所有舊神都會死!”燭龍族長克製不住怒火,嘶吼一聲,道:“老夫活得久,早就活夠了,可我族中小輩們又有合錯,既然世道不仁那老夫也不必守著,這氣運本就是靠吾等神族清理濁氣才一點點養起來的,如今拿來用了又如何!”說著他巨大的本體驟地動了,以極為迅猛地姿態朝容荒衝去,雙目赤紅:“該死之人是你!新天道!”容荒眉頭輕斂,眼中浮出幾分森冷之意。神越及時出聲:“別殺他。”此言一出,原本容荒手中的殺招頓時化去,他脫手而出一片紅綢,紅綢隨燭龍本體身軀而變大,幾個環繞間把殺氣騰騰衝撞過來的燭龍捆了起來。“父親!”龍景急得飛身上來,見燭龍族長並未被傷及性命,隻是被當做繩子的紅綢綁住的時候,虛脫般鬆了口氣。見燭龍族長試圖掙脫開紅綢,還怒衝衝瞪著旁邊的容荒,他急切道:“父親,別掙紮了!”又對神越道:“神主……”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但眼裏的祈求已經寫滿了他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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