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陳子風將進度條往後拖了一點,又停住:“三點半左右。”屏幕上的監控視頻裏,常娟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了。與她離開時不同,她回來的時候似乎有些慌張,手裏還拖著一個行李箱。陸暉靠進屏幕,認真的盯著那個行李箱:“這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沒人出聲,但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已經知道了答案。……再次敲開常家的門時,常娟並沒有像上次一樣抵觸,她隻是看了一眼陸暉出示的搜查證,就退步讓到了一旁。法醫在常家開始工作,當血液痕跡一點點顯現出來的時候,常娟始終冷靜的站在一旁,臉色如常。沒有一點歇斯底裏,也沒有一分一毫的畏懼,她就像是在旁觀著別人的事,冷眼看著所有人。被帶進審訊室的時候,常娟的臉色終於有了一分疲倦,她沉默的坐了一會,找江泠要了一杯茶。“昨晚一直在值班,白天也沒睡好,不喝茶沒有精神。”她道。一口濃茶入肚,她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想問什麽就問吧。”“你早知道我們會去?”江泠問。“同事通知我了,不過我也知道你們早晚會查出來,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常娟的聲音平靜的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她淡定的看了一眼陸暉,又轉向江泠:“慧慧確實是我殺的。”“怎麽殺的?”陸暉問。“那晚她在家睡覺,我給她下了點安眠藥。半夜我從醫院回後,先用枕頭悶死了她,之後將她分成兩塊用行李箱裝去了醫院,燒了。你們應該都知道了吧,我家裏從房間到廚房不都是血跡嗎。”她斜眼望著江泠,說到最後一句竟然笑了笑。“為什麽要殺她?”江泠問:“她是你的女兒,何必到這個地步。”常娟沉默了,她低下頭,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半響,又突然出了聲。“我能怎麽辦呢?我已經做完了所有我能做的事了,她就是不聽話,還被人搞大了肚子。我帶著她去打胎,剛剛打完,她又要不知廉恥的跑去找那個臭小子,遲早又會懷上。我不殺了她我能怎麽辦?她連最後的臉都不要臉,我不殺了她我能怎麽辦?!”一開始她的聲音還很平靜,然而越到後麵越瘋狂,到最後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嘶喊了出來。江泠冷冷的看著她:“所以你是為了自己的臉麵,對你的親生女兒下了手?”“什麽臉麵?!”常娟猛的抬起頭,神色猙獰:“我是為了她好,要不是我管著她還會變本加厲,會跟那些不知所謂的男人亂搞,懷上不知道是誰的孩子,然後,然後這一生都毀了!我沒有辦法,我那麽勸她,那麽看著她都看不住,我是沒有辦法了!我不能看著她就這麽毀掉!”她死死的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沁出,打濕了雙手。“是嗎?”陸暉靜靜地看著她:“據你的鄰居反饋,經常能聽見你毆打常慧慧的聲音,這也是為她好嗎?”常娟臉色一僵,隨即道:“他們知道什麽?那個小賤人,從初中開始我就已經管不住她了。”“你所謂的管不住指的是什麽?”陸暉問:“她不聽你的話,還是學習成績不如你的意?”“她從初中開始就亂搞!”常娟恨聲道:“我為了她辭去了工作,跑到寵物醫院上班,日夜顛倒,就是為了能讓她得到更多的照顧。我這麽努力的付出,隻不過就是想她爭氣,她倒好,書包裏全是男同學寫的情書,成績還時常下滑,我說什麽她都不聽!”“這就是你家暴她的原因嗎?”江泠問:“你甚至沒有問過她。”“問?”常娟笑了:“我問什麽?她不知羞的,初中畢業就被人搞大肚子你們知道嗎?我怎麽問她都不肯說對方是誰。高中高中考不上,還搞出這種事,你們覺得我要怎麽問?我天天累的覺都睡不好,為了她付出一切,就希望她爭氣,可她怎麽對我的?!那些家長有幾個做的到我這樣的,可她為什麽就是不肯聽話?”江泠突然就覺得有些悲哀,他似乎看見了那個被大火吞噬的女孩子。他曾經見過她的靈魂,也曾在照片上看過她的樣子,那是一個笑起來有幾分怯意跟羞澀的清秀女孩。但這一刻,他忽然就理解了對方的心情。在長年累月的,被母親以愛的名義打壓著的生活中,張宴跟陳老師或許是她生活裏第一次見到的光。隻是那時她尚且年幼,很多事還沒搞明白就與張宴越過了雷池。然而這個女孩終究是為了自己心裏的感情將所有事情自己扛了下來,她背負了一切,因此麵對的是來自母親更可怕的暴風雨。長久的窒息中,一旦曾經喘過氣,便會開始懷念自由的味道。她開始放縱自己,與母親做對,做出所有母親不想看見的事情。直到最後,弦斷弓裂。“你的付出?”江泠突然道:“你所做的所有事,究竟是出自你對她的愛,還是因為害怕她成為第二個你?”常娟的臉色緊繃,猛的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她的聲音急促,發出了粗重的喘息聲。“你懷常慧慧的時候,多大?”江泠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作者有話說:最近一直在吃瓜……吃的我都忘記更新了……第38章 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 原本還固執堅定的常娟瞬間變了臉色。她幹瘦的麵頰急促的鼓起又癟下,眼神呆滯的轉向了一邊, 死死的盯著角落的一處, 不知道在想著什麽。“你懷上她的時候不過是跟常慧慧現在差不多的年紀,我們不清楚當時為什麽你留下了她,但毫無疑問這些年, 你受了很多苦。作為一個母親,你確實為常慧慧做了很多事, 但每一件事,你有問過她嗎?你是真的為她想嗎?”“我怎麽不是為她, 要不是她我怎麽會是今天的樣子”“你現在的狀況不是由她決定的,”江泠冷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她的結局卻是由你一手導致的。”“你在她身上看見了你自己的影子,她似乎是你不幸生活的折射, 所以你將你的全部希望放在她身上, 希望她活成跟你完全不同的樣子。可惜了, 常慧慧不是一隻玩偶,就算是一隻狗也會有自己的脾性,更何況她是一個人。”“我沒有”常娟反駁。“常慧慧初中畢業後懷了身孕,被你發現後, 你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過去的自己。或許是擔心常慧慧的前途,但你更多的是恐懼,恐懼你一直以來規劃的那個未來沒有了。所以你虐待她, 希望用暴力的方式讓她流產,可惜沒有用,最終還是隻能帶她去醫院。以她的成績, 去私立初中複讀一年後完全可以考上一所很好的高中, 但你卻選擇送她去漢江高中。”江泠看著常娟, 神情似笑非笑:“每次見到你,你總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辛苦,為她付出了一切。然而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叫**,她不接受的,那就隻能是你單方麵的威壓。如果你心中真的存有一點點對她的母愛,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悶死?如何能冷靜的將她分屍,任由她被大火燒成灰燼?母愛這個詞用在你身上,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他起身走出了審訊室,剛出來的一瞬間,原本冷靜自持的麵容瞬間崩塌。江泠渾身發冷,無力的靠在了牆壁上。緊隨其後的陸暉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提了起來。“你沒事吧?剛剛看你的臉色就不對勁。”陸暉緊盯著他,右手死死的鉗住他。江泠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沒事,”他的聲音略微帶了點沙啞:“陸隊,我今天有點事,需要先走。”“好,這個案子基本也已經收尾了,後續讓瘋子和老張去跟就好。”陸暉頓了頓:“你這樣子你要做什麽,我跟你一起吧。”江泠沉默了片刻,拉開了他的手。他低著頭,原本慘白的臉色漸漸浮起了些許血色:“不用了,家裏的私事,我先走了。”……常慧慧的案子證據確鑿,而她本人也像是完全放棄一樣,對所有的事情供認不諱。陳子風埋頭整理著相關記錄,陸暉站在床邊,看向外麵。從傍晚開始就下起了大雨,這場雨來的又急又猛,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卻依舊沒有停的意思。“好累”陳子風伸了個懶腰:“總算是要結束,這幾天加班加的我整個人都要廢了。”陸暉低頭看了看手表:“整理的怎麽樣了?今天就到這吧,明天再繼續。”陳子風樂了:“真的可以嗎?”他收拾了一下手裏的文件,放到了一邊:“那我先撤了,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白天那火化爐真是嚇人,我現在一想起就渾身不自在。陸隊,一起走嗎?”陸暉嗯了一聲,兩人關上辦公室的燈。等出了單位大樓時,陳子風看了眼瓢潑大雨,急匆匆的就往陸暉車子上鑽。“送我一程吧陸隊,這雨也太大了。”他扯出安全帶,正想卡上,卻看見陸暉側過身在車後排翻了幾下,最終找出一把雨傘丟到了陳子風的身上。“這是”“這傘你拿著,自己回去。”“不,不是吧,”陳子風愣住:“陸隊你以往都會送的啊,今天雨這麽大就算有傘我也一定會淋濕的。”“自己打車。”陸暉冷著臉:“我今晚有點事要去處理,沒有時間送你。”陳子風拿著傘,一臉懵逼的下了車。外麵的雨勢依舊不減,陳子風撐著傘站在大雨中,淩亂的看著陸暉的車子毫不留情的從他麵前開了過去,直接駛出了大院。從單位到江泠的公寓,走路時間也不過十分鍾,開車更是轉眼就到。陸暉找了處位置停好車,冒著雨衝進了公寓。到了江泠家門口,他敲了幾下門,沒人來開。順著門縫朝裏麵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什麽。現在時間也不過才不到十點,陸暉打了個電話,沒有接,而房間裏也沒有電話鈴聲。江泠應該還沒有回來。他靠在門口等了一會,然而時間一點點過去,直至十二點,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外麵的雨聲漸漸小了很多,整個樓道裏寂靜無聲,倦意湧上心頭,陸暉靠著門微合雙眼閉目養神,不遠處的電梯卻突然叮了一聲。他瞬間驚醒,就看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從電梯裏麵走出來。“江泠?”陸暉輕輕的喊了一聲。那人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腳步停了下來。昏暗的樓道裏,暗黃色的燈光照著江泠,他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如鬼魅,額頭前的發絲貼在臉上,根根分明。他應該是沒有帶傘,卻也不知道為何沒有躲雨。這一場大雨將他淋了個透徹,如今發絲上還在往下滴著水。看起來可憐又脆弱。陸暉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像是害怕把他嚇跑了:“你這是去哪裏了?怎麽搞成這樣?”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牽住對方的手袖,將他拉向房門:“鑰匙在哪裏?你淋了雨,趕緊去洗個澡,免得感冒了。”然而江泠宛如幽魂一般,一動不動,茫然的看著他。陸暉猶豫了一下,伸手向他口袋裏摸去。這動作並沒被江泠拒絕,他始終站在原地,微垂著頭,任由著陸暉找出鑰匙,打開了門,又將他拉了進去。陸暉找來毛巾給他擦了擦頭發,又將他推到了浴室裏。“洗個熱水澡,免得感冒。”見江泠沒動,他忍不住道:“這個總不能也要我來幫你吧?我倒是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