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大到空曠的長方形和室,四周屏風畫著展翅欲飛的白色神鳥,黑色棟梁上懸掛著黃色的絲絛。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穿淺藍色和服的貴夫人。


    如果說,知道九條美姬是貞明皇後九條節子的後人,然後感覺兩人外表相像的話,眼前這位貴夫人,隻需要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一定和九條節子存在血緣關係。


    在貴夫人身後,是一副巨大的九條家族族徽——九條藤。


    “美姬,這次去國外的行程,不是要一個月嗎?怎麽今天就回來了?”


    正襟危坐的九條美姬回答:“聽說母親今天要舉辦茶會,特意趕回來。”


    九條母親嘴角含笑,一言不發地打量起自己女兒。


    九條美姬故作疑惑,低下頭打量一下的裝扮:“怎麽了,母親?”


    九條母親笑了笑:“那孩子姓渡邊?”


    “姓九條也可以,當然要母親同意才行。”九條美姬也不害羞。


    “那孩子是家裏的獨子,我看照片長得非常好,成績也優秀,他父母不一定願意他改姓入贅我們家呢。”九條母親語氣溫和,一大段長話娓娓道來,不疾不徐。


    九條美姬也不反駁,說:“待會兒他來了,母親您問問他自己願不願意。”


    九條母親笑起來:“是男人就要麵子,管教要適當。”


    說完這話她也不再多提,問起九條美姬在國外的經曆,又說起今天茶會的客人有哪些,用的茶具是哪個古代名士用過的,茶葉又是哪裏產的。


    九條美姬淡淡地聽著。


    她對茶會不感興趣,對那些受人追捧的茶具更是用都不會去用。


    她不喜歡別人碰她的東西,也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


    此時她使用的茶具就是全新的,隻不過為了配合環境,特意選的複古風格。


    兩人聊了一會兒,九條美姬朝十米外的門看去。


    九條母親注意到女兒舉止,放下茶杯:“怎麽了?”


    九條美姬沒有回答母親的話,衝守在門口的靜流吩咐道:“去看他淹死了沒有,沒有就幫他一把。”


    “是。”


    九條母親笑著看靜流退下,取笑道:“看來還沒馴服呢。”


    “時間還很長,這樣比較有趣。”


    九條母親無奈地搖搖頭:“別出事就好。”


    過了沒一會兒,靜流引著不情不願的渡邊徹來了。


    九條母親舉目望去。


    此時的渡邊徹已經換上一身紋付羽織袴和服,白色內襯隻露出衣領,外麵的黑色羽織飄然如長袍。


    他帶著剛睡醒時的傭懶,俊秀的臉上有些不情不願,整個人流露出獨屬於美少年的風采。


    九條美姬觀察著自己母親的神情,見她眼神中掠過一絲滿意,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但當她扭過臉,看向渡邊徹時,已經換上一副陰沉的表情。


    睡得好好的渡邊徹,是被靜流用一句“小姐讓我問你:‘淹死了沒’”驚醒的,等人幫他換上和服,他還沒緩過神。


    眼前的和室大到他都不知道坐哪。


    無可奈何,渡邊徹幹脆挨著九條美姬坐下,學著她一樣正襟危坐。


    九條美姬瞅了他一眼,伸手介紹道:“這是我母親。”


    “初次見麵,我是渡邊徹,是美姬的男朋友。”渡邊徹低頭行禮。


    “渡邊君,你好。”九條母親溫和地應道。


    九條美姬突然站了起來:“母親,您和他聊,我去換衣服。”


    “嗯。”


    等九條美姬走後,九條母親看著不自在的渡邊徹,笑著說:“美姬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沒有的事,美姬很好。”


    “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苦。”九條母親用看孩子的慈祥眼神看著渡邊徹。


    “美姬她隻是有些嬌慣,本性很好,我很喜歡她這一點呢。”


    九條母親開心地笑起來:“那就好,以後讓你多費心了。她要是亂發脾氣,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幫你教訓她。”


    “我這邊才是。”


    真是一位好母親,看來是九條美姬喜怒無常是她本身的問題,不是九條家家教的原因。


    之後渡邊徹說了些鄉下的趣事,還把期中考試說了一遍。


    九條母親時不時出口詳細問兩個問題,兩人相談甚歡。


    不一會兒,有傭人進來,說某位今天茶會的客人來了。


    接著,便陸陸續續有穿和服的貴婦踏進和室,有的還帶著女眷,這些人也全部穿著貴重的和服。


    九條母親打完招呼後,把渡邊徹鄭重其事地介紹給眾人,渡邊徹隻好一個一個施禮。


    其中甚至有清野凜的母親,兩人的外貌很像,是一位眉心總是帶著些許煩惱的美人。


    等人差不多來齊時,換好衣服的九條美姬像壓軸的公主一樣登場。


    她也換了一身和服。


    拖在地上的大紅色和服顯出美麗的色澤,腰間紮橙紅刺繡腰帶,袖口用黑線繡著九條藤,裙裾處有柑橘花盛開怒放。


    就算如此華麗的和服也絲毫不能喧賓奪主,反而更加襯托出九條美姬的美。


    她將頭發盤在腦後、紮了個簪子,一張嬌嫩明豔的小臉目視前方。


    在這和室中,全是穿了華麗和服的人,渡邊徹已經看花了眼,都快分不清誰是誰。


    但九條美姬一進來,剛才還鮮豔至極的色彩,仿佛一下子隻剩下她那一種。


    雖然平時她也是眾人的焦點,說話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但這樣鮮明地展現出優雅高貴的一麵,還是第一次。


    九條美姬走到渡邊徹身邊,緩緩坐下。


    兩人靠得近了,渡邊徹才發現她的胸前繪有小朵菊花。


    正打量著,九條母親低聲和九條美姬說了什麽,然後九條美姬衝他露出滿意的笑容,把他嚇了一跳。


    那惡魔一般的笑容,似乎在說他死期到了。


    就在渡邊徹在想自己哪裏又做錯了什麽的時候,茶會開始了。


    傭人魚貫而入,端來點心,還有茶具箱。


    九條母親笑著說:“美姬,你來點茶。”


    “是。”九條美姬應了一聲,站起身走到位於和室中央的爐火旁,用茶水鍋開始煮茶。


    渡邊徹出於好奇,認真地打量著。


    點茶的動作不急不緩,水罐、小茶勺、柄勺等等茶具使用完也重新擺放的井然有序,顯然她已經把每一步都了然於胸,且早已熟練。


    渡邊徹雖然看不明白,但從她胸部到膝部的姿勢,也能領略到高雅的氣度。


    外麵早已經天黑,和室點著不算明亮的燈,九條美姬從頭發到豔麗的和服,再到小手,全都反射著柔光。


    在她周邊,仿佛有朵朵鮮花綻開,又有蝴蝶在翩翩起舞。


    渡邊徹很難把此時的九條美姬,和那個笑著下令殺人的少女聯係起來。


    茶沏好之後,渡邊徹喝了。


    他不懂這些,感覺還沒大麥茶好喝。


    “渡邊君,美姬泡的茶怎麽樣?”九條母親問。


    “嗯......像初夏一樣。”因為現在是六月初,正好是初夏。


    這場茶會要是放在春天舉行,在渡邊徹嘴裏它就是嫩葉的清香。


    總之,應景。


    渡邊徹偷瞄了眼對麵正在喝茶的清野凜母親,擔心她也有拆穿謊言的能力。


    “渡邊君也修習過茶道?”九條母親繼續問。


    “不,但感覺很好喝。”


    九條母親溫和地點點頭,又招呼起其他人。


    等第二個人開始點茶時,渡邊徹已經受不了了。


    他對九條美姬的小耳朵說:“腳麻了,能不能換個姿勢?”


    正坐太折磨人了,跟罰跪似的。


    渡邊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鍛煉的成果,加意誌力堅強,還有擔心惹九條美姬不滿意的原因。


    現在他隻想趕緊盤腿坐著,要麽站起來走兩步。


    九條美姬和他近距離對視,看著渡邊徹痛苦的臉,笑起來。


    她站起身,示意渡邊徹跟上。


    渡邊徹鬆了一口氣,手撐榻榻米,緩緩站起來,跟著她離開和室,來到廊道上。


    他跺跺腳:“累死我了,茶會什麽時候才結束?”


    九條美姬一言不發緩步走著。


    渡邊徹隻好跟在後麵,還必須小心不踩到她拖地上的和服。


    “我母親和你說了什麽?”九條美姬突然開口。


    “啊?啊,這個啊,說你喜歡亂發脾氣,拜托我照顧你。我就說我就喜歡你的小性子。”


    “還有呢?”


    “還說,如果被你欺負了,可以隨時來找她,她會幫我教訓你。當然,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你和我母親說了什麽?”九條美姬看似問了一個重複的問題。


    “在鄉下挖土豆,釣魚,然後河裏泡西瓜。”


    “還有?”


    “期中考試我......”


    九條美姬停下腳步,轉過身,冷笑著說:“你是必須我生氣才會說實話,是不是?”


    “......”


    好嘛,原來被通風報信了!


    “我承認,我坦白,”渡邊徹舉起手,“我是說你比較嬌慣,但......”


    渡邊徹說不下去了,因為此時九條美姬的臉色非常非常難看。


    如果她穿的不是和服,渡邊徹相信,她早就一腳踹過來了。


    “我讓人送你回去。”說完這句話,九條美姬轉身重新走向和室。


    還以為又要被懲罰的渡邊徹,呆在了原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居然,沒事?


    但他立馬回神。


    管他呢,能走就好。


    他快步朝九條美姬的臥室走去,準備把衣服換回來。


    等他到了臥室,有傭人告訴他,衣服已經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


    “是。”傭人點頭,“小姐剛才洗澡的時候吩咐的。”


    洗澡?對了,她剛才回來是換和服的。


    完了,原來讓他回去的意思,是讓他光著身體回去嗎?


    “麻煩你了。”


    “少爺不用客氣。”


    渡邊徹陰沉著臉,朝茶室走去。


    他不回去了!


    另外一邊,九條美姬回到茶室後,臉色不愉。


    九條母親注意到後,問:“怎麽?和渡邊君吵架了?”


    “母親,”九條美姬抬起頭,“他罵我的話,您怎麽沒有告訴我?”


    “這孩子也太老實了,什麽話都告訴你。”九條母親少女般嗬嗬笑道。


    九條美姬冷笑一聲:“他老實?”


    “他人呢?你不會趕他走了吧?”


    “他說腿麻了,受不了,我就讓人先送他回去。”


    “腿麻?太失禮了。下次你把他叫來,我幫你好好訓練他,正坐都坐不久,怎麽......嗯?”


    “怎麽了,母親?”


    “你不說他受不了嗎?”九條母親看著重新走進來的渡邊徹。


    和第一次略帶懶散的樣子不同,此時一臉堅毅,仿佛這和室是刀上火海。


    九條母親目光帶上一絲滿意。


    出生下鄉,一開始受不了正坐和其他規矩是正常的事,但選擇退縮,怎麽能做九條家的女婿?


    渡邊徹能回去的情況下,卻選擇回來,讓她感覺這個少年還是不用專門去調教的。


    能自己學會,當然是最好。


    九條美姬看著回來的渡邊徹,心裏有些疑惑。


    等渡邊徹挨著她坐下,她問:“怎麽不回去了?”


    “沒衣服。”


    九條美姬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洗澡的時候,隨口讓人丟掉的衣服,一下子笑起來。


    在渡邊徹眼裏,這是充滿惡作劇的笑容。


    他用鼻子使勁歎了一口氣。


    “生氣了?”九條美姬笑吟吟地問。


    “......”


    “來,我的渡邊君,喝茶。”九條美姬舉起自己的杯子遞給他。


    渡邊徹拿過一口幹了。


    “怎麽樣?”


    “難喝。”


    “嗯哼。”上首的九條母親輕咳一聲,用‘自己孩子犯了錯’的表情,對清野凜母親歉意地點點頭。


    嗯?


    渡邊徹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對坐示意沒事的清野凜母親,又扭頭看向九條美姬。


    穿鮮豔和服的九條美姬,笑得沒了力氣似的靠在渡邊徹身上。


    她輕聲調笑著說:“渡邊君,太失禮了,怎麽可以這麽說清野同學的母親泡的茶呢。”


    “我......”


    九條美姬手點在渡邊徹鼻尖:“小心清野同學生氣哦,她和她母親關係很好。”


    “......我沒有。”


    茶會結束後,已經有傭人給渡邊徹買來新的衣服。


    “對了,”提前換好衣服的九條美姬,指著他換下來的和服,“這個你也帶回去。這可是本小姐特意給你訂做的,給我像送你的襪子一樣好好保管。”


    “那我剛才豈不是可以直接穿這個回家?”


    “是啊。”


    “你為什麽不早說!”


    “你在命令我?”


    “沒。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要好好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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