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路過宇治橋時,渡邊徹按了車鈴,和清野凜在這裏下車。


    宇治橋,島國現存曆史最為悠久的純日式風格橋梁,全長153米,建於公元646年。


    到了現在,橋身雖然免不了用上鋼筋水泥,但欄杆還保留著木質結構,很有曆史感。


    橋旁立著《源氏物語》作者紫式部的石像,橋下,就是久美子平時練習上低音號的宇治川。


    “這裏有什麽特殊嗎?”清野凜手扶欄杆,問道。


    “沒什麽特殊,隻是想在秋日的午後,和清野同學在川邊散步。”渡邊徹打量白浪翻滾的水麵。


    “謊言。”


    渡邊徹笑了下,說:“其實是因為這裏有好看的蘆葦叢。作為雙簧管樂手,專業的簧片師,對作為簧片原材料的蘆葦很有好感。”


    “居然是這麽無聊的理由。”


    “無聊?”渡邊徹回頭,看著清野凜眺望遠方的側臉,“這個世界有喜歡天空的,有愛花的,還有對電車著迷的,難道你認為他們都無聊。”


    “不。”清野凜用隨意的語氣否認,“我隻是單純想諷刺你而已,其他人喜歡什麽,我沒興趣了解。”


    “真是狡猾啊,r桑,你這樣說,就算被你諷刺,我也很難生氣。”


    清野凜回轉過頭,和渡邊徹對視。


    她將頭發撥到耳後,笑著說:“這是讓你喜歡上我的手段之一。”


    宇治川的微風拂過她的臉頰,長發輕輕搖曳,傳來一陣讓渡邊徹很舒服的香氣。


    “你把目的說出來,我就完全不會感動了。”


    “沒關係,太簡單的事情,我反而不想去做。”清野凜自信滿滿道。


    “佩服。”渡邊徹點點頭,視線重新順著宇治川奔流不息的河水,眺望遠方。


    很遠處的河灘上,停著一隻羽毛雪白的鳥,嘴裏還叼著什麽東西。


    渡邊徹為了看清楚,從欄杆探出頭。


    清野凜看了他一眼,和他相比,木製的欄杆顯得太矮了,總感覺人輕易就會掉下去。


    她下意識伸手,輕輕拽住他的校服衣角。


    “池鷺?鷺鷥?還是白鷺?”渡邊徹扭過頭,“清野神大人,看看那是什麽?”


    清野凜不動聲色地鬆開手,順著他剛才的視線看了看,說:“你先把它捉過來,讓我看清楚,才能告訴你是什麽。”


    “那走吧!我看它挺肥,已經能想想烤的時候? 油脂滴落在火碳上,迸出火焰的場景了。”


    兩人就沿著橋旁的階梯往下走。


    “清野同學,燒烤你喜歡辣椒粉嗎?我聽說有些人,喜歡沾白糖吃,簡直是一種難以想象的變態行為。”


    “吃烤乳豬時,我偶爾也會嚐試渡邊徹同學口裏的變態行為。”


    “一想到清野同學沾白糖吃的樣子? 這樣的吃法也可愛起來了。”


    兩人一邊聊天? 一邊湊過去。


    可惜沒等兩人靠近,那白鳥仰起長長的脖頸,把嘴裏的魚一吞? 翅膀輕拍水麵? 飛走了。


    兩人繼續在河畔漫步,走在石頭鋪成的堤防。


    生長繁茂的楓樹葉,透出太陽的光。河川邊放置著一些長凳? 慢跑的人或遊客會在這裏休息。


    “扶桑正是秋光好? 楓葉如丹照嫩寒。”渡邊徹高聲吟誦道。


    “誰寫的?”


    “魯迅。”


    清野凜靜雅地點了下頭? 視線看向遠方。


    在太陽的光輝下,宇治川表麵閃爍著斑斕的粼光? 水撞上木樁或石頭? 濺起白色的飛沫。


    遠處,迎來楓葉季的山峰,染上紅色和黃色。


    她收回視線,注意到渡邊徹從周圍的雜草中折了一根芒草,一邊走,一邊揮動。


    不清楚為什麽,她突然開心起來,淡淡的溫馨在胸口洋溢。


    “渡邊同學,想聽一聽我的故事嗎?”在這從未有過的情緒中,她說出這句話。


    “我對別人的過去不感興趣,”渡邊徹停下揮舞芒草的動作,扭頭看她,“除了r桑。”


    清野凜沒有對這句話發表任何看法。


    “我一直不抱期待地活著。”她說,“不和任何人產生關聯,做任何事情都不會去期待別人的回應,也不需要別人回應。”


    渡邊徹一言不發,凝望著前方不遠處的蘆葦叢。


    “小時候,大家哄堂大笑,我連眉毛也不願挑動一下,或許說無法挑動更精準一些,因為引起哄堂大笑的,都是些徹頭徹尾的謊言,我隻感覺惡心。”


    “這樣的過去,我大概能猜到。”渡邊徹點頭。


    兩人在楓樹的陰影下,朝著蘆葦叢前進。


    “那個時候,我會毫不留情地當麵指出別人在撒謊。起初,大家把我當成小孩,一點也不在意地大笑過去,但次數多了,他們就再也笑不出來,用看怪人的眼神看我。”


    有兩位女生坐在河灘邊,清野凜停下敘述。


    等離那兩人遠了,她才自嘲道:“周圍的人,開始遠離我,揶揄我自命清高,包括你的美姬。”


    最後一句時,她笑著看了渡邊徹一眼。


    渡邊徹尷尬地把芒草丟進河水裏,拍了拍手。


    清野凜笑著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畢竟和你無關。”


    兩人走到蘆葦叢前,渡邊徹在老舊長椅上坐下。他在身邊多餘的位置拍了拍,示意清野凜也坐下來。


    清野凜壓著百褶裙,以很淑女地方式坐在他身邊。


    兩人坐在樹蔭下,並肩看了奔流不息的宇治川好一會兒。


    “我認為問題不在你。”渡邊徹說,“你本質上就與他們不同,你是錯誤的花季裏綻放的花朵。”


    “錯誤季節?”


    “重點應該在花朵上吧?”渡邊徹看著她,“我可是很喜歡你......的性格。”


    清野凜手抵下巴,略帶一絲惡作劇地愉快笑起來:“分開來說給我聽聽?”


    “想都別想,我喜歡美姬。”果斷拒絕後,渡邊徹視線重新看向宇治川,“我還以為你現在心情會很消極呢,沒想到還能開玩笑。”


    “世界可不會對消極的人溫柔,渡邊同學。”


    “有道理,又學到了。”渡邊徹一本正經地點頭。


    他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但清野凜不是軟弱到需要安慰的人,和他說這些,也不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


    更何況,他不曾有過同樣的經曆,無論怎麽設身處地,說出來的安慰也隔了一層。


    微風拂過,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


    一片紅透了的葉子,落在清野凜的膝上。


    她輕輕拿起這片葉子,迎著從樹葉裏擠進來的陽光,用清泉流深的聲音,低聲說:


    “起風了,要努力活下去嗎?不,無需如此。”


    渡邊徹突然難過起來,他意識到,清野凜的過去,絕不僅僅隻是她剛才說的那些。


    他從地上撿起一片還算完整的葉子。


    “正是因為這些楓葉的腐爛,等到明年春天來臨,這裏才會開滿更美的櫻花。”


    清野凜笑起來,收回舉著楓葉的手。


    “我隻是突然想起這句而已,渡邊同學不用這麽著急安慰我。”


    “......我隨口說說而已,你想太多了。”


    “渡邊,你真的很喜歡撒謊。”清野凜無奈地笑道,纖細的手輕快地轉動楓葉的葉柄。


    “真是抱歉,活成了你討厭的樣子。”渡邊徹一點歉意也沒有地道歉。


    “有時候就算討厭,還是必須忍耐,人生就是這樣。”


    “確實,但你這樣說,我有點傷心。”


    “我剛才說了,我對任何人沒有期待吧?”清野凜看向他。


    “是。”渡邊徹把手裏的葉子,丟在光禿禿的櫻花樹下。


    “這樣的態度,一直持續到渡邊同學你出現,我對你產生了期待——雖然很不願意承認。”


    “什麽樣的期待?”


    “不清楚。”清野凜視線轉向河水,露出思考的神情,“這種感情很模糊,非要說出來的話……就好像我現在掉進宇治川,我不會期待任何人來救我,他們會不會來救我,我也不在乎,但如果你沒有立馬跳下來救我,我應該會很生氣。”


    “水這麽急,還有那麽多石頭,我也淹死了怎麽辦?”


    “那你跳不跳?”


    “這有什麽好說的。”渡邊徹回答,“不管你什麽時候,掉進什麽樣的河,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你。”


    “那你必須好好鍛煉遊泳的本事才行,以我的謹慎,真掉下去的話,肯定是最危險的河。”清野凜微微笑道。


    那微笑好像遠處的浮雲,流沙般在空中潺潺流淌。


    “我不敢保證,不過,”渡邊徹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奮力扔出去,“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清野凜視線追上這塊石頭。


    直到消失在視野,石頭也沒落下來。


    “渡邊同學,你明明很聰明,卻故意裝出很笨很隨意的樣子,在你內心的某個深處,一定瞧不起所有人,認為所有人都是白癡吧?”


    “絕對沒有這種事。”渡邊徹矢口否認。


    “嗯,又在撒謊。”清野凜笑著說。


    周圍雜草叢生,到處盛開著不知名的花,幾乎和人一樣高的蘆葦,很舒服地迎風搖曳。


    太陽又向西了一點,頭頂的樹蔭偏離,兩人沐浴在陽光下。


    ......


    從宇治回京都的路上,清野凜一直在睡覺。


    晴空萬裏的天氣,電車車廂裏也明晃晃的。


    ......


    回到東山莊,渡邊徹去四班的男生通鋪看了看,打算如果有人在打牌的話,就一起消磨最後的時間。


    結果打牌的沒有,國井修的“屍體”倒是有一具。


    渡邊徹看了看他,對一旁玩遊戲的齋藤惠介問:“失敗了?”


    “‘我很欣賞國井同學的溫柔,也喜歡和你一起玩遊戲,但是,交往......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齋藤惠介捏嗓子,模仿一木葵的語氣說話。


    “吵死了!”躺在榻榻米上、背對他們的國井修,把枕頭砸了過來。


    看著衝自己腦門過來的枕頭,渡邊徹隻好伸手攔下。


    齋藤惠介毫不在意,手指仍然瘋狂地按著switch的按鍵,嘴裏說:“告白失敗而已,本來機會就不大,你早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


    渡邊徹看了他一眼。


    這家夥,明明在告白之前,是最積極慫恿國井修的人,現在卻在看笑話。


    不過能留下來陪在這裏,已經是男生表達友誼的一種方式。


    “國井。”渡邊徹拿著枕頭走過去,“起來。”


    國井修一言不發。


    渡邊徹踢了踢他屁股。


    “幹嘛?!”國井修不耐煩道。


    “帶你出去散心。”


    “不去!”國井修把被子蓋在頭上。


    “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喜歡一木同學,還有被拒絕的事,告訴學校所有人。”


    “你想說說好了!”


    “還有你喜歡的電影類型。”


    “你——!!!”國井修掀開被子,怒視渡邊徹。


    國井修這家夥,喜歡的是姐弟類型,親的那種。


    “一個一木葵是小事,”渡邊徹把枕頭丟在一邊,輕描淡寫道,“被人知道你的興趣,你高中三年,不,說不動大學也交不到女朋友了。”


    “去,我去還不行嘛!”國井修自暴自棄道。


    “瞧你那點出息。”渡邊徹笑罵道,“不就是女朋友嗎?你讀的是東京首屈一指的私立高中,學習成績全國三千名,運動神經發達,是高一就登上甲子園的打者,還愁找不到女朋友?”


    “那一木同學為什麽拒絕我?”


    “不喜歡棒球?”


    “那她喜歡什麽?”


    “橄欖球?”


    “那我明年加入橄欖球部。”國井修拿起校服西裝外套,一臉鬱悶地穿起來。


    “等等,我怎麽知道一木葵喜歡什麽?你這家夥有點自己的判斷力好不好?”


    等國井修穿好衣服,走到齋藤惠介麵前,一把奪過遊戲機。


    “你幹什麽!我打了二十分鍾,還沒保存!還給我!”


    國井修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關機。


    “我、我......看在你失戀的份上,本大爺今天不跟你計較!”


    三人走出通鋪,朝大門走去。


    路上,渡邊徹對國井修說:“失敗一次也不錯,一個人想要變得了不起,失敗是必經的過程。”


    國井修盯著地麵走路,一言不發。


    渡邊徹也不管他的反應,繼續說:“哪怕偉大如我,曾經隻想得過且過,經曆一些常人難以忍受的事,才一舉擺脫之前毫無意義的人生,想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得過且過是怎麽樣?”齋藤惠介問。


    “假設一般人富裕的標準,是年收入一千萬円或兩千萬円,那我得過且過的標準,最起碼年收入在一億円或兩億円吧。”


    “你這叫得過且過?”國井修沒好氣道。


    “沒辦法,幹我這行底線比較低,被其他同行知道,我年收入隻有一億円,估計要被笑掉大牙。”


    “什麽職業?能不能介紹給我?”齋藤惠介好奇道。


    “東京帥哥。”


    “不就是小白臉嘛。”國井修不屑道。


    “我......算了,小白臉也在我們的業務範疇內。”渡邊徹忍他一忍。


    三人走到門口時,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人——清野凜,還有一木葵。


    齋藤惠介笑得賊兮兮的,用手肘戳了戳國井修得側腹。


    國井修使勁推開他。


    一木葵看到三人,表情也有些尷尬。


    渡邊徹走上前:“去哪?”


    “一木同學說有一家很準的占卜社,想去看看。”清野凜回答。


    “占卜?”渡邊徹想了想,“我們能不能一起去?正好沒想到去哪玩。”


    “渡邊!”國井修快步走上來,壓低聲音喊道。


    渡邊徹對一木葵說:“一木同學,不介意我們一起吧?”


    “啊,嗯。”一木葵遲了一拍應道。


    於是,五人一起走出東山莊,準備去那家占卜社。


    三位男生落下後麵。


    “渡邊,你幹嘛?”國井修氣急敗壞地低聲問。


    “告白失敗很尷尬?”


    “你這不是廢話嘛!”


    “你們是同學,以後整天都會見麵,說不定高二還會在一個班。與其等以後尷尬,不如趁現在,把失敗後的難過和尷尬,這些負麵情緒一口氣全部處理掉。”


    “我......”國井修看向前方一木葵的背影。


    渡邊徹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一木葵,很快又把視線移到清野凜的身上。


    “不要謝我,”他拍拍國井修的肩,“畢竟,作為奧特曼,強製性引導人類,是我的使命。”


    “少在那裏耍帥!你明明是卡麵來打派!”國井修拍開渡邊徹的手。


    “沒區別,沒區別,都是正義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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