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泛起透明的波浪,他的身影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消失無蹤。神使的居所,叫做永生花園。它並不屬於諾因帝星,亦不屬於這個宇宙,是存在於另一個次元的地方。那道白色的拱門隻是通向它的入口,並且隻有諾因的君主可以進入。永生花園隻有白晝和晴日,並且恒溫。雖然被叫做花園,但實際上是一片無垠的花海。整個空間裏隻有兩個部分,一是蔚藍到如同油畫色彩一般的無雲天空,一是鋪滿整片大地的金魚草花海,盛放的花朵嬌豔奪目。花海裏有一座白色石製涼亭,亭裏睡著一個身著白色繡金衣袍的男人。雲溯漸漸走近後,那人便像有所感應似的坐起了身,扭過頭來笑意盈盈地喊了一聲:“雲溯。”他有著一頭長至腰際的銀發,瞳孔是極為罕見的湛藍色,冷白的皮膚如玉一般光潔無暇。異於常人的樣貌象征著此人不同尋常的身份。他並沒有一個具體的名字,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叫他神使。神使,顧名思義就是“神的使者”。他自詡神在此世的代言人,而並非神明本尊。真正的神居住在宇宙之外的超越之地,那並不是普通人類能夠抵達的地方。神使沒有性別,是神從自身分離出來的一團意識,隻不過他一直習慣以男性的姿態現身,容貌和聲音則都是隨機生成的。神使多眠,雲溯每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幾乎都是睡著的。永生花園就是神使為自己能夠好好休息而創造出來的寢室。雖然雲溯一直不能理解,在這樣一個隻有白晝並且連床都沒有的地方,要怎樣才能安睡。或許這也是神明區別於人類的一點吧。雲溯雖然不認可這裏能作為寢室,但是承認永生花園的確很適合作為一個放鬆身心的地方。不知為什麽,每次他進入此處,都能感覺到身體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包裹著,能夠撫平他躁動不安的心。所以雲溯偶爾會來這裏坐坐,尤其是在遇到煩心事的時候。神使並不覺得打擾,反而很歡迎他,甚至會主動和雲溯聊天。“你要結婚了吧。”神使抬頭望向站在花海裏的雲溯,說,“恭喜。”雲溯隻對家人親近,不太愛和外人說關於自己的事,也從來未曾告訴過神使他已和褚與昭訂婚。“是。”雲溯點了點頭,臉上還是那副沒有波瀾的表情。但神使卻仿佛能讀透他的內心似的,笑著說:“沒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或許是讀心術,又或許是神的全知全能。不過雲溯並不在乎這些,他隻是單純地過來平靜一下心情。雲頤的事,雲灼的事,都令他有點難以靜心。聯姻的事,雲溯暫時還未和雲灼開口,但已預料到對方的反應,他其實也不舍得雲灼離開諾因,可聯姻若能成功,確實對諾因很有利。雲溯本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可經由父親一提,他竟又有點猶豫了,私情和君主的責任在心裏不斷地做著鬥爭。他總覺得,父親其實是傾向於讓雲灼去聯姻的。是不希望他和倫荷的君主交惡嗎?而雲頤這邊,則是因為……今天在發布會上提了安排外的問題,導致褚與昭憤而離開的那個記者。若要說反對他和褚與昭的婚事,又有能力在皇室召開的發布會中做手腳的,也就隻有雲頤一個人了。雲灼雖然也強烈地反對,但這孩子大多數時候都隻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阻撓他已經定下的事情。所以人隻能是雲頤安排的。這是一個不需要調查就能得出的結論,想必雲頤也不怕被他發現。是在用這場小小的“惡作劇”表達不滿嗎?雲頤是他的大哥。雖然他們不是同一個父親的孩子,但是在雲溯還小時,雲頤就對他非常照顧了。同母異父這件事並未成為他們兄弟二人間的隔閡,雲溯對這位性格溫柔的大哥,有些心存愧疚,也十分感激。但偶爾,雲溯會有點不太明白大哥的想法。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感覺好像變得越來越分明了。“你現在不太冷靜。”神使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雲溯垂眸道:“最近事多,所以心裏有點亂而已。”他話音剛落,銀發男人的手掌便貼上他的前額。以眉心為起點,一股溫熱的力量鑽入身體。“看來我給你的禁製還不夠。”神使收回手,若有所思。雲溯皺起眉:“你的意思是,禁製快要解除了嗎?”“那倒不是。”神使把雙手揣進寬大的衣袖裏,笑著說,“要是神力這麽容易就解除,那還算什麽神力。”雲溯點點頭:“也是。”“放心吧,暫時不會有什麽影響。”神使道,“等你認為禁製需要修補的時候再來找我吧,前提是它還沒有完全解除。”“當禁製完全解除時,我們之間的契約就會徹底失效。”他意有所指,“如果你還想重新締結神契,就要再拿別的東西來交換。”“別的東西?”雲溯望向神使的臉。男人分明是笑著的,眼裏卻絲毫不見笑意。“你還想要什麽。”“如果真的有禁製完全解除的那一天,不就說明,你對這世上某個人的愛已經足以衝破神力了嗎?”神使並不隱瞞,很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又向雲溯湊近了些,用食指指尖輕輕抵住對方的左胸口。“所以,接下來我就會要你喂飽了感情的心。”雲溯愣了一下:“……什麽意思?”他當然知道神使所說的不是生理意義上的“剜心”,但也想不到神使要以怎樣的方式奪走他的心。“就是”神使湊到雲溯耳邊,嗓音極盡溫柔繾綣,“我不會奪走你的任何東西,但是我要你……”最後幾個字,淹沒在了輕輕拂過的暖風中。第15章 “神”的低語(2)“我要你與我共享你的身體。”雲溯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和眼前的銀發男人拉開了距離。其實他並不是為了長生和不老才選擇締結神契,相反,他是為了能夠封印感情的禁製。他的付出就是他的所求,這也是雲溯不希望禁製完全解除的原因。他不怕死也不怕老,隻是不想再被感情左右,飽受痛苦和煎熬。雲溯承認,八年前自己還太年輕,也因為被保護得太好,脆弱得經不起一點挫折,所以才選擇邁出這一步,想借用所謂的神力來壓製自己的感情。可……眼前的人,真的像他所自詡的那樣,是神的使者嗎?雲溯倒覺得他更像惡魔,仿佛以玩弄人心為樂似的。本來隻是隨口一問,想聽聽神使還能提出什麽條件,卻沒想到這家夥竟直接揭下了假麵。神使看到雲溯擰起的眉,雌雄莫辨的臉上露出如孩童般稚氣的笑容。“你生氣啦?”“你似乎在戲弄我。”雲溯看向他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冷意,“你說是‘共享’,但在我看來,我的身體如果不能完全屬於我,就相當於是被人奪去了。”神使眨眨眼:“我不會消滅你的意識,隻是想感受一下被愛盈滿的心是怎樣的。”雲溯盯著他:“神會有這樣的欲.望嗎?”“你為什麽認定神不會有欲.望?”神使歪了歪腦袋,“若神自身沒有欲望,怎麽能創造出人類這種充滿了欲望的生物呢?”“人類正是神比照著自己創造出來的。”神使輕輕一笑,“不過比我還要懶惰,造完了就睡大覺去了,什麽事都不管。要不是我把你們人類帶到這個新宇宙,你們早就滅絕了。”神使岔開了話題,雲溯也無意繼續和他聊下去,再聊也隻會徒增惱怒而已。“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雲溯轉過身去,準備離開,“你看起來隻是想看我的樂子而已。”他回頭睨了依然掛著笑容的神使一眼,沿著來路離開了。雲溯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拱門前。他有些不悅地盯了這道門一會兒,而後大步回了白橋。“花沐。”雲溯喊完,忽然意識到花沐去處理白鷗的事了,便另叫了一名仆人過來。“去把花園裏的拱門砸了,處理掉。”“……啊?”正低頭等待吩咐的仆人愣了愣,“可是陛下,那道門……”那道門可是從諾因一世的時代起就一直存在的代代相傳的老建築啊!“要你去就去。”雲溯冷聲道。仆人趕緊領了命,慌慌張張地退下了。客廳裏的喻黎安聽到門關處的動靜,便過來查看情況:“這是怎麽了?”他發現兒子神色間的異樣,又擔心地問了一句:“怎麽忽然發這麽大的火?”雲溯的表情其實和平常比起來沒有太大的變化,也隻有喻黎安能看出來雲溯是動了氣。雲溯不想讓父親為自己擔心,下意識地說:“沒事。”“隻是有個人對我說了些失禮的話。”雲溯的身份擺在這裏,過去從來沒人敢對他說那種話。哪怕對方是所謂的“神”,他也不能原諒。雲溯知道那道拱門就算砸了,永生花園的入口也不會關閉,但他可以選擇不再去見神使,不把神使的存在告訴繼任者,讓自己未來的孩子不再受這人的戲弄。“褚與昭什麽時候走的?”雲溯掃視了一眼略顯空檔的客廳,打算給自己倒杯茶降降火。喻黎安道:“才走。”“這小子脾氣不小,他沒對您說什麽沒禮貌的話吧?”“那倒是沒有。就算真的說了什麽,我也隻當童言無忌了。”喻黎安笑了笑,又道,“神契的事,我告訴他了。”雲溯拿茶杯的手一頓。“也好。”他道,“反正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今天的記者發布會名義上是直播,但實際上播出的時間是要晚五分鍾的,涉及到褚與昭畢業去向的問題,雲溯讓人直接掐掉了,並沒有播出。收看直播的諾因民眾們隻能看到未來皇夫在陛下身邊的乖巧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