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夙辭認錯很痛快,眼中依然噙著笑,他臉色有點蒼白,但依然是好看的,聲音比往常更溫柔,有點無奈道,“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我之前就同你說過,我不是每次都能馬上回來,任務不完成,我會不舒服,會累,就沒法好好陪你說話了。”十五氣的一句話也不想說,轉身就走,他有跟夙辭搞冷戰的經驗,這座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上次就能完美的避開夙辭,不讓他找到自己。但,前提是上次夙辭受了重傷。這次夙辭隻是被咬穿了手臂,傷勢沒那麽重,搞定十五還是綽綽有餘,不等十五去島的另一邊自閉,夙辭已經從後麵摟住了十五,將十五牢牢的鎖在了自己懷裏。十五那會兒還不如夙辭高,且身形瘦削,夙辭是能將十五環抱起來的。十五怔了下,心中奇怪的情愫讓他腦子不清楚,臉上莫名發熱,不等他發火,夙辭帶著笑意在他耳畔道,“是不是又想跑?”夙辭受傷的手臂宛若不知疼痛,將十五抱的牢牢的,“是不是覺得我受傷了,就鎖不住你了?”十五呆了片刻,心中莫名湧起一股說不清楚的酸楚情緒。他不知道那是難過還是什麽別的,十五嘴唇抿成一條線,許久道,“我是狗嗎?用你像抱狗一樣的抱我?”夙辭失笑,馬上放開了十五,“那你好好聽我說話?聽完再發火,好不好?”夙辭後退幾步,保證道,“我不會碰你了,我的錯。”十五心中的那股難過卻更重了。他心裏有股難言的委屈,說不出口。他說不清楚,也不想說,隻是頂著氣的發白的臉盯著夙辭,等著他的解釋。“剛才那個惡靈……雖然畸化後有點醜,看不出它生前的樣子了,但你也能認出來吧?以前是一隻狗。”夙辭右手凝起一點靈力,輕觸自己左臂傷口,看著傷口緩緩愈合,疼的抽了一下氣,“死的時候……死的時候應該不算很大。”“它原本是一家店門口拴著看門的,但家裏主人待它不好,有個孩子每天在上學路經過店鋪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早飯喂給它吃,跟它玩一會,後來那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麽,沒再出現過……”從一條狗的記憶裏提取前世記憶,能了解的記憶十分有限,夙辭揣測道,“也許是搬家了,也許是轉學了,畢業了?不清楚……總之那個孩子消失了,那隻狗沒過多久就死了,它留戀那個孩子,不肯投胎,一直就守在那裏,時間長了記憶丟了個大半,怨氣卻越來越大,擾的生前主人不安寧,成了惡靈,所以需要我去處理一下。”夙辭已無法如初見十五那會兒一樣輕易讓自己的傷口迅速複原了,在左手能自由活動以後他就沒再多費事兒,揉了揉手臂,“畢竟沒真的做下什麽惡事,我不願意真的讓它消失,就耽誤了點時間,讓你著急了,是我不好。”夙辭看著十五的眼睛,想要讀懂十五的情緒,“我……說清楚了嗎?情況沒那麽糟糕,它不懂為什麽那個孩子消失了,它隻是條狗,所以我……”十五半晌沒說話,突然打斷道,“所以你也心軟了?”夙辭莞爾,“什麽叫‘也’?”“喂它飯的人心軟了,你也心軟了。”十五冷冷道,“你看我,也像是看那條狗一樣,是吧?”夙辭有時候是真的跟不上十五的思緒,不等他解釋,十五又沒頭沒腦的問道,“我是狗嗎?我是第幾條狗?”夙辭無奈,“怎麽又到你了?你是覺得狗是罵人的話對嗎?你不是……算了,我永遠不會這麽說的,好不好?我永遠不會把你和別的什麽放在一起比較的,這不一樣。”十五嘴唇動了動,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他的情緒和匱乏的詞匯還不足以鉚合到能表述清楚,十五沉默了許久,沒再說話,讓這個話題不明不白的結束了。夙辭沒懂,但那次之後又認真對他道歉過,並在那之後在他麵前絕口不提“狗”這個字,怕他聽了又生氣。自那又過了許多年,有次岑天河那個廢物連條狗化的惡靈都處理不了,遲錚去替他清理,那條惡靈比夙辭之前處理的還麻煩,連岑天河都放棄了,他既然求助遲錚了,自然也就沒指望別的,畢竟白靈們處理惡靈隻有一種方式。出乎岑天河意料的,遲錚並沒直接殺了惡靈,他竟試圖讓惡靈聽話,讓惡靈甘心自我淨化去投胎。遲錚費了些功夫,不甚溫柔的掐著那條惡靈的脖子警告,“真讓我出手,你就什麽也撈不著了,你那個核桃大點兒的腦仁要是能明白,就老實點。”獸化惡靈化成惡靈的理由總是千奇百怪的,它們生前腦子單純,死後思路也簡單,不容易能聽懂人話,惡靈嗚咽著想咬死遲錚,遲錚則直接掰斷了它的一枚犬齒,“你運氣有點差,我可沒興趣讓你咬一口,哦……”“……你運氣也挺背啊。”遲錚讀到了惡靈的記憶,“你也是個倒黴蛋,留下你一個,真可憐。”岑天河之前並沒機會讀惡靈的記憶,聞言不忍道,“它是不是以為自己被丟了?其實它還沒來得及做惡!最大的過錯就總是騷擾附近的靈師,但也隻是傷了我一次,可能隻是腦子比較強,要不然……”“反正這口牙也沒用了,我再掰斷一顆牙你冷靜冷靜?”遲錚沒理會岑天河,自顧自跟惡靈說,“要不要試試?”惡靈仍試圖咬死遲錚,掙紮了許久後才放鬆下來,駭人的吼聲中帶了點不清晰的犬吠,它似是最終明白過來眼前的靈師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低下頭來,沒再掙紮。惡靈身上怨氣被遲錚身上的靈力淨化,一點一點,逐漸露出了他原本的樣子。是條很漂亮的田園犬,死的時候大約是三四歲,正是還活潑又不十分活潑,但最依賴主人的年紀。遲錚靈力強大,田園犬的毛發都逐漸顯露了出來,身上作為惡靈那些惡心的疤也在漸漸褪去,幾乎撐爆了眼眶的赤紅眼球漸漸縮小,一點點化為原本的大小,渾濁的眼球也恢複了清明,而後又過了許久,那雙眼睛緩緩的流出一行淚來,惡靈嗚咽的叫了一聲,將頭抵在地上,先是低聲嗚咽,而後不住大聲哀嚎起來,宛若積累了幾輩子的委屈一下子釋放了出來一般。岑天河沒讀到惡靈的記憶,茫然無措,“它它它……它這是怎麽了?”“沒事。”遲錚毫無悲憫的看著惡靈,淡淡道,“它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老太太日子過的也是一般,但自打將它撿回去以後,對它很好,老太太自己不一定吃的怎麽樣,但這畜生小時候可是天天吃肉喝湯的,過的挺滋潤。”“老太太無兒無女,就養了這麽一條狗,後來老人身體不好,養不動它了,隻能把它送人。”“老人知道這畜生戀主,送近了肯定沒用,還是要跑回去的,就把它送到了臨省的一個朋友家裏,還給了一筆錢,那家對它還不錯。”“但這畜生還是忘不了舊主,費了不少力氣,跨了一個省跑了回來。”“回到以前的家裏,住的人都已經變了。”“它以為自己是被徹底拋棄了,想找主人也尋不到,怨氣越來越大,成了現在的樣子。”遲錚垂眸看著惡靈:“現在知道了麽?你主人把你送走後沒一個月就死了,懂什麽叫死嗎?”“我的天。”岑天河當日身為靈師時日尚短,看到這種事兒還是控製不住情緒,眼淚汪汪的,“別……別這樣……”“別什麽?你怎麽說,她都是死了。”遲錚看向惡靈,“怨氣消了嗎?她至少沒不要你。”惡靈死死將頭抵在地上,哀嚎到嗓子嘶啞了,看來是聽懂了。岑天河實在看不下去,“別說了,送它……送它走吧,幸虧你來了,不是你,可能它這會兒已經煙消雲散了。”惡靈已在這裏盤桓數年,怨氣難消,逐漸失了神智,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何死死留戀在這裏,現在借著遲錚的靈力知道了過往,記起了自己拚死也要留在這裏的原因,更添悲慟,嗚咽不止。“行了!別沒完沒了的了。”遲錚不耐煩了,“讓你做個明白鬼,還不樂意了?”惡靈口中不住流血,卻還不住的啃咬腳下的土地,遲錚皺眉,俯下身來,左手將手指點在惡靈額心,右手手掌按在了麵前的地麵上,一個模糊的畫麵同一時間出現在遲錚的腦中。一個巴掌大的小狗躺在地上不住打滾耍賴,一個老婦人原本要走,被它纏的走不動,老婦人本來腿腳就不利索,又被小狗纏上,沒辦法,索性佝僂著身子將幼犬抱了起來。當年被撿起的地方,竟就是這裏。遲錚默然看著惡靈,“真麻煩。”遲錚低頭掐在惡靈脖子上,一把將它提起,“閉嘴,我討厭你這動靜。”遲錚討厭除夙辭以外所有會動的東西,平等的歧視所有生靈,這會兒拎著這惡靈的脖子讓他十分難受,隻想快點解脫。岑天河擦幹淨眼淚,茫然的在後麵傻跟著,“怎麽……怎麽了?你不送它去投胎,還要做什麽?它這麽慘了,就別……別讓它煙消雲散了吧,你……”“你也閉嘴!我真的腦子快炸了。”遲錚將十倍的靈力送到自己雙耳中,此刻他聽力比往日強了百倍有餘,稍微有點動靜就能將他震聾。遲錚閉眼仔細聽著,終於在十分鍾後,找到了他想要的。遲錚將手裏的惡靈提起來,同它對視,“我不管你聽不聽得懂,總之我隻說一遍。”“你現在老實點去投胎,運氣好……下輩子沒準能是個人,當然,也可能還不如現在,你隻是個畜生,想化成人太難了,你最好別抱希望。”“還有個辦法。”遲錚看向遠處,“距離這五公裏外的一隻流浪貓肚子裏有一隻死胎,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把你送過去,不用去投胎,我直接給你超度了,你能直接托生成那隻貓。”遲錚垂眸,“順帶一提……你原先那主人,死後還是投生在這個城市了,你要是去那隻貓肚子裏,沒準……還能再見到她,給你提供點資料,算算……”“她今年應該九歲,你可以多留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過提醒你,我現在跟你說的話,你大概率也不會記得,所以你就算見到她了,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喜愛她。”惡靈發呆了許久,遲錚並未催促,惡靈和遲錚對視著,岑天河在一邊呆呆的看著,有一瞬間,他不可置信的覺得這倆生靈眼神幾乎是一樣的。遲錚的眼神,和這條狗一模一樣……岑天河被自己這大逆不道的想法嚇到了,隻慶幸遲錚這會兒沒留意到自己。又過了很久很久,惡靈費力的將頭扭到遲錚剛才說的方向,悲切嗚咽了兩聲。“放棄做人的可能,也要再見她是麽?”遲錚點頭,“行,成全你。”遲錚找到了那隻流浪貓,將惡靈往貓肚子裏一送,原本因疼痛不適一直在打滾的流浪貓突然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爬了起來,舔了舔自己腹部,一溜煙的跑了。岑天河如釋重負,感念道,“沒準……沒準真的能遇到的,我見過這樣的人,莫名其妙的對一隻鳥特別鍾情,那其實是他小時候喂過的一隻兔子,長大後看到那隻鳥覺得格外投緣,就……還是有希望的。”岑天河看著遲錚又震驚又感激,“多、多虧你了,好了,運氣好的話沒準它還能遇到以前的主人,遲錚,你……我沒想到你居然……”“少說肉麻的話惡心人。”遲錚簡直不耐煩到了極點,打斷岑天河,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跟你無關,跟它也沒關係。”岑天河茫然,“那跟誰有關?你……”岑天河生前雖然是遲錚的舅舅,但倆人根本就沒一起生活過,岑天河想了下了然,感念道,“你以前是不是養過狗?你是不是見鞍思馬,想起了以前養的……”“我沒養。”遲錚皺眉,“我以前什麽都沒養過,我沒那個閑心。”岑天河一向猜不透遲錚的脾氣,但對遲錚的前世他始終還是好奇的,“那怎麽對它這麽有耐心?白靈們從來不會做這種多餘的事,都是直接殺了完事兒的,我還以為你是睹物思情。”“算是睹物思情,不過反了……”遲錚出神想著過往,自言自語,“……我是被養的那條狗。”第14章 “這就收拾好了?”“我覺得我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情況不太對,理性上一直在譴責自己,但感性上……”岑天河找到遲錚租賃的小房子,沒被遲錚趕出來後很自來熟的進了家門,一邊替他收拾他堆放的亂七八糟的物品一邊自責的叨叨,“我就是不太想讓你為難他,我這到底是怎麽了?我出什麽毛病了?難道是因為我是個爛好人嗎?”遲錚本來沒想理岑天河,聞言嗤笑,“原來你知道你是個爛好人。”“我就這性格,有什麽辦法。”岑天河並不生氣,還自信替遲錚排解,“我感覺你自己也是一團亂麻著,要不要跟我聊聊?我幫你理一理你現在的想法?咱們聊聊啊……最好你全跟我說了,省得我繼續研究那個筆記本了,我真的頭大,太難了,真不知道當初你怎麽弄懂的。”同以往一樣,任由岑天河如何叨叨,遲錚都當他是空氣不理會,在漫長的相處時光裏他倆經常這樣,岑天河可以在遲錚完全不理會他的情況下一個人自顧自的開解遲錚幾個小時,直到遲錚忍不住想動手。岑天河遲疑道,“我不知道我是擔心你,還是擔心他。千途看著不像是壞人,我這個爛好人看不得別人吃苦,不想讓他出事,更不想讓你出事,你以前說過的那些話……我每次想起來都起雞皮疙瘩,遲錚,我以前是什麽鬼樣子你是知道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岑天河說起生前的糟心事來已經很輕鬆,“上學的時候,我是真的被人當狗一樣的欺負過的,是你救了我……”遲錚今天對岑天河的脾氣已經算是非常好了,沒動手也沒動口,但聽了這話瞬間像被掀了逆鱗一般,“我有沒有警告過你少他媽說我以前幫過你的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岑天河頭疼,想不懂這有什麽不能提的,當年被霸淩的是自己又不是遲錚,自己早不在乎了,倒是遲錚每次聽到必發怒,好像當初頻頻替岑天河出頭,把他從那些爛事兒裏解救出來是什麽黑曆史一般,“我的意思是,我是經曆過那些事情的,我很清楚被控製被侮辱的感受,有時候真的可能心理出現問題了,以為這都是自己的錯,把問題全歸咎給自己才能讓自己好受一點,但這是錯的,我擔心你是不是有些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遲錚蹙眉,片刻後明白過來岑天河誤會了什麽,“有病。”“你想多了,我就算是受過什麽欺辱,我也不可能覺得是我錯了。”遲錚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是什麽情況身處什麽境地,我都能理直氣壯覺得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錯的永遠不會是我。”這點岑天河倒是很讚同。他猶豫了下,舊事重提,“我是突然想起來,你以前說你喜歡當……那什麽,當狗……”岑天河謹慎措辭,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又說了什麽惹遲錚不高興的話,“我就是擔心,你是不是被什麽人洗腦過,筆記本上的內容我隻看懂了一點點,不知道千途……就是夙辭,之後是怎麽對你的。”“他傷害過你嗎?對你的身體或者是精神……有沒有做過不好的事情?”岑天河擔憂的看著遲錚,結巴了一會兒,臉色不太自在,“當然,這要是你自己本身的癖好,那很正常,我沒有歧視也不是說需要你改正啊,我意思就是,你如果是完全願意的那怎麽都好說,但你要不是有這個癖好,你……”遲錚第一萬次的覺得岑天河真的好煩,“你閉嘴行麽。”岑天河瞬間收聲,放在平時他絕對不敢再說什麽了,但這事兒岑天河沒法放任,他硬著頭皮又問道,“隨便你要不要對我發火,但我真的需要知道,遲錚,有沒有人虐待過你?”不等遲錚說話岑天河追問道,“我不是問咱倆前世的時候,再上一世呢?我現在確定你就是那個小惡靈,你還叫十五的時候,有沒有人虐待過你?有沒有?”遲錚心累的根本就沒力氣同岑天河發火了,他安靜了片刻,承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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