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他又沒瞎,他哪裏看不出明匪玉對謝知歸別有意圖,放任他們兩個在這荒郊野嶺獨處,如果發生點什麽,光是想想都控製不住怒火。而謝知歸則是單純地不想和明匪玉獨處。這個人給他第一印象就是詭異神秘,後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直覺告訴他,他所遭受的一切怪事或多或少和明匪玉有關。而且明匪玉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熟悉了,他在鄭皓和其他追求者那裏看到過無數次。每一個覬覦他這張臉,這具身體的人都露出過充滿侵略性、占有欲的眼神。他對這些心知肚明,無論厭惡與否,他可以巧妙地利用他們的渴望達到目的,同時也能遊刃有餘地脫身。但他所有的技巧、語言、心機,遇上明匪玉都失效了,目前為止,都是他牽著他走。明匪玉好像都能看破,那雙墨色的瞳孔如同一麵倒映眾生鏡子,讓他的私心無處遁形,又在某些時候幻化成一張深淵巨口,將他吞噬,咬碎。既然他惹不起,那還躲不起嗎?明匪玉哪裏會讓他躲,不緊不慢地說道:“藥在我愛人的地方,但他不喜歡有外人進去,他很小氣,一不高興就咬我撒氣。雖然他現在不在,你又傷的嚴重,我可以帶你們進去,不過他快回來了,萬一被他知道了這事和我鬧的話,會有點頭疼。”明匪玉麵露為難。老者一臉複雜地看著明匪玉,欲說還休。“這……”大夥頓時苦惱了,畢竟誰都不想做破壞人家感情的導火索,最後一致看向謝知歸。謝知歸被迫在沉默中做出妥協,沉聲道:“我知道了,我一個人和你進去吧。”明匪玉滿意了,笑道:“好,走吧。”他們才走到門口,一股潮濕涼風吹進祠堂裏,他看向外麵烏雲密布、濃稠如墨的天色,隱隱有金白色的電龍穿梭於烏雲間,遠處,驚雷正呼嘯越過重重山頭,迅速朝這座小祠堂奔襲而來。明匪玉眼神微凜。“要下暴雨了。”謝知歸走到外頭,仰頭觀察天色,烏雲壓的很低,雨勢隻怕不小,他擔憂地問道:“會不會發生山體滑坡,或者洪水?”明匪玉走到他身邊,望著他的側顏,“這裏不會。”“但其他地方,我可就不能保證了。”雨勢來的很快!很急!腥黃的泥水裹挾著巨石從山頂湍流而下,霸道地將沿途草木洗劫一空!入目所及,都是滔滔奔湧的雨水,甚至看不到綠色了。他們沿著峭壁走,路才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水,到處都是水,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水淹沒了!穿著透明雨衣,但謝知歸頭發,衣服,背包還是都濕了,鞋子裏灌滿了水,在泥濘的土裏每走一步,都跟綁了個幾十斤重的鉛球在腳上一樣難拔腳。明匪玉也淋濕了,不過沒背那麽多東西,比他好點。“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謝知歸捋了把臉上的水,把濕漉的長發撥到腦後,視線清晰了一點。“雨太大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跟我來。”明匪玉牽上了謝知歸的手,十指緊扣,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情形下,謝知歸也不能矯情拒絕,隻能跟著明匪玉走。很快,他們來到了一處位於懸崖之上的石壁,這裏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溶洞,不大,隻能勉強站下兩個人,腳下就是絕命懸崖,崖底有一條大河,湍急的河水如雷霆一般穿梭奔湧於山穀間。轟隆隆!又打雷了,雷聲就在頭頂!謝知歸下意識把背緊緊貼在了崖壁上,如果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明匪玉一偏頭看到了他手指頭緊緊扣著石壁,手臂上青筋凸起,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空懸深淵,緊咬下唇,瞳孔顫抖,呼吸急促,臉還有些慘白。明匪玉笑了下,一點歉意也沒有地說道:“抱歉啊,我忘了你恐高。”雨聲幾乎統治了這個世界的所有聲音,但明匪玉的聲音卻破開雨幕準確無誤地傳達到謝知歸耳中。他驟然朝他看去,瞳孔放的很大:“你什麽意思?!”“沒什麽意思。”“不是,我是問你怎麽知道我恐高的!”“你那麽惜命,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恐高不是正常的嗎?”謝知歸擰起眉頭,心頭一陣詭異地發涼:“你哪裏看出來我會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明匪玉隻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前言不搭後語地問:“如果我是你的情人,我現在掉下去了,你會拉住我嗎?”“會。”“如果拉住你的情人,你也會一起掉下去,你還會拉住我嗎?”他問出口的時候,目光追著明匪玉,眼中好像一簇燃起了微弱的火苗,急切地渴望他說出那個答案。然而,謝知歸遲疑了。“我……”“會……吧。”火苗瞬間被這冰涼的大雨澆滅。明匪玉垂眸,輕聲冷笑,又像是在自嘲。一瞬間的遲疑已經說明了一切,生死麵前,人做出的選擇都是遵從心底潛意識的,是最真實的,因此不管後麵再說多少,說的多好聽,都是假的。謝知歸,無論過了多久,你還是那副討厭的樣子,自私自利、薄情寡義,沒有負擔地利用完別人的感情就當垃圾一樣扔掉,而你心安理得地快活,享受用之無盡的健康、長壽、無憂無慮!既然你無情,那我是不是也該狠毒一點。“謝知歸。”“嗯?”謝知歸聞聲看去,明匪玉煞白妖異的模樣把他嚇了一跳。雖然他平時臉上就沒有多少血色,但也不是現在這樣全然沒了生氣。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鬼魅一樣直勾勾盯著他,眼裏隻餘下讓人膽顫地陰寒,狠厲,像條從寒潭裏冒出頭來的毒蛇一樣,漂亮、冰冷、致命。“謝知歸,如果你掉下去了,你覺得我會拉住你嗎?”“什麽?”“你希望我拉住你嗎?”謝知歸察覺不對勁,頓時打起十二分戒備,更加用力地扣緊了石壁,如果不是走不了,他一定會飛快地逃離明匪玉身邊。現在的明匪玉很不對勁,眼裏透著殺意。“你到底怎麽了?”“沒事,就是問問。”明匪玉露出一個蒼白且虛假至極的微笑,假的像個瓷人。這樣的笑容謝知歸看了很不舒服,扭過頭無視,但餘光時不時觀察身旁的明匪玉。過了很久,雨勢小了點,明匪玉也隻是靜靜地望著遠處的青山,沒有什麽危險舉動。謝知歸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雨小了,我們走吧……”話沒說完,突然,背後一股外力推了他一把。心髒驟停,腦內一片空白,肌肉記憶讓他立刻抓緊石頭壁,但是抓了個空,臉上血色刹時退了個幹幹淨淨。腳下是一陣懸空的無力感,洶湧河水在他正下方怒號。他意識到,自己被推出到了空中!周圍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抓握的東西。遭了!下一秒,他像一隻折翅的飛鳥直直墜了下去!疾速的風從下方衝上來刮的他耳朵生疼,他離天空越來越遠,卻離地獄越來越近,謝知歸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他看到明匪玉站在崖上,抱著臂,眼底血紅,如一隻吃人惡鬼,目光森冷地盯著他下墜。沒有慌亂,沒有害怕,那麽冷靜……他是故意推的。可是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哪裏得罪他了?謝知歸想不明白,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混入淩亂的風裏。明匪玉血紅的身影在他眼裏越來越模糊,慢慢地看不見五官了,成為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團陰影,一個小點……在他掉入河水前,徹底從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與黑暗。第12章 “咳咳,咳,……咳咳咳……”謝知歸從岸邊醒來時,雨已經停了。泡在冰涼徹骨的河水裏太久,四肢都僵硬了,他先費勁地活動了一下手指,慢慢地手臂也使得上勁了,接著是腿和腰部,他的腦子雖然疼但格外清醒,河水太冷了,他全身濕透,必須要快點上岸,不然可能會失溫喪命。幸好身上有很多小傷口但沒有大傷。即使這樣,他還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極其艱難地才從河裏起身,然後拖著沉重的步子,一點點往岸邊挪。太冷了,寒風呼呼地刮,他抱緊了自己,不停地打著寒顫。在這段漫長煎熬的過程中,求生的本能讓他咬緊牙關忽略身上的疼和冷,在齊小腿深的河裏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謹慎,害怕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心裏已經把明匪玉那個殺人混蛋罵了上百遍!好不容易到了岸邊,他立刻虛脫了一樣倒在咯人的河石床上,大口深呼吸著。天空被暴雨衝洗過後格外湛藍明亮,是劫後餘生的顏色。謝知歸長長舒了口氣,新鮮空氣灌入身體,胸膛裏劇烈鼓動的心髒慢慢的平複下來。過了很久,陽光破開層雲照下,溫柔地撫摸他蒼白臉色,他的手腳回了點溫度,不再是冰冷僵硬,他艱難地撐著石頭地麵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旋即再次陷入無助和恐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