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玉一眼便認出那是謝知歸的衣服,他穿的每件衣服都由自己經手過。他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朝那衣角走過去。“謝知歸,出來吧,現在出來跟我回去,我還可以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躲在樹幹的那人似乎是沒聽見,一動不動,甚至也不逃跑。明匪玉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皺了眉頭,沉了沉聲:“謝知歸,你到底聽到了沒有?!”“過來!”但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奇怪。明匪玉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不再慢悠悠逼近他,而是趕緊一個閃現到了樹後。樹後空空如也,哪有謝知歸的影子!隻有卡在樹幹裏的一小片碎布,在風裏飛舞著,似乎在無情嘲笑明匪玉的心軟和愚蠢。蠢貨,你又被騙了啊。雨滴重重打在每一片葉子上,巨大的噪音讓人心煩意亂,明匪玉周身卻很安靜,好似有無數黑洞在他身邊吞噬掉了一切雜音。他大半張臉被樹影所籠罩,神情晦暗不明,隻露出一個鋒利蒼白、隱忍著什麽的下頜,那片衣角被他緊緊捏在手裏,骨節捏的嘎吱做響。原本興奮鳴叫的蟲子們刹那間就安靜了,一點動靜也不敢發出來,卑恭垂下頭,惶惶不安地等待著主人的怒火。但明匪玉沒有發火,隻是在樹下緘默地站了會,良久,雨幕中似乎響起了一聲詭異的笑聲,讓人脊背發涼。隨後,他從樹影下走出,麵色更加蒼白,蟲子們頭埋得更低了。它們與主人能夠互相感應,所以知道此刻主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好惹,需要小心再小心。可是明匪玉甫一開口,情緒毫無波動,卻給人極大的壓迫感和恐懼。“他不在這裏,去懸崖邊,攔住他。”蟲子們聽到命令,立刻凝聚成一股紅色腥風飛上空中,朝橋方向疾速奔去。第40章 而此時, 謝知歸也快抵達懸崖邊了。不知在林子裏摸索了多久,謝知歸終於找到了那幾根藤蔓,撥開藤蔓, 衝出林子, 那座翹首以盼的木橋赫然出現在眼前。漫天風雨中, 這座可憐又孤獨的橋僅由幾根繩子吊著,咿呀不停搖晃,晃的弧度太大,生怕下一秒那繩子就被搖斷了,然後整座橋掉入懸崖之下,卷入洶湧的河水中。放在平時,在這種黑夜,木板濕滑, 風雨交加的情況下, 謝知歸是不會冒生命危險走上這座吊橋的。可眼下他別無選擇, 他在沿途很多地方設了迷惑性障礙,但不清楚能夠拖住明匪玉幾時。時間不多了。他一口氣跑到橋邊,忽略腳下的凶險懸崖和奔湧河水, 一隻腳踏上了木板,打算就這樣摸著繩子走到對岸去。淡淡的月光給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橋盡頭的那片林子同樣在經曆風雨的催打,路也不好走,但那邊最起碼沒有明匪玉。謝知道在橋上摸索著走過幾塊木板, 忽然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他猛地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瞳孔驟然縮緊!今晚沒有月亮。那麽光呢?哪裏來的光?!他轉而看向前路, 才發現是這座橋自己在發光, 在深不見底夜色中, 散發出密集的點點白光,從而映亮了整座橋。謝知歸感覺手裏有什麽東西在動,抬起來一看,手心上沾著一隻蝴蝶一樣的小蟲子,周身發著熒白的光。他立刻明白了,這座橋上有無數隻這樣的小蟲子,附著在繩子上、木板上,是它們給與了黑夜裏唯一的亮光。可是這種蟲子太像,太像……謝知歸越想越悚然,用力甩掉了手心上的蟲子,握緊手腕,也不敢再去碰橋繩。但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忽略心底的不安,隻能不斷安慰自己明匪玉還在後麵,隻要自己走的夠快,他就追不過來,到了橋另一邊,把繩子割斷了,讓明匪玉沒有路追上來,自己就安全並自由了。偏巧這時一道閃電從他頭頂劃破天空,轟隆雷聲緊隨其後,橋被餘波震的劇烈晃動,牽動木板發出嘎吱嘎吱聲,好似下一秒就要碎裂,謝知歸為了站穩不得不再次扶住橋繩。但就在他觸碰到繩子的那一刻。嘩!整座橋像是被人打開了某個開關,瞬間變成了暗紅色,一部分蟲子飛到空中,點燃了一簇簇鬼火,這座橋宛如一條通往地獄的路。恐慌瞬間如這漫天雨水包裹住了謝知歸。路的盡頭,橋的盡頭,一道勾魂鬼魅般的身影赫然在雨中孑然而立,紅光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鬼魅的臉是不正常的煞白,吐息都是冷氣。“過來。”鬼魅朝他伸出了冰涼的手心。明、明匪玉!謝知歸驚恐萬狀,拚命拖著有些發軟的腿後退,慌亂之中差點自己被自己絆倒。他、他怎麽到對麵去了!他不應該還在後麵嗎?!明匪玉盯著他後退的動作,眼眸暗沉,不滿地重複了一遍:“過來。”如果說剛才那句裏還有哄的成分在,這句話就是完全的命令,帶著壓抑著的怒氣。謝知歸當然聽的出來,於是繼續倒退。怎麽可能過去?傻子才會在這時候過去!過去了明匪玉會放過他嗎?!看明匪玉現在的樣子,就算他用這張臉去賣慘求饒估計都平息不了他的怒氣。明匪玉似乎耐心被他耗盡了,也踏上這座橋,朝他逼近。這座搖搖欲墜的木橋一次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晃動的更加厲害,發出負載艱難的咿呀聲。落在謝知歸耳朵裏,就是死亡來臨前的倒計時。謝知歸這時已經差不多退到了橋邊,後腳跟一接觸到地麵,立馬轉身跳離了橋麵,往林子中奔去。但沒跑幾步,那群紅蟲子追到了他麵前,以震懾力極強的嗡鳴聲把他逼停,鋒利的翼翅不斷靠近他的麵門,威脅他回去。謝知歸不得不緩緩退回橋邊。與此同時,身後的腳步聲也在逼近,重重踩在咿呀搖晃的木板上,雨水在他腳底濺起,又是那麽從容自信,像位獵手來查看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也如同踏在了他亂跳不止的心髒上!一下一下,將心腔裏的空氣擠盡!他身後,明匪玉聲音很冷,又有幾分戲謔:“跑啊,怎麽不繼續跑了?”謝知歸不敢回頭:“……”心慌的時候,聽力會變得很敏銳,於是他能夠聽到明匪玉沉重的呼吸聲越來越近,還有憤憤不平的咬牙聲。不堪的記憶被喚醒,仿佛回到了被利齒撕咬的時候,側頸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下意識捂住傷口,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格外清晰,如果再被咬一次,他可能真的會以這樣不體麵的方式死去。明匪玉沉聲嗬道:“轉過來,看著我。”謝知歸不想轉過去,但是他能感覺到,落在他後背上的視線越來越鋒利,像一把剛從爐火裏拿出來的刀,發著滾燙的熱,好似要燒起來,讓他在大雨中燒成一捧灰燼。“轉、過、來。”明匪玉一字一頓咬著後槽牙說的。謝知歸咽了咽喉嚨,聽話地轉過了身,稍微一抬眼,頓時被明匪玉陰沉森冷的臉色嚇的全身寒毛倒立,仿佛有一隻濕冷的毒蛇,纏上他的身,濕膩的蛇信在他全身遊走。明匪玉冷冽一笑,不急不慌朝他走來,他就是要謝知歸親眼看著他是怎麽抓住他的。用有意放緩的腳步聲,給他施加不安、彷徨、恐懼、顫栗……讓他被沸騰的血、劇烈跳動的心髒反複且緩慢地折磨,讓他永遠記住今夜這個教訓!以後一看到他就會勾起恐懼,再也不敢亂跑。他做到了。冰涼雨水迎麵拍打,謝知歸臉上不見丁點血色,手腳都已經麻木了,瞳孔深處倒映出步步逼近的紅色身影,恐懼滿溢而出。會被他弄死的。被他抓住,一定會被弄死。那些細長的指甲可以輕而易舉劃破他的喉嚨!可是逃又要怎麽逃?前有虎後有狼,已經被前後夾擊了啊。忽然,他朝身旁偏頭看去,崖下太黑看不清,隻能聽到滾如雷鳴的流水聲。但這是目前唯一的可以逃離明匪玉的方法。他快要被這種緊繃又窒息的氣氛逼出幻覺來了,恍惚看到有人在下麵向他微笑招手,和他說下來吧,下麵有柔軟的藤蔓接住你,不用怕。於是,他小心往邊上挪動了一步。明匪玉仿佛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當即臉色大變,爆發出一聲怒喝:“站著別動!”“……”謝知歸短暫愣了下神,又看向崖底,剛才那道蠱惑他跳下去的聲音消失了。而橋上,明匪玉神情緊張地盯著他,有意放輕了聲音,怕嚇著他,但依舊染上了一絲膽顫:“你就在那裏,別亂動好嗎?”謝知歸目光掃過明匪玉臉上的神情,最後落到他身側攥緊的拳頭上:“你害怕我跳下去嗎?”明匪玉立刻說:“別跳!”“你跳下去不死也得殘,不要拿自己冒險!”謝知歸望著他,平靜的出奇,不知在想什麽。然後他試探地朝崖邊走近了一步,半個身體懸在空中,風呼嘯著從下方盤旋而上,嗚嗚咽咽飄在大雨中,吹起了他濕透的衣角,碎發在雨中亂舞,單薄的身形似乎在下一秒就會被卷入隨風,飄走。他淋了太久的雨,臉色有些病白,明匪玉看著他這幅樣子,膽寒到魂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可謝知歸很快想明白了什麽,扯起嘴角,對明匪玉殘忍說道:“我不。”“別動!!!”明匪玉接連失控怒吼,吼聲穿透層層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