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柏猜測說:“人很難想象出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他對健全的家庭是什麽模樣, 很可能沒有概念。”茶梨道:“那為什麽有爸爸, 沒有媽媽?他對父母應該都很失望吧。”鬱柏道:“是,但他和他媽媽的矛盾明顯無法調和……他提過他爸爸,對見麵很少的父親, 他還保留著一點期待。”“……”茶梨點了點頭, 有點懂了。他的搭檔, 也即是漫畫裏的詹警官,是一個非常可靠的成熟男性形象。這大約寄托了漫畫家對於“父親”這一形象的想象。茶梨說:“其實我搭檔有時候也像個男媽媽。”來到三次元之前, 他把搭檔從研究所送回了家,交回到高中生詹星麵前。高中生與父親終於團聚,抱住爸爸嚎啕大哭一場,而後就掛在他爸爸身上不肯再下來,生怕一錯身,爸爸又不見了。就連詹警官要去洗手間,他也要跟著一起去。高大的詹警官背著一米六多的大兒子走來走去,像一對親子考拉,溫馨之中還透著一點滑稽的喜感。鬱柏帶著茶梨來到了漫畫工作室裏,正值午間,少數需要坐班的同事也都出去吃飯了,漫畫家們要到下午乃至晚上才會來工作,是以辦公區沒有什麽人,免去了被人認出“詹星”的麻煩。兩人到了鬱柏的辦公室裏,鬱柏把門反鎖,百葉簾放下,茶梨才放心地摘去了偽裝。鬱柏翻出了和七花討論《彼方之舟》劇本的筆記,他回來後就已經把後續的劇本框架整理了出來。漫畫家詹星對當時還是他助理的七花透露過,諾亞城在《彼方之舟》裏,是緊張劇情中的緩衝地帶,進入彼方之舟的主角男大學生,經曆幾個驚險刺激的副本後,會在諾亞城中得到短暫的休憩,屆時會打一個風險度極低的小boss,可以說,諾亞城是在彼方之舟無限冒險途中,難得的一個避風港。“也是漫畫家為自己建造的安全屋。”茶梨道,他已經更加傾向於相信,高中生“詹星”即漫畫家詹星,推測說,“他是不是在構想這個漫畫的時候,已經有了想要穿漫的意圖?”鬱柏說:“穿漫機構負責人對我透露過,詹星不止一次去谘詢過穿漫,他有過猶豫,是在……是在那次和我爭執後,他離開了工作室,才最終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世界。”“這機構一定有很多秘密。”茶梨在三維世界裏不是警官,沒有調查執法的權力,難免掣肘。他把話題轉回漫畫家身上,說:“詹星對這個世界應該很失望,唯一還讓他信任和眷戀的可能隻有你,在誤會你也不是好人以後,這成為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選擇了離開。”鬱柏有些低落,說:“是這樣,所以我當時才決定跟隨他到漫畫裏去,我認為這是我不得不承擔的責任。”茶梨注視他,片刻後說:“我想我能明白,他究竟喜歡你什麽了。他生命裏重要的人,大多都毫無責任心,而你和他們都不一樣。”鬱柏沒有回答。兩人都越發認同高中生更像是詹星本人,詹星進入漫畫,是想要擁有全新的生活。茶梨除了被鬱柏愛上這一點,其他的東西並不是詹星期待擁有的,反而是高中生詹星的生活,才更像是在成全漫畫家詹星的希望。他在十五歲的時候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許多心結再也沒了解開的機會,到漫畫中後,他回到了十五歲那一年,重新開始他的人生。“他還在漫畫裏設置了一個二十歲的鬱柏,”茶梨道,“他希望你快樂幸福地生活,不用向現實低頭,還可以勇敢地麵對自己的性取向,所以漫畫裏的你生活在同性可婚的諾亞城,有富足的家庭,還有一個能替你遮風擋雨,勸服父母的哥哥。”鬱柏道:“還給我一個會讓我一見鍾情的官配。”茶梨說:“他還是很喜歡你的,但是我覺得他的情感很單純,至少沒有占有欲。如果是我,我不會把你分給別人,長得像我也不行,當初我想象你去追求我弟弟,太雷了,我不能接受你和別人談戀愛。”鬱柏說:“那你還和我分手,是希望我孤獨終老嗎?”茶梨說:“對啊,我不要你,你也不能和別人談戀愛,你如果沒回三次元,在諾亞城談了戀愛,最好也不要讓我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很生氣,我會黑化的。”“好吧,我也是。”鬱柏道,“我想過如果我離開後,1.0醒了,你也許會和1.0戀愛,隻是想象我也接受不了。”茶梨說:“愛情會讓人有很強烈的占有欲,漫畫家如果對你的情感是愛情,他不會給你畫什麽官配,他會把你和他鎖死。可是我弟弟隻想敲詐你,讓你給他買輛山地車,哦現在不是了,他的新理想已經換成了摩托車。所以他對你的感情,可能並不是愛情。”“……”鬱柏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詹星究竟何時對自己產生了情感,說,“就這樣確定你弟弟才是詹星了嗎?那你的超能力作何解釋呢?”對此茶梨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我弟是詹星的可能性,很明顯比我是詹星的可能性要大很多啊。”鬱柏想了想,問:“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有超能力的?”“從小。”茶梨道。他從小時候就能看到漫畫特效,和身邊人說過,但因為他年紀太小,聽到的人都以為是小孩子亂講。後來他漸漸長大,也意識到有些東西,隻有他自己能看到,為了避免麻煩,開始學會了隱藏。四年級的時候,他無意中翻開了老師的信息麵板。“當時我還有點害怕,”茶梨道,“在上自習課,那個老師的os已經持續了一整節課,不停地腹誹校長是個混蛋,怪罪校長不給他升職加薪,可是他的os框擋著我看黑板上的題目了,我想試試能不能把os框推開,結果就無意中拉出了他的信息麵板,那是我第一次使用這種能力,結果我發現那老師真的好慘啊,他居然有兩個小孩和七隻貓要養,去買了紙尿褲和貓糧貓砂以後,銀行卡裏隻剩下幾毛錢了。”鬱柏:“……”茶梨道:“後來我就試了試,發現我能看到所有人的信息,從此我就接受自己是個超人的設定了。”像每個超能力者一樣,他很擔心暴露這種能力,盡可能和身邊人保持著一定距離。“……”鬱柏在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說,“你很開朗,可是你的氣場很孤獨。”茶梨說:“唔……我會因為保守秘密而覺得孤獨,不過大家其實都很喜歡我,對我都很好,沒有人孤立我。”鬱柏也發現了這一點,在查案中,諾亞城的居民對茶梨有著天然的、不設防的信任。茶梨說:“後來爸媽離開了我,但是我健康地長大,還順利上了大學,這都要托庇於諾亞城的社會機製,理所當然的,我的超能力就應該用來回報諾亞城。所以我去當了警察,我想我應該用我的能力,成為諾亞城最堅實有力的維護者。”鬱柏發現茶梨的超能力,和自己以為的不太一樣,說:“能讓我知道,你看到的信息麵板是什麽樣子嗎?”“可以啊。”茶梨從旁邊拿過紙張和筆來,想了想,在紙上畫了一個長條框,然後在框內手寫了鬱柏的信息麵板,包括鬱柏的身高體重等等基礎信息,最後他寫了實時狀態。“這個是會更新的,隨時有可能發生變化。”茶梨介紹道,“我可以根據你的實時狀態,判斷你有沒有對我說謊,或者你下一步要去做什麽。”“!”鬱柏很震驚,這根本不是他以為的人物小傳,這……“像是moba遊戲中讀取到的角色信息,還是加強版本。”“……”茶梨道,“我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鬱柏拿著那張紙,快速梳理思路,道:“特殊生物研究所的人對你說過,你弟弟的磁場有問題?對嗎?”茶梨點點頭,說:“但他是未成年人,研究所不能隨意對他進行研究。他們還以此作為要挾,限製了我搭檔的人身自由,如果不是為了利用他們的研究成果讓我來三次元見你,我其實很想把他們都抓起來,都不是好人。”鬱柏道:“那他們對你磁場的探測是什麽結果,隻是認為你是個超能力者?”茶梨說:“對,他們的探測結果認為,我是個有超能力的普通漫畫角色。哦對了……”茶梨忽然想起來,研究所的研究員還說過一件事,茶梨道:“他們說,我的存在像是世界的錨點,我的很多行動都會解決諾亞城未來有可能出現的危機。”而後他把研究所關於甜鹹粽子有可能引發五十年後的戰爭、這一演算結果說了,倍感荒唐地說道:“是不是太離譜了啊。”“……”鬱柏卻明白了什麽,表情幾變,道,“這聽起來……我懂了。”茶梨茫然道:“你懂什麽了?你們這裏因為甜鹹粽子,引發過戰爭?”“何止,甜鹹豆花也會引發戰爭,討論五仁月餅好不好吃都會打起來。”鬱柏吐槽了一句,才道,“我想事情應該是這樣你弟弟,也就是高中生詹星,他是拋棄回憶躲進漫畫裏生活的漫畫家詹星,所以他的磁場才會被監測到異常,而你的磁場沒有。”茶梨道:“可我是諾亞城唯一一個有超能力的人啊。”鬱柏說出了自己的推論,道:“詹星作為漫畫家,等同於諾亞城的創世神,他為了保證自己遺忘一切後,他所創造的漫畫世界還能夠正常運轉,所以他需要設置一道保險栓,也就是研究所所說的錨點,世界軌跡出現偏差的時候,有人能來糾正它,擁有超能力的你,承擔起了這項職責,成為了維持諾亞城秩序的保護神。”“……”茶梨的世界觀再次受到了衝擊,半晌,震驚道,“也就是說,我在給我弟這個無良老板打工啊?那他還整天讓我給他買漢堡!”第69章 茶梨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原本他對漫畫家詹星還很有好感,現在就感覺漫畫家真是詭計多端,轉念再想到高中生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就更生氣了。“難怪我一直都有點討厭我弟弟,”茶梨道, “哪個打工人會不討厭老板!”“……”鬱柏沒有戳穿他的口是心非。他總是吐槽高中生,但實際上又對高中生很好。紙片人哥哥也分很多種,鬱鬆言行合一是個弟控, 茶梨就是口嫌體正直的那一種哥哥。在這個認知的基礎上,鬱柏進一步推出結論:“我穿進漫畫世界後, 可以進入和使用鬱柏的身體,是因為鬱柏本來就是以我為藍本捏出來的紙片人, 回到三維世界後,我還是可以回到我自己的身體裏。特殊生物研究所之前失敗的穿越實驗裏,那些誌願者不能順利傳送到三維世界,應該是因為三維世界裏沒有可以接收他們靈魂的軀殼……但是你來到三維世界, 為什麽能進入和使用詹星的身體?”茶梨卻很理所當然地說:“這很容易理解啊, 詹星自己什麽都不想幹, 隻想在諾亞城快樂生活, 讓我來幫他維持世界穩定, 當然要把他身為諾亞城構建者的意識權限轉移給我,不然我怎麽幫他維穩?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他為了讓我履行守護諾亞城的義務, 開放意識權限給我, 那他留在三次元的這具軀殼, 相應的,也要對我開放使用權吧。”詹星選擇遺忘一切, 把自己對諾亞城的意識影響也轉移給了茶梨,那麽茶梨通過次元之門來到三維世界,通過連通的意識之海,自然也就能夠使用詹星的身體。鬱柏被這個推測說服了,點了點頭,同時又很為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而震撼,起初他還很狐疑,這研究所會不會又是個鬧著玩的無厘頭機構,現在看來並不是。“研究所還是很厲害的,”鬱柏道,“全諾亞城之中,能夠順利穿過次元門,來到三維世界的,恐怕隻有你。他們監測你這麽多年,又提前讓你認識到自己身在漫畫中,最終說服你來當穿越誌願者,還是很有手段的。”茶梨說:“可是他們以為我穿過來,會是一個扁扁的紙片人形態呢。”如今確定了諾亞城副本會發生什麽,鬱柏的劇本都已經基本寫好了,也搞清楚了漫畫家詹星對諾亞城的設置以及他與諾亞城之間的關聯。身為誌願者的茶梨回去後,可以給研究所一個完滿的交代。那現在的問題就隻剩下,茶梨走了,鬱柏怎麽辦?倘若他留下,也隻能以詹星的身份生活,這也很難辦,即便不考慮工作和生活的現實問題,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和鬱柏的道德底線顯然都不能接受兩人用詹星的身體貼貼。這事的棘手程度相當之高,鬱柏完全想不出怎麽解決,等鬱柏996數年後賺到了穿漫的錢,再到諾亞城去找茶梨嗎?時間同步的問題還有辦法可解,《彼方之舟》的故事運作現在掌握在鬱柏手裏。關鍵問題是現在經濟下行,賺錢比前幾年困難了很多,鬱柏對於攢夠錢這事,感到很悲觀。個體的成功與失敗,不是由個人意誌決定,根本原因仍然在於時代。鬱柏問茶梨道:“你要回去的話,具體是用什麽辦法?”茶梨說:“次元門會在每天固定時間段開啟,我隻要在次元門打開時,讓自己進入深度睡眠的狀態,就能看到有形的次元門,通過那門回去就行了,研究員是這麽說的……要不我試一試?”“千萬不要!”鬱柏嚇了一跳,說,“萬一出了什麽差錯,或者你就這麽一去不回,讓我怎麽辦?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比較幹脆。”茶梨當然是開玩笑,隻是沒想到鬱柏反應如此激烈,小聲道:“我是逗你玩的。”鬱柏嚴肅道:“這一點都不好玩。”茶梨隻好鄭重表示道:“我向你保證,沒有決定走之前,我絕對不會去嚐試。你不要生氣,你臉色好可怕,你是不是要哭了啊?”“……”鬱柏道,“沒生氣,也沒有要哭,我隻是不知道我們該怎麽辦,太難了。”茶梨摸了摸他的臉,說:“如果你用回三維世界的辦法,有沒有可能再回到諾亞城呢?”鬱柏又是一陣沉默。茶梨問:“你當時是怎麽讓自己窒息的?我看過你的身體,沒有外傷。”鬱柏說:“我當時以為,我離開後1.0會回去,至少我家人還能留下一個鬱柏,所以盡可能地想不傷害到那具身體。是用了塑膠袋。”他做了一個用袋子套頭的動作。“……”茶梨倒吸一口涼氣,說,“很……很痛苦吧。”鬱柏說:“也還好,那時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相比起永別的痛苦,窒息的感受其實很短暫。”茶梨揪心極了,瞬間理解了鬱柏剛剛的應激。他握著鬱柏的手,兩人將十指扣在一起。杭州初秋的午後,溫暖而明媚,仿佛諾亞城的每一天。外麵辦公區有人在說話,午休時間結束了,坐班的同事們都回來上班。有人注意到鬱柏辦公室有人,過來敲門,說:“老大你在嗎?有事跟你聊一下。”鬱柏的辦公室裏沒有隔間,茶梨不想被同事們誤認為是回來的漫畫家詹星,他觀察了下,從電腦椅滑下去,躲在了室內唯一能躲藏的辦公桌下。鬱柏過去給同事開了門,和同事一起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聊了一點工作上的事,關於近期某個漫畫項目的衍生開發。茶梨索性坐在了桌下地板上,無聊地聽了一會兒,感到不明覺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