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建飛工廠的事兒我來查,有消息告訴你。”  易望舒說:“好。”將之前拍攝的工廠錄像傳到易宇終端。傳完才後知後覺,不禁疑惑:為什麽要相信人類?  在他的認知中,人類與ai無法達成和解,永遠在世界的兩側。  或許是因為易宇主動走到了他的這側,讓他掌控自己的所有信息。又或許僅僅是因為,他是易昀的父親吧。  “小昀自小就不擅長表達,長時間被同學、朋友、社會孤立。為了保護自己,他將自己的島嶼上了鎖,我們都沒有進入的資格。”  “他若不喜歡,便不會將你帶回家,更不會公開你們的關係。小昀已經認定你、選擇你、將登島的鑰匙給了你,無論你是什麽。我不知道你們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你可以與我站在兩側,但別與小昀劃清界限,將他隔在另一側。他會很難過。”  易宇向來沉默如山,第一次說這麽多話,是為他唯一的兒子。  “你讓我查什麽,我都可以配合。你說愛他,我信了,不要讓他再難過。”  “就當……這是做父親的,這輩子唯一的期許吧。”  秋夜寂寥,滿地的落葉被清掃機收走,光禿禿的樹幹格外空曠。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臥室,雪白的身體似明月皎皎,透著晶瑩的光。  易望舒靜靜地坐在露台上,眉目如畫,月光為他披上清冷的光暈,似散落人間的星靈,神秘又高貴。  臥室門開,易昀進屋扔了件外套給他,低聲道:“別著涼。”  易望舒看也不看那外套,對月香肩半露,回眸眼波流轉。瘦削的窄肩,高聳的鎖骨,流暢的天鵝頸,紅潤的唇透露著危險與誘惑。  “想要我嗎?”  易昀垂眸不看他,提醒自己:眼前的不過是具空殼。  地麵傳來腳步聲,易望舒走近他,入目是兩隻白淨的腳趾。  纖細的手臂環住易昀脖頸,易望舒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踮起腳索吻。  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吻,一觸即離。  易昀推開他,說:“不想要。”  你讓父親查藍建飛,作為交換,你聽他的話,來安慰我。  我不需要同情,不要你的憐憫,我可以很好的。  易望舒比對之前與易昀的相處模式,發現易昀從未拒絕過他,都是他受不了,易昀被迫中止的。  既然你拒絕,那就是真的不要吧。  易望舒穿好衣服,眸色恢複冷清,手臂緩緩歸位,點頭道:“好的,知道了。”  易昀握了下拳,又放開。心髒像是被針刺了,很疼。但還好,這些天經常疼,已經麻木了。  細瘦的人兒鋪好床鋪鑽進被窩,露出小小的腦袋,朝易昀眨巴著大眼睛。  易昀受不了他的這眼神,真的,太像了。  “小舒,別看我。”易昀輕聲說。  被子裏的人兒乖乖轉頭看向別處,易昀無聲地歎了口氣,上床關燈。  在易望舒換心髒前,他們通常是很晚熄燈的。易望舒每天都會給他講故事,通常是網上刷到的沒營養黃段子。易昀啼笑皆非不知該不該對他的檢索內容設限,易望舒卻是能讀懂他想什麽,嘟著嘴邊親他邊說:誰家情人像我這麽給力,天天換著花樣兒玩,你不知足還要限製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現在,易望舒不會變著花樣兒跟他玩,也不會理解他、讀懂他,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易昀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向身側,一樣的身體,不同的心髒,躺在身邊的人,變了。  我能觸碰到你的身體,卻無法交融我們的靈魂。  咫尺天涯。  “你是睡不著嗎?”易望舒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地帶著鼻音。  “嗯。”  自給易望舒換過心髒後,易昀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安眠藥才能入睡。但即便是這樣,偶爾也會從夢中驚醒,看到身側的人兒,才能安心。  易昀每天都會夢到自己剜出易望舒的心髒,那畫麵定格,印象太深刻。  滿手的鮮血,滿地的紅,檢測器上滿屏橫線,易望舒沒有的呼吸了。  易昀忘了呼吸,在那一刻,剜出的是易望舒的心髒,卻把他的靈魂一並抽走。  軸芯嵌入,人活了。但是他的小舒不在了。  常年無法感知外界、封閉自己、沒有情緒的易昀噩夢連連,鋼鐵般堅硬的心終於被夢魘腐壞,想隨那碎掉的心髒一並去了。  但他不能,年邁的父母還需要他。  我不難過。  我可以好好的。  易望舒履行ai對主人的義務,體貼道:“需要助眠嗎?”  “嗯。”  易望舒起身,輕輕環住易昀的頭,緩緩揉按太陽穴。  一樣的力度,一樣的按摩方式,易昀握住他的手,說:“不需要了。”  他看起來像你,但不是你。(1)  小舒,我好像,把你弄丟了。第78章   “蛋白質攝入13g,碳水攝入2g,脂肪攝入4g,總攝入96千卡,早餐建議450千卡,您的攝入量遠遠不足。”易望舒念完程序將裝包子的盤子向易昀方向推,建議他再吃點兒。  易昀隻喝了兩口粥,過度服用安眠藥擾亂內分泌係統,他真的沒食欲了。  之前的小舒滿腦子歪點子,易昀不得不設限;現在的易望舒很乖很聽話,不用命令就知道易昀下一步要做什麽,他總是能很好站在易昀紅線外,二人相敬如賓地相處著。  係統校正過往,將他的“不聽話”捆綁,變成完全“按照易昀命令”的冰冷ai。  易昀依稀記得半年前他想拆機那會兒,也是吃不下飯。易望舒勾引他,念完程序把他的湯喝了。  當時我怎麽說的,好像是“不許喝我的湯”。  現在小舒再也不會喝我的湯,不聽我的話,越過我的紅線了。  易昀聽從建議沒滋沒味兒地吃包子,易望舒小口喝著豆漿,房間內唯有終端投影的新聞發出聲響  國防部經過數月排查得出:軸芯含有t-12的拆機存在安全隱患。即日起,對軸芯含有t-12的拆機,強製召回。  易望舒猛然抬頭注視屏幕,畫麵中是拆機采樣數據,樣本數量不少於1w。新聞播報員聲音毫無起伏,像是在念課文:“這部分拆機有自主意識,無法完全操控。”  ai因為有自主意識就要被強製召回,那人類都有自主意識豈不是全要蹲監獄?  自主意識本不是錯,錯就錯在ai的自主意識對人類造成了威脅。  人類將自己放在食物鏈的頂端,不允許其他生物衝擊自己的地位。  “召回拆機例行檢查,整改完畢後還回去。”易昀解釋道。易望舒不理解他的行為,他卻能知道易望舒在想什麽。  易望舒切掉終端畫麵,放映藍建飛工廠的錄像,拆機被重新組裝拆解在冰冷的流水下上拚湊成新的“四不像”。  “怎麽檢查,如此整改?”易望舒笑得森冷。  易昀不習慣他這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易望舒在與他劃清界限,人類與ai的界限。  “工廠的事兒父親會查。”易昀垂眸不看他,垂眸道,“國家頒布的每一道指令,都是結合當下情況經過研討後得出的,對各方都是合理、公正的。”  “合理,公正?”易望舒冷笑,“殺人的拆機哪個是遭受合理待遇的?人類不檢討自身問題反而限製ai?”  每次提到ai相關,易望舒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對立側,這是他能理解的、始終貫穿係統的唯一情緒。  易昀不想與他再說。  他是人類,易望舒是ai,矛盾根源是物種差異,是無法解決的。  關於ai與人類的話題,他們永遠無法達成一致。  曾身心交融的二人,越走越遠了。  徐遠今天很苦惱,因為他的年終報告被打回了。年終報告是對每天、每周、每月的工作進展做剖析,是這一年工作的總結,pino逐層審批,駁回率不到1%。駁回意味著上級對他今年工作的不認可,往年年終報告被駁回的幾乎都在當年離職了。  洋洋灑灑的報告100餘頁,每頁都是工作的心血。徐遠自研究生畢業就pino,可以說是將青春都奉獻給了這裏。 pino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同事們知道他的年終報告被駁回,雖嘴上不說,但卻戴著有色眼鏡看他,徐遠是8層唯一一個被駁回的。  晚17:30同事們紛紛下班,徐遠坐在略顯空蕩的工位上,仔細修改年終報告。a30609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見徐遠一直沒吃飯,下樓買了些零食回來。  他了解徐遠的偏好,工作時不喜歡吃飯的。  獨立包裝的山楂條撥好皮送至徐遠唇邊兒,徐遠埋頭改報告,下意識張嘴吃了。  a30609關切道:“先休息下吧。”你的報告我看過,沒有問題的pino不給過的原因,大概率是因為我。  國防部強製召回含有t-12的拆機,大數據中涵蓋每一個軸芯的流通記錄,徐遠在6年前通過線上交易平台從某政企高管手中買的軸芯,並在同年組裝成a級ai,編號a30609。  召回的名單上有a30609,這是通知,不是商量。  徐遠拒不配合pino在兩次約談未果後,決定裁掉他。 pino最在意的就是社會影響、公信力,作為首屈一指的科研機構必須響應國家號召。徐遠拒不服從,是公然違抗指令,倘若此時被有心者發掘pino免不了輿論風波。  年終報告不過是裁人的借口,徐遠碰pnio的紅線,不能留。  徐遠在報告被打回後,第一時間向上級請示,上級轉pino高層意思,說的再直白不過:召回拆機,否則離職。  徐遠pino一直是老好人,交友廣泛。平日要好的同事隻有幾個在這節骨眼跟他說話,大部分是發終端替他分析原因,還有的主動請纓幫他改報告……他們通過各種方式幫助徐遠,想要挽留他。  徐遠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裁原因,卻固執地改了一天報告,因為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我已經麻煩esun夠多,這次不能再找他了。  兩個月前,a30609帶著渾身是血的易望舒回來,易昀抱著涼透的人兒,什麽都沒說。  隔天,易昀請了年假,再回來是10天後。昔日豐神俊朗的完美容顏瘦到脫相,向來自信的眼神變得空洞,辦公室的物件擺放不再整潔。  易昀向來話少,旁人瞧不出他的變化,徐遠卻是知道他變了好多。  他的口味變了,午飯少油少糖很清淡,徐遠調侃:你是在減肥嗎,怪不得瘦了這麽多。易昀搖頭說:習慣了。  徐遠買的黑咖他不喝,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甜得發膩的卡布奇諾。雙倍奶雙倍糖,拉出的玫瑰花,輕輕一攪就破碎了。  易昀不像表麵上這樣冷漠,他隻是一直披著厚厚的冰殼,沉重壓抑卻又固執地封閉自己。看似波瀾不驚的外表,實際已承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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