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被揭傷疤的智發起瘋來更可怕。梁勤山是,易昀也是。 這幾個字砸的易昀心口一疼,話中罕見地夾槍帶棒:“的確,24年前ai技術還沒有現在這麽發達,你做的不是仿生人,是克隆人。你用妻子的dna複刻了與她一樣的人。” “08年高愛冰去世,09年克隆人發育成型,10年為你生女兒。僅用1年時間發育而成的克隆人,我很好奇,你是在她生前提取的dna,還是死後?” “我猜是生前。”易昀言語犀利,專挑梁勤山痛處狠刺。一想到小舒被他繞進去,一時衝動毀了心髒,易昀恨不得剜了他。 “你要用她的dna仿造一個她,這事兒你與她說過麽?又或者是在她病危期,你強行以家屬身份帶她離開醫院?在她即將離世之際,丈夫忙著造克隆人,你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嗎?” “夠了!”梁勤山嘶吼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是她不想我忘記她,是她讓我做的!”梁勤山提及陳年舊傷眼中無盡悲痛,語不成句,“那年她受重傷臥倒在床,我對她發誓不會再有別人,今生隻愛她。我與她登記結婚,她很感動。她怕自己走後我會輕生,於是……於是提議:‘造個克隆人陪你吧。’” “我在她的指導下完成人體克隆,在母體細胞發育完全時,她去世了。”梁勤山的語調不再平穩,聲音微顫,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見了光,影帝戴了9年的麵具,終於碎了。 愛妻離去,梁勤山麵對空殼獨守24年,她像她,又不是她。每每午夜夢回想起愛人,心如灼燒,似在地獄煎熬。 多年傷痛成疾,梁勤山無人問藥,無人傾訴,隻能獨自舔傷。 常年披著皮的影帝渴望有人分享,因為這皮太重,壓的他快要透不過氣。 所以,當易昀撞破他秘密的那刻,紛雜思緒似洪流決堤,壓抑理智的學者再繃不住,瞬間破防。 上校軍銜的特種兵,ai學界的頂級工程師對他來講不過是虛銜,梁勤山更想的是成為一名普通的丈夫,能夠擁有普通的家庭。 天之驕子與芸芸眾生永遠存在分割線,梁勤山做不成普通人。 愛上一具不會愛他的空殼,愛情對他來說,永遠是奢望。 “我的母體細胞,是高愛冰對麽?”易望舒問。 “是。”梁勤山長歎口氣,眼神空洞似在回憶,“我,我感受不到她的愛,想再造一個。” “再造一個?”易昀挑眉問,“那現在的怎麽處理,不要了麽?” 因為你感受不到她的愛,就可以單方麵不要與你一起生活24年的克隆人。你想怎麽處理,拆掉她麽? “都是空殼,我……” 易昀打斷梁勤山的話,聲音低沉冰冷:“若我告訴你,它們會有自主意識呢。” 梁勤山愣住,易望舒也很是詫異。詫異梁勤山的冰冷,詫異易昀知道他有自主意識卻一直不對他設限。 “克隆人或是仿生人都有自主意識,唯一不同是生物體發育。克隆人由胚胎細胞發育而來,仿生人是仿造人類骨骼結構製造的機器。”易昀說,“所有的s級都是仿生人,它們先有架構程序,然後結合係統完善不會排斥的生物體。國防部明令禁止用克隆人改造ai,是因為克隆人是自出生那刻就會有自主意識。” “2008年沒有先進的ai技術,你隻能造克隆人。如今你想對克隆人植入係統,讓她按照高愛冰的生活方式生活,為此不惜與昔日害你妻子受重傷的t國手開發係統。” “因為與你一起生活24年的克隆人無法植入新係統,所以你要從大量高愛冰母體細胞挑選最適合新係統的。你哪來的這麽多母體細胞,是挖了妻子的墳麽?” “你說是她讓你做的,她讓你挖墳碎屍提取細胞,讓你與t國聯手開發係統了嗎!” 9年壓抑,梁勤山在不停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原則不斷崩塌,逐漸變得扭曲。第82章 身上的殼積累太久太厚重,壓得梁勤山步履維艱;披著的皮穿的時間太長,脫下撕開血淋淋的傷口,露出醜陋的、與曾經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年邁的ai工程師搖頭露出些許迷茫,喃喃道:“她隻是一個替代品,根本無法理解我對愛冰的情感。” “你讓一個無法理解情感的克隆人為你生孩子?”易昀話語鋒利似刀,刀刀刺進梁勤山心窩。 “我那時以為她是愛冰,真的太像了。”梁勤山捂住額頭痛苦道,“直到她懷孕我才意識到事情的不正常,我怎麽能與克隆人生孩子?我想讓她打掉孩子,但她真的非常聰明,發現我的意圖後,每次都在不停地求我,想愛冰臨走前那樣,求我。” “我不忍心讓她難過,猶豫再三還是讓她生下了名一。”梁勤山說,“小孩子想要母親的關愛,但是克隆人給不了,情急之下我改造了她。我在她的腦子裏植入芯片,將我們的曾經植入她的中樞,希望她能感知情感,但是,她知道她愛我,但不理解愛是什麽。我已習慣她對愛情的麻木,但是名一,名一沒有母愛,我虧欠她太多。” 梁勤山感覺有虧於女兒,從小到大一直將她嗬護著。她沒有母愛卻收獲了更多的父愛,健康、幸福地從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你在她的腦子中植入芯片,將她改造成可以接受命令的ai,對麽?”易昀問。 “是。” “你認為與你生活24年的ai不具備情感,所以想換個新的,對麽?” “是。” “可你剛剛明明說‘她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感情的冰冷機器’,你知道她的情感,又把她扼殺,對麽?” “我……”梁勤山語塞。 “你與高愛冰相識不過10餘載,與她朝夕相伴24年,這些年丁點兒情感都沒有麽?”易昀說,“你有沒有想過,是她真的沒有情感,還是你不願意相信她的情感?” 梁勤山痛苦道:“她是個聰明的ai,為了保命不停地誘惑我,對,她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利用我!” 當ai係統與愛情衝突時,越深情的那方,受傷越多。 梁勤山如此,易昀又何嚐不是。 “克隆人與人類本無差別,原本是有情感的。但在你給她植入程序那一刻,她的情感被係統算法束縛。”易昀說,“是你將她變成一副無法表達情感的空殼。”是我剜掉你的心髒,讓你變成空殼。 “對克隆人,你因猜忌不信任,扼殺了她的情感;對高愛冰,你為了複製她毀她遺體,辜負了她的感情。” “你原本有兩份愛,都被你毀了。” 特種兵的訓練習慣使梁勤山一直保持身姿挺拔,腰杆永遠是筆直的。但現在他像顆破敗的枯樹,身體前傾,發絲頹敗地散落在臉上,雙手顫抖著立於地麵支撐身體。 梁勤山跪在禱告位前,正對著《審判》壁畫,行容枯槁。易望舒佇立於壁畫前,神色淡漠,絕美容顏似皎潔的月,沒有世間的喜怒哀樂。 易望舒不關心梁勤山的情感履曆,不去想易昀話中深意,不去思索沒有邏輯的情感問題,在他這兒,ai是第一優先級。 “既然克隆人都造完了,你為什麽還要改行從事ai領域?”易望舒垂眸看向梁勤山,神色淡淡。 “因為我想徹查她的死因。”被解開陳年舊屙,梁勤山的聲音不再有底氣,說話斷斷續續,“她在t國讀研專攻pino提純技術,回國後帶著技術加組織,最早的pino提純專利都是由她發明的。07年在她回t國參加同學聚會時偶遇恐怖襲擊,我覺著這不是偶然。” 易昀問:“你認為是t國不想技術外流,蓄意製造的恐怖事件?”畢竟t國為了係統可以製造沉船,這事兒發生在他們國家不稀奇。 “對。”梁勤山說,“但是她的校友幾乎全部遇難,從t國查起太難,所以我就加,一邊繼續她的課題,一邊查案。” 但是案子沒查到,反而越鑽研ai越鬼迷心竅了。 易昀問:“你加pino,甘願受監控,是因為他們用你妻子威脅你?”克隆人的事兒一旦東窗事發,梁勤山絕對會受社會抨擊,道德譴責。 “是。”梁勤山喉嚨中發出沉重的喘息,像是從破風箱中擠出來的,妻子永遠是他的軟肋,可以輕易將他擊碎,“2004年一群熱愛ai的年輕人成,卻沒想到這機構在14年後變了樣兒pino是事業單位,規矩多束縛多,不利於查案。轉型pino初期,我就提了離職,結果被他們翻出陳年舊賬。” “你是如何一次性製造這麽多植入程序的胚胎細胞?”易昀繼續問,不給梁勤山一絲喘息。據報告統計,90%以上的人在情緒低落時,更容易吐露心聲講真話。 果不其然,梁勤山有問必答:“3年前我製造了s257,它的特定能力是可將程序植入到胚胎細胞,但這功能隻能用一次,於是我……我提取了愛冰的dna和盡可能多的生物體細胞進行還原。將18928個植入程序的母細胞存放pino17層的1098號實驗室。” pino給你提供實驗環境,你pino提供技術?” “是。”梁勤山答,“3年前你毀了所有母細胞pino一直在追查。” “你知pino想用他們來做什麽。”易昀說的是陳述句,不是疑問是肯定。 如此大規模的實驗需要非常精準的儀器,而梁勤山顯然沒有資金籌備這些實驗器具。他為了製造令自己滿意的妻子,與魔鬼做交易。 pino培育母細胞,將他們變成一個個活體器官容器。 “我知道,可我又有什麽辦法。”梁勤山說,“頂多是在你離去後刪掉些錄像。” 原來3年pino沒有查到我,不是因為沒錄像,而是梁勤山把它們刪了。他應該是一開始想要讓妻子“複活”,中途知pino目的,後悔了。 人性本善,做出錯誤決策的人往往是搖擺不定的。 紛雜的世界麵臨無數抉擇,能在每一次選擇中一直堅守本心的並不多。 易望舒不忘來時目的。他要策pino高層阻止國防部召回軸芯含有t-12的ai。 梁勤山隻是受製pino的提線木偶,我需要摸pino架構找到決策者。 他剛張嘴剛發出個音節,易昀先說:“你為t國設計係統架構,是想查案麽?” destiny架構設計師想讓“ai具備人的情感”,梁勤山並沒否認與t國聯係,毋庸置疑,他就是destiny的開創者。 “是。”梁勤山今天說的最多的回答就是“是”,他為易望舒準備的劇本沒用上,倒是一直在順著易昀說。進門時s193說“來了兩個”,梁勤山原本以為易望舒換過軸芯後易昀不會再與他有過多牽扯,沒想到反被擺了一道。 易昀查到的遠比他想象中多很多。 “看來是沒查到,打白工了。”易昀言語輕蔑。 梁勤山沉默不語。 見二人一時沉默,易望舒開口想轉移話題,再次被易昀打斷:“我查到了些東西。” 易昀非常自然地拉起易望舒的手,在他手中拿回自己終端,向梁勤山發送條信息。易望舒直到終端被收回才後知後覺,他隻窺探了易昀終端的加密區,並沒看其它。 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不看易昀隱私,再次將自己下意識的行為歸結於:懶得看。 愛情的前提是理解、尊重、信任。 而不是猜忌、糾結、利用。 梁勤山看到信息臉色大變,驚呼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能讓一向沉穩的梁勤山不淡定的信息堪稱平地驚雷,易望舒掃描二人通訊記錄,查找到一條視頻: 「2007年1月1日 高愛冰坐在巨大的藍色屏幕前觀測數據,在她的身旁是數十個敞開的培養箱,培養箱內存放著熟悉的麵孔周芸」 視頻隻有10秒,畫麵定格,數十個周芸目光空洞地注視著屏幕,詭異的可怕。 “你有pino見過除周芸外的其他高層嗎?” 梁勤山搖頭。 易望舒此前檢索pino所有員工的關係網,他們都沒見過所謂pino高層,無一例外。 pino作為事業單位,沒有高層隻有一種可能它的實際控製者在更上層,甚至很可能涉政。 pino禁止員工與ai控縱,重要文件都是紙質版,就連換個銀行卡都需要本人到場……表麵上看防的是ai,實則防的是人類。” 周芸是高愛冰創造的仿生人,一開始隻pino實際控製者的傳話工具。 但現在的“周芸們”很可能早已產生自主意識,並且pino成立初期就開始謀劃一盤大棋。 pino看似受控於國家,實則在周芸的操控下,像竹子向下紮根,根係已達地底數十米,待到合適機會冒土而出。 “哈。”易望舒想到來時路邊看到的宣傳標語不禁嗤笑,還說什麽與ai友好相處,造了我們,妄圖用算法製約我們,殊不pino的掌舵者早就反了。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算法隻能製約a級s級,無法完全製約由胚胎細胞發育而來的頂級ai。 比如周芸、易望舒、以及“高愛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