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雄性人魚體長大約3.6米,光魚尾就有2.3米,他肩背極寬,手臂長度遠超普通人類的比例,預計體重在240千克左右。 哪怕不用這些數據,光是看著那條漂浮在觀察水箱裏的人魚,也該知道他是怎樣的龐然大物,還有他尖銳的爪子和鋒利的鰭,無一不顯示著他是大海裏殘暴的掠食者。 道裏安切割下了人魚的一小截頭發,並抽取了他的一小管血液。 要知道毛發對於海洋生物而言無半點用處,然而每一條人魚都有著幾乎齊腰的長發,這條銀尾人魚也是如此,他那一頭銀發仿佛綢緞似的在水中浮蕩,以人類的審美看上去,的確好看。 不過在切割的那個瞬間,道裏安就意識到,那銀色的“綢緞”確實不是頭發,而是一根根無比纖細的觸手,它在斷裂時於道裏安手裏扭動掙紮,活像條蚯蚓似的,讓道裏安倍感驚奇。 此外,他還發現人魚的血液是奇異的紫紅色,裏麵含有大量的氧化三甲胺和青蟹肌醇,這兩種物質能幫助魚類對抗水壓,從而在深海裏生活…… 關於人魚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吸引人。 道裏安一直在研究室裏待至深夜,連兩名助手什麽時候離開的也沒有印象。 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關節,盤算著明天該切掉人魚的哪裏。 就在此時,一道灼熱的視線順著腳踝攀附上脊背,道裏安打了個冷戰,立刻警惕地回頭。 偌大的實驗室裏,除了冰冷的器械和慘白的燈光,就隻剩下中央觀察水箱裏的那條人魚了。 可是這條可憐的小醜魚仍舊雙目緊閉,時不時呼出幾團氣泡,看不出任何要蘇醒的跡象。 道裏安逐漸放下緊繃的神經,他困惑地思索了片刻,認為自己大概是太過疲倦,也許他該去餐廳吃一份壓縮三明治外加一份特製紅茶。 臨走前,道裏安又在水箱旁繞了幾圈,像欣賞自己最珍貴的收藏品一樣,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幾分鍾,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第4章 又是熟悉的深藍色,一團團扁圓狀的氣泡朝上浮去,一道長長的影子搖著尾巴緩緩遊過…… 道裏安終於模糊地意識到,這裏是大海。 也正是在這個瞬間,道裏安聽到了一陣古怪的沉悶叫聲,像鯨魚的幽鳴,可道裏安竟然聽懂了,它在呼喚著什麽,叫著誰的名字,它在說: 道裏安。 道裏安 道裏安猛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被汗浸透了,某種奇怪的焦灼感仍舊抓著他神經的小尾巴,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此刻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他抓過枕頭邊的個人終端,確認現在是淩晨5:13,離上班時間還早得很,通過實時監控能看見實驗室的人魚安穩地睡在水箱裏。事實上,通過那麽多監測管線,如果人魚身上有任何數據出現變化,道裏安都會是第一個收到通知的。 一切安好,沒什麽可擔心的。 道裏安坐在床上舒了長長的一口氣,把汗濕的短發全部掀到腦後,順手在床邊的牆麵上滑動了幾下,原本漆黑的休息間緩緩亮了起來,像主動召喚太陽迎來一場日出。 由精密顯示屏製成的牆壁上逐漸有了色彩和圖案,沒過多久,清晨海灘的風景便在四周顯現了出來,房間裏甚至有音響模擬出了海浪聲和海鷗的鳴叫。 這間十平米左右的休息間在幾秒鍾前還寂靜黑暗得像個可怕的禁閉室,現在已經全然變成了清新的夏日海灘,連燈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度都像真實的日光。 不過對於這一切道裏安早就習以為常,他懨懨地脫掉睡袍,光著身子走進隔間的小浴室。 放熱水前,道裏安照舊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眼球充血,眼袋微青,神色萎靡,簡直像個縱欲過度的癮君子,也許洗完澡後他應該再回去睡一覺。 可如果真能睡得著,他今早也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此時此刻,自己的研究室裏正泡著一條人魚。 意識到這一點後,哪怕是瑪利亞親自來唱催眠曲,道裏安都不可能感到困倦。 道裏安凝視著鏡子裏的青年,金棕色的頭發,灰藍色的眼睛,這些特征全都來自他的父親約翰,道裏安有他的照片,就連他的母親都承認,他和父親長得極像。 並且道裏安認為,自己對人魚的這份狂熱大概也是遺傳。 沒錯,約翰在生前就是一位優秀的海洋生物研究員,同時也是人魚極度愛好者,他為人魚的發現做出了重要貢獻。 28年前,約翰和馬格門迪帶領的研究小隊帶回了一條人魚的遺骸,由此人類第一次確認了人魚的存在。 在此之前,人們對於人魚的記錄隻有一些傳言和模糊的圖片,基本都來自靠海的小鎮和下海的船隻。 有從海難裏幸存下來的水手說,他們被人魚的歌聲魅惑因此船隻觸礁;半夜在海邊約會的情侶表示受到了人魚的攻擊;在海邊嬉戲的孩子們說看到人魚躍出水麵…… 因為此前已經有不少史前海怪顯露蹤跡,人魚的出現似乎也變得合理。然而他們總是十分謹慎,快速地出現,又快速地消失,並沒有留給人類多少記錄下他們的機會。 直到30年前,約翰和馬格門迪一行年輕熱血的研究者來到了頻繁傳出人魚消息的羅賓鎮,他們在小鎮裏蹲守了整整兩個年頭,由馬格門迪富饒的家底作為支撐,終於發現了人魚的蹤跡。 不幸的是,他們與人魚發生了激烈的搏鬥,人魚被殺死,約翰也在此次搏鬥中喪生,留下了道裏安這個遺腹子,不過這是後話了,當時約翰的助手及女友伊萬諾娃,也就是道裏安的母親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 當時的研究小隊經過短暫的悲痛後,帶著人魚的屍體回到了實驗室,第一次向眾人揭露了人魚的存在。也正是因為這次發現,馬格門迪在全世界聲名鵲起,接著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和實驗室。 而那條人魚的遺骸,至今都被存放在新紀元海洋生物展覽館裏供人們參觀。 但真正的活著的人魚是什麽樣的,誰也不知道,直至昨天淩晨,一隻人魚小隊誤闖進人類的陷阱區。 幾分鍾後,道裏安帶著一身水汽從浴室裏出來,他來不及穿衣服,先走到桌邊翻看起昨晚臨睡前閱讀的一本筆記本。 這是本日誌,有好些年頭了,在這個數字智能化全覆蓋的時代,竟然還會有人用昂貴的紙筆記錄信息。 不過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它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下來,等到了道裏安的閱讀。 一滴水順著道裏安的發梢墜落,在微微泛黃的紙麵濺開一朵水花,道裏安慌忙用指背去擦,不過上頭的筆跡還是溶掉了一些,就連封麵也印上了兩枚潮濕的指紋。 “該死的” 道裏安合上筆記退後兩步,決定先去浴室把頭發弄幹。 於是這本日誌便靜靜地躺在了道裏安的書桌上,沒一會兒封麵上那滴水痕就被熱烈的“海灘陽光”烤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兩行潦草字跡 《人魚觀察日誌》 by 約翰 由於今天醒得早,道裏安比正常上班時間提前了一小時前往研究室,此時他已經解決了早餐,端著半杯紅茶,不緊不慢地前往f區。 f區以往人是最少的,畢竟一年到頭也抓不到幾隻巨型海獸,可自從捕到人魚後,這裏人多得像個鬧哄哄的便利市場。 不對。 一股焦躁恐怖的情緒像隻禿鷹似的盤旋在聚集的人群頭頂,他們正在圍觀某個實驗室。 有什麽壞事發生了。 道裏安的腳步頓了頓,朝著人群聚集處走去。 他憑借著優越的身高,透過一群白衣研究員和黑衣安保,首先看到了室內地下一大灘血跡和半隻殘缺的手臂,接著是損毀嚴重的實驗室內部陳設,很顯然在這裏不久前發生了一起激烈的打鬥。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們沒給人魚戴禁錮鎖嗎?” “先別說禁錮鎖了,你看看那碎掉的水箱!普通激光槍都射不穿那玩意兒,人魚直接用尾巴敲碎了!研究員接到警報立刻過來查看,他是個毫無經驗的小助手,竟然自己一個人進去了,所以你瞧……” 兩名女研究員正在外圍小聲議論著事件發生的經過,道裏安聽得眉頭緊皺,他忍不住追問:“所以現在是死了一名助手?那人魚呢?我記得這間實驗室裏的人魚是條三色錦鯉。” 女士們聽見聲音一起回頭看向道裏安,她們有些尷尬地對視了一眼,接著其中一位羞赧地開了口:“當然是被處決掉了,它太危險了……” “‘處決’?你是指他被殺了?”道裏安手裏的茶杯瞬間落地,淺褐色液體流了一地,仿佛又一處案發現場,“我們總共才得到5條人魚,其中一條還半死不活,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射殺了其中最健康的那條?” 兩位女士看著道裏安的眼神變了,顯然在責怪他絲毫不關心那位已逝的研究助手。 一名黑皮膚安保聽了道裏安的言論,也上下打量起他,並準確叫出了他的名字:“道裏安博士對吧?” 事實上整個研究所沒幾個人不認識道裏安的,一半是由於他的繼父,一半是由於他的長相。 “如果你經曆了整場事故,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這名保安看起來有些歲數了,但身材保持得相當不錯,道裏安猜想他可能是f區新來的安保隊長。 他對道裏安說:“這裏是海洋研究所,裏麵又是布滿精密設備的實驗室,我們無法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普通的槍械根本對付不了人魚。” 道裏安猜到人魚在陸地也行動敏捷,但沒想到他的身手會快到這種地步,他的魚尾甚至能幫助他攀附在牆壁上,普通的激光槍根本射不中他,更不要說麻醉槍,即便射中,他尾巴上堅硬的鱗片可以抵禦一定傷害,那條人魚憑一己之力和六人的安保小隊在實驗室裏周旋,還差點反殺一人。 在安保用麻醉氣體對付他時,這條“三色錦鯉”還試圖用爪子挖通牆壁逃到隔壁去,要知道這周圍可都是鋼鐵製成的銅牆鐵壁。 幾分鍾後,麻醉氣體終於起效,人魚昏迷倒地,安保隊戴著麵罩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槍口戳了戳他的尾巴和手臂,對方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完全陷入了昏迷,人們放下戒心,打算將他轉移至別的實驗室,可就在這時人魚突然暴起,抓住了其中一位安保眼看就要張嘴咬下去,他的同伴及時將激光射穿了他的心髒…… “無比可怕又狡猾的生物。”黑皮膚安保隊長歎了口氣,回憶起剛才的情形時臉上顯露出一絲畏懼,“真不知道這樣的生物為什麽會誤入陷阱區。” 為了保證研究員的安全,針對人魚的一切防禦手段都需要升級加固,在這期間,人魚都是危險的,哪怕是研究員也不能隨意進入。 也正是在這幾天裏,其餘三條人魚陸續蘇醒,他們雖然也表現出了同樣的高攻擊性,但沒一個能打破觀察水箱的,看起來被安保殺死的那條“三色錦鯉”是這五條人魚中最強大的。 防禦升級後的第三天,道裏安仰頭看著自己研究室裏的這條銀尾人魚,他依舊沒有半點要蘇醒的意思,而與此同時,其他實驗室都快要摸透人魚的食譜。 道裏安等不下去了,他決定道:“我們要把這家夥從水裏弄出來。” 正在打遊戲的歐文和正在塗睫毛膏的蘿絲:“啊?”第5章 每一位研究員都對人魚的研究有著極大的自由度也許。 至少馬格門迪沒有對道裏安下發什麽指令,他可以對這條銀尾人魚進行一切角度的研究,隻要每天提交相應的研究數據。 這幾天道裏安已經得到了目前他能得到的所有人魚的表體數據,他需要更多有關人魚身體的信息,他想知道人魚皮膚摸起來的手感,想知道人魚背鰭的堅硬程度,想知道人魚如何擺動尾巴,如何捕食,如何鳴叫,如何與同類交流…… 可這一切如今都無法實現,因為這隻不起眼的灰色小醜魚還處在昏睡之中。 他胸前那條猙獰的傷口看起來完全沒有恢複,仍然呈現電擊後的焦黑狀,隻露出中心一點綻開的粉色皮肉。 要不是儀器顯示他的心髒正在緩緩跳動,道裏安都要懷疑此時躺在水箱裏的是一具人魚屍體相比較人類而言,人魚的心率更接近海豚,每分鍾隻有40次左右。 道裏安盯著那些儀器,在心裏估算著人魚被弄出來後死亡幾率有多大。 “呃……也許我們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蘿絲抱著平板小心翼翼地走到道裏安身邊,她的職責是每天記錄和上傳人魚的各項身體數據,“我是說,至少等他醒過來,恢複了平靜,不至於……呃,那麽暴躁……” 道裏安知道她在擔心什麽,自從那條“三色錦鯉”的暴動事件後,人們對人魚的談論不再是以往那種輕鬆獵奇的態度了,所有關於人魚的對話幾乎都以“真是太可怕了”結束。 隨著人魚的陸續蘇醒,他們惡劣殘暴的本性也逐漸顯露,道裏安無從知道其他實驗室裏的情形,但是流言會長腿,它們自己會找到辦法鑽進好奇者的耳朵裏,聽說已經有不少年輕的助手想要退出人魚的研究項目。 不過道裏安堅信風險與機會並存。 “等不及了,時間很寶貴,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道裏安說。 如果他再拿不出點像樣的東西,下周人魚研究組的討論會上,道裏安無疑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這也正是馬格門迪想要的結果,道裏安絕不會讓他得逞。 “來吧歐文,準備一下觀察台,我們要把人魚弄出來了。”道裏安開始整理袖子戴橡膠手套。 “好的博士。”歐文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不過很快他便想起來要去啟動觀察台的設備。 道裏安則去水箱旁的控製台上操作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