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近在寫一些關於人魚的文章,我需要收集許多資料……”道裏安用了這樣的借口。 馬格門迪微笑道:“好吧,祝你在最後的兩天假期裏過得愉快。” 老實說,要不是飛機時間是固定的,道裏安在三天前就想回研究所了,欣賞人魚跳舞可比困在家裏整日無所事事強。 說起來這一周道裏安也在嚐試修複他和伊萬諾娃的母子關係,但是在麵對母親時,他該死的就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馬格門迪那把人騙得團團轉的口才道裏安一點兒也沒學會。 伊萬諾娃通常都在自己的祈禱室裏,偶爾出門也是去參加教堂的活動,她和道裏安的相處時間隻有共同用餐的那麽短短十幾分鍾裏。鑒於伊萬諾娃曾經的海洋生物研究員身份,道裏安想同她聊一聊人魚什麽的,但伊萬諾娃很罕見地對道裏安展現出了激烈的抗拒神色,仿佛道裏安提起的話題不是人魚,而是她某段嚴重的童年創傷。 這樣一來他們母子間的對話自然就進行不下去了,道裏安像隻冒險去廚房偷奶酪的膽小老鼠一般,在第一次不小心摔下桌子後就徹底放棄了。 但是西爾維,道裏安的那條銀尾人魚,他們已經有五天沒有見麵了,道裏安在一個人發呆時總會想西爾維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身上的傷口有沒有痊愈,他有沒有像捉弄道裏安似的捉弄歐文,希望可憐的歐文不會太過心驚膽戰。 這一切都要怪海洋研究所嚴格的管控製度,出於對研究數據的保密,研究員在踏入研究所的那一刻,就會被切斷所有與外界人員的聯係,除了提前報備過的親屬或伴侶。同樣地,研究員離開研究所的局域網後,不能再進入內部係統,除特殊情況外,也無法同內部成員取得聯係。 換個角度考慮的話,歐文沒有聯係道裏安是好事,這表明直到此刻為止西爾維都安然地待在水箱裏。 可即便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道裏安想要見到人魚的渴望也沒有減少半分。 晚上臨睡覺前,道裏安有些狡猾地想,他既然是馬格門迪法律上的兒子,那他為什麽不能多一點特權呢?比如讓自己親愛的繼父給予一點上級管理權限,讓他在家裏也能看見研究室的監控? 想通了這一點後,道裏安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馬格門迪和伊萬諾娃也許不會那麽早睡覺。 道裏安繞過在樓梯口嬉戲打鬧的貓狗,確認了書房沒人後,他繞了幾個彎來到父母的臥室前。 “為什麽現在還要提這個?!” 道裏安正想要抬手敲門,卻突然聽見裏麵傳來的激烈爭吵聲。 馬格門迪似乎終於撕掉了偽善的麵具,他真正殘忍凶狠的本性隨同怒火一起爆發了出來。 “因為我受夠了自從人魚再次出現後每天無止境的噩夢!你什麽也不懂,馬格,你根本不在乎!” 女人瘋狂的嘶吼聲從門縫裏溢出來,道裏安很難把這個聲音安在母親平靜冷淡的臉上。 “這一切早就過去了,他也已經……”馬格門迪突然在此時壓低了聲音,道裏安隻能捕捉到幾個模糊的單詞,“我們不能……明天隻要……堅持……好起來……否則我們……” 一陣古怪的異樣感衝上頭頂,仿佛一塊巨大的膠囊卡在了食道中央,道裏安站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消了原先的計劃,重新隱沒進來路的黑暗裏。 這種怪異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道裏安醒來。 家裏空無一人,道裏安知道他們去參加訪談了。他隨意在廚房找了點吃的,接著打開了個人終端,找到了目前最火的直播訪談頁麵《時隔28年馬格門迪教授再次捕捉到人魚》,在半空中的虛擬屏幕上操作了幾下,將畫麵投放到客廳的顯示屏上。 訪談似乎才剛剛開始,打扮得非常得體的夫婦坐在了訪談室裏,對麵是一名眼熟的知名主持人。 目前采訪雙方看起來都比較拘謹,道裏安點開實時評論,發現馬格門迪在大眾心中的形象竟然十分不錯,這著實讓道裏安有點反胃了。 至於伊萬諾娃,能讓馬格門迪這個偽君子將其留在身邊三十年,曾一起經曆人魚事件自然是一大因素,不過最重要的是,伊萬諾娃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撇開修飾容貌的妝容白金色的頭發,淺褐色的眼睛,姣好的五官,將近六十年的歲月也無法抹去她皮囊上的風情。 說真的,道裏安此刻非常慶幸自己的父親是約翰,如果他的父親是母親身邊這個矮小圓潤、又有些禿頂的老男人,他恐怕會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恐慌,要知道馬格門迪的個頭甚至還沒有伊萬諾娃高! 訪談剛開始時,話題圍繞的是新捕獲的那支人魚小隊,馬格門迪隻透露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接著便瘋狂暢想人魚即將在醫藥學甚至人類基因進化上的作用,道裏安拚命忍著想要翻白眼的衝動看了下去。 在道裏安看來,目前人魚的研究進度隻停留在過家家的階段,但馬格門迪的一番豪言壯語無疑讓許多看直播的觀眾激動了起來,大家的評論刷得很快,甚至有人幻想起長出尾巴變成人魚的那天…… 當訪談進入到結尾時,經典的煽情環節來了主持人開始提起三十年前的事。 道裏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不想再複習父母拙劣的演技,就在他打算關掉訪談回房間繼續修那根該死的電子煙時,道裏安突然注意到了伊萬諾娃的臉色,那是一個很空洞的表情,仿佛靈魂脫離了身體,隻留下一具空殼。 按照慣例,這時候伊萬諾娃最好表現得懷念、悲傷一些,最好掉幾滴眼淚,再說些想念約翰之類的話她在二十多年前的訪談錄像裏就是這麽做的。 但今天伊萬諾娃的表現有些僵硬,在主持人提到約翰時,她甚至說:“讓過去的事就這麽過去吧。” 這明顯是一個想要結束話題的句子,好在馬格門迪立刻把話頭接了過去,把伊萬諾娃整日在祈禱室禱告的事說了出來,人們於是開始讚美這位遲暮美人的虔誠…… 道裏安又想起了昨晚他們的激烈爭吵。 “為什麽現在還要提這個?!” “我受夠了自從人魚再次出現後每天無止境的噩夢!” “這一切早就過去了……” 隱約地,道裏安覺得他們在說約翰和三十年前的事。 哽在食道裏的異物感瞬間被放大了許多倍,沉甸甸地墜在胃裏,道裏安沉浸在一些不祥的預感裏,突然一陣淒慘的貓叫聲從頭頂傳來。 “貝斯蒂?”道裏安關掉個人終端,匆匆朝樓上走去。第21章 任何養了貓的人都會讚同,它們是有著天使外貌的惡魔小混球,它們會故意打碎桌邊的玻璃杯,把高檔窗簾撓成流蘇狀,在你睡著的時候坐在你的臉上。它們會縮在床底下,躲進櫃子裏,蜷進紙箱裏,唯獨不會在你為它們精心準備的可愛貓窩裏。 因此當道裏安衝上二樓專門為貝斯蒂準備的小房間時,意料之中地沒有找到它的蹤跡。 豹貓的淒慘叫聲依舊在持續,道裏安抬頭看向天花板,那聲音似乎還在樓上。 道裏安又迅速跑上三樓,此時貓咪的聲音停止了,周圍一片寂靜,道裏安不安地站在原地:“貝斯蒂?” 沒有任何回應,道裏安打算進入每個房間看一看。 這裏是別墅采光最充足的南麵,也是馬格門迪和伊萬諾娃的生活區,而碰巧的是,道裏安此刻就站在馬格門迪的書房門前。 在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位置後,道裏安的心髒控製不住地加速跳動,仿佛即將躥出嗓子眼,他感到一陣無形卻強大的誘惑力,仿佛自己麵前的是銀行金庫的密碼門。 道裏安知道自己最好別碰那銅製的門把手,如果馬格門迪知道自己擅自進了他的書房,道裏安恐怕又將迎來無窮無盡的麻煩,而且這麽重要的地方馬格門迪一定上了鎖,或者設置了其他的保護措施…… 然而,無數古怪的念頭在道裏安的腦子裏攪拌,像被打翻的調色盤,最終混合成無法反射任何光的黑色。 人魚。 約翰。 人魚…… 約翰…… 道裏安突然想起了約翰那根壞掉的老式電子煙。 也許,他固執地想要修好的,從來都不是那隻電子煙。 “貝斯蒂,你在這裏嗎?” 道裏安猛地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擰 出乎意料地,房門被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摻雜著巨大失落的複雜情緒填滿了道裏安的胸腔。 常識告訴我們,能被輕易打開的保險箱裏不會放有貴重物品,道裏安企圖在書房裏發現什麽秘密的心思落空了。 這間書房裏的擺設和道裏安小時候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沒什麽變化,讚美家政機器人,裏頭的家具也一塵不染。 道裏安對屋子裏的開放式書櫃沒有任何想法,他叫了幾聲貝斯蒂的名字後就隨手關上了門。 而就在他打算轉身離開時,一隻長毛大狗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到了他的腳邊,同一時間豹貓又開始哀嚎,不過聲音近了許多。 幸好家裏還有隻狗。 道裏安問藍灣牧羊犬:“嘿小藍莓,你知道貝斯蒂在哪兒嗎?” 藍灣嗚嗚叫了幾聲,轉身朝另一側的狹窄樓梯奔去,示意道裏安跟上它。 “在閣樓?” 道裏安皺起眉頭,閣樓是伊萬諾娃的禱告室,貝斯蒂為什麽會在那兒? 在每個家庭的房子裏,總有那麽一個房間是小孩子最害怕的,有的是地下室,有的是儲物間,而對於道裏安而言則是禱告室。 在道裏安的記憶裏,自己進入禱告室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因為對於小時候的他而言,這個房間太過隱秘,且總是黑漆漆的,沒有任何聲音,牆壁上那巨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也十分令人恐懼。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隻要他踏上閣樓,就一定會遭到母親的訓斥。 “你不能進入這裏,這是對上帝的不尊重,他會懲罰壞孩子的!” 伊萬諾娃總是這樣嚇唬他。 長大以後的道裏安大概能理解她的顧慮,她恐怕是擔心自己會把她放在矮桌上的珍藏版《聖經》撕掉疊紙飛機。 總之道裏安對閣樓沒什麽好印象,也不想在這個充滿了神秘宗教意味的房間裏停留太久。可問題是,豹貓不知道怎麽的鑽進了閣樓,而房間的門被鎖死了。 “喵嗚” 豹貓驚恐的叫聲從門縫裏傳來,道裏安蹲下身打量了一下房門與地板之間的那條縫隙。 眾所周知,貓是“液體”生物,它們總能找到辦法從看起來無比狹窄的縫隙裏鑽來鑽去。 貝斯蒂恐怕也是如此。 道裏安大概猜到了事情發展的始末,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親愛的貝斯蒂小姐,你既然能從門縫裏鑽進房間,卻沒辦法鑽出來是嗎?” 貝斯蒂的叫聲終於從撕心裂肺的吼叫變成蜂蜜奶油一般甜蜜的呼嚕聲。 “好吧我想辦法把你弄出來。” 說完這話道裏安才想起來自己沒有閣樓的鑰匙。 一絲淡淡的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過道裏安早就成長到了絕不可能擅自搞破壞的年紀,伊萬諾娃為什麽還要在出門時鎖上禱告室? 也許是個人習慣吧。 道裏安現在沒空管這個。 伊萬諾娃正在訪談之中,道裏安自然無法聯係她問備用鑰匙的事,而要是等冗長的訪談結束,道裏安擔心貝斯蒂會得上應激症。 道裏安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轉頭對藍莓說:“你在這兒陪著它,我去拿點東西,馬上回來。” 此時的道裏安無比慶幸他們住在一間相當複古的房子裏,這意味著所有的門鎖都是那種舊式銅鎖,可以被一根鐵絲輕易捅開的那種。 這時候就不得不提到道裏安在兒時為了修好約翰的電子煙,瘋狂學習機械的事這其中就包含了舊世紀那種開門小技巧。要知道在如今智能鎖普及的時代,這種帶有犯罪意味的小手藝對於一個叛逆期的青少年而言,簡直比大麻還要讓人上癮。 兩分鍾後,道裏安回到了原地,貝斯蒂的尖叫又開始撕扯耳膜。 於是道裏安隻好一邊安慰它,一邊快速動起手,將一根細鐵絲插進了鎖眼裏。 哢噠。 道裏安幾番動作之後,禱告室向他敞開了大門。 豹貓幾乎是一瞬間就衝出了門外消失了,道裏安甚至沒機會好好安撫它,而藍灣滿眼都是自己心愛的小姐妹,它掃了一眼道裏安後,也跟著豹貓跑下了樓。 道裏安歎氣,正打算關上門離開,門縫內的地板上一道閃著銀光的金屬物截獲了道裏安的餘光。 道裏安將門開得更大一些,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是伊萬諾娃用於禱告的小十字架,也許是貝斯蒂在房間裏亂竄的時候弄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