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發現了道裏安尾巴上的紫紅並非鱗片上的花色,而是從傷口流淌而出的血液時,他頓時暴躁起來,頭發在空中狂舞,眼睛也染上血色。 “他們弄傷了你。”西爾維齜起了獠牙。 但道裏安沒有允許對方將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他猛地撲進西爾維懷裏,咬住他的嘴唇。 擁抱,撫摸,深吻。 再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相愛,這天地,這傷痛,這鮮血,都是鑒證。 當然,現在並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雖然西爾維控製著研究員從內部鎖定了金屬門,但外頭的人顯然有更多辦法。聽門外的對話,他們在向馬格門迪和羅伯特申請更高權限,這樣一來他們甚至不用費工夫破壞金屬門。 西爾維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道裏安的情緒變化,他嗅著愛人散發出的冷酷殺意,探出自己蛇信一般的舌尖在他的耳鰭上輕輕掠過。 仿佛魔鬼誘惑的呢喃,西爾維在道裏安的耳邊輕聲道:“他們,還在這間研究所。” “我知道。”道裏安在說話間露出鋒利的牙尖。 不需要更多語言,他們在刹那間明白了彼此的意圖。 房間裏的ai係統提示大門鎖定已被破解,在一場惡戰開始前,西爾維緊緊貼上道裏安,從身後擁住他,哪怕他的體型比道裏安整整大出一圈。 道裏安一邊警惕著門外的動靜,一邊縱容了伴侶的撒嬌,親吻他的下巴,接著道裏安便聽到身後這隻龐大又凶殘的人魚用曾經作為“笨蛋實驗體”的黏糊糊的聲音說: “道裏安,求你,救救我。” 道裏安忍不住笑出聲,他曾對西爾維無辜的偽裝痛恨不已,但此刻他的內心卻湧起了泛濫的愛意。 “我會的,寶貝兒,我會的。” 隨著一聲清脆的叮聲,隔絕著兩個世界的金屬門緩緩敞開,道裏安和西爾維對視了一眼,一起衝了出去。 轟 鋼鐵牆壁沉悶的低鳴昭示著對戰的激烈,一刻不停的槍擊聲偶爾伴隨著慘叫遠遠出來。 “我要離開這兒,立刻,馬上!” 讓羅伯特崩潰的當然不止是西爾維的出逃,還有地下實驗室裏的那群人魚。 有人幫忙打開了地下實驗室的所有大門,那群人魚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來到了地上,他們像死神一般在這座建築裏遊蕩,專門捕殺穿白色製服的研究員,轉眼間他們已經“清空”了一樓的所有活人,監控畫麵裏到處都是殘肢和鮮血。 人魚在報複,在屠戮。 羅伯特太清楚自己曾經對人魚做過什麽,他絕不能叫自己落在那群生物手裏。 “冷靜一點!軍方很快就會來支援!fuck!” 馬格門迪拚命操作著終端,試圖和軍方的人取得聯係,但那該死的東西總是提示他設備故障。 羅伯特指著他的鼻子大吼:“閉嘴你這雜種!還不都是因為你!我們本可以在事故發生的初始就離開這間研究所,但某人擺出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樣,認為憑借我們幾人就能輕鬆擺平一場人魚的暴亂。哈!軍方的精銳部隊?他們甚至連道裏安一條人魚都搞不定。” “我?你當初求著要我投資你的醫院時可不是這副嘴臉,羅伯特,要是沒有我拉你入夥,你他媽現在還隻是個一無所有的庸醫!”馬格門迪的脖子漲得通紅,他恨不得現在就把羅伯特扔到樓下去喂人魚,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不樂觀,偏偏羅伯特這蠢貨還要攪局。 “你怎麽敢?!” 眼看兩人即將爆發一場爭吵,安保總長塔克不得不在此時站出來:“人魚很快就要上來了,我們得盡快去頂樓。” 他們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離開時機,樓下的出口全部堵滿了人魚,現在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頂層天台的停機坪,那裏有幾架飛行器可以供他們逃走,雖然會碰上與部隊交手的道裏安,但有軍方的精銳部隊掩護,他們應該能順利離開。 於是馬格門迪和羅伯特停止了對罵,同安保隊伍一起前往頂樓。為避免被困在電梯裏,他們選擇了步行,好在這棟樓並沒有太高。 和隔著一道牆的療養院不同,真正的康斯比研究所在剛開始建造時就將隔絕海水列為了頭號目的,因此它本質上就是個陸地上的鋼鐵堡壘,如果有一天海平麵繼續上漲,淹沒了這棟建築,它也可以成為另一個費迪南海洋研究所在水下平穩運作。 而這一點此刻卻成為了馬格門迪等人逃命的巨大障礙他們甚至找不到一扇能跳樓的窗戶。 在樓梯間這樣的密封空間裏,任何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台階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告,白熾燈發出滋滋的聲響,平等地給每個人的臉刷上一層毫無血色的白。 羅伯特數著自己的腳步,突然忍不住小聲問:“為什麽這麽安靜?” 因為他的提醒,人們終於意識到頭頂沒有交戰的槍聲了。 再往上兩層就要抵達這間研究所的頂層,但人們都不敢朝上走了。 “他們抓到了道裏安,當然停止了進攻。”馬格門迪這樣說,但腳下紋絲不動。 “需要有人上去看看。”羅伯特說這話時將自己躲在了最後。 安保隊伍裏的幾人互相看了看,沒人動作。 砰! 突然從樓下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嚇得樓梯間裏的所有人血液倒流。 塔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指揮著自己的下屬說:“我帶人上去看看,等我們的消息。” 隊伍很快少了一半的人,剩下的那部分躲在樓梯間裏靜靜地等待,他們聽見塔克等人打開了頂層的樓梯間大門走了進去,接著再沒有任何動靜了。 搜索探查需要時間羅伯特打賭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但他很清楚,他就是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十多分鍾過去了,焦躁正折磨著每一個人的內心,就在眾人以為塔克等人已經遇難時,頂層樓梯間的大門傳來被推開的響聲。 嘎吱 在人們的預想裏,接下來必然該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要麽告訴他們頂層是安全的,可以離開,要麽告誡他們危險,再另想辦法。 但寂靜再一次灌滿了整個空間。 並沒有任何人從頂樓下來。 恐懼在人們的汗毛上跳舞,極度緊繃的神經讓手腳不受控製的顫抖,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那是黴菌,汗液,血液,再佐以驚恐與惶然的混合氣味。 馬格門迪朝其中一名黑皮膚的安保示意,叫他上樓看看,後者尚在猶豫之中,馬格門迪卻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他的腦袋。 氣氛在刹那間變得緊張起來,恐懼與憤怒的轉化隻在一眨眼,但安保別無選擇,這是他的工作,他得靠保護這群狗屎一樣的有錢人活命。 人們目送著黑皮膚安保朝樓上去了,他故意發出了很大的動靜,腳步聲響徹整個樓梯間。很快他抵達了頂層,推開門走了進去。 而等他離開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為這表示剛才那聲“嘎吱”並不是有什麽東西進入了樓梯間,否則剛才那名安保不會就這樣輕鬆經過。 現在隊伍裏隻剩下六個人了,大家麵麵相覷,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如果安保繼續減員,恐怕就無法保護馬格門迪和羅伯特的安全,他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 而更糟糕的是,樓下的樓梯間裏傳來激烈的動靜,有人闖了進來試圖逃命,但很快就被緊隨而來的人魚殺死了,他的慘叫在金屬牆壁上反射,回蕩,最終如同鐵絲一般插進所有人的耳膜。 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們一起上去!”羅伯特竭力壓低聲音,“繼續呆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這話幾乎就意味著叫剩下的幾名安保替他們送命,好為他們爭取時間前往頂樓的停機坪。 “說的對,我們必須上去!”馬格門迪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的話,剛才還在對罵的兩人達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然而幾名安保並沒有回應,他們甚至沒有看馬格門迪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被什麽東西抽走了靈魂。 “嘿!動起來!來不及了!”馬格門迪憤怒地提高了音量。 突然間,有一小塊碎屑從頭頂落了下來,砸在了羅伯特的腦袋上,他伸手去摸,將那枚小東西舉到眼前那是一小塊不規則的碎鐵屑,像是被什麽人用指甲扣下來似的,他疑惑地抬頭望去。 “啊!!!” 羅伯特的尖叫在整個樓梯間炸響。 他看見了人魚。 一條銀灰色尾巴的龐大人魚正像蜥蜴似的攀附在頭頂的天花板上,不知道注視了他們多久。 馬格門迪是第一個有所反應的,他將羅伯特猛地推倒在地,再顧不上那些安保,獨自一人朝頂樓奔去。 羅伯特的哀嚎從身後傳來,他在向人魚求饒。 “不是我!我是無辜的!是馬格門迪,都是他指使我做的,求求你放過我,我是無辜的,是他做的,是他……啊” 慘叫。 鮮血。 滿地的殘肢。 馬格門迪在頂層的走廊裏瘸著腿奔跑。費迪南那場海難讓他斷了一條腿,雖然至今沒能完全康複,但不要緊,隻要他抵達走廊盡頭,讓智能係統識別了自己的身份,通往天台停機坪的逃生通道口就會朝他降下梯子。 他會安全地活下去,就像他曾經在費迪南海洋研究所的那次逃生一樣,他會幸運地繼續活下去,至少再活個三十年。 他會一如既往地成功,幸運,富有。 你知道有錢人的字典裏就沒有“失敗”這兩個字,成功要麽早上到,要麽晚上到。 這世上沒什麽馬格門迪得不到的,就像伊萬諾娃,就像道裏安,就像人魚。 有時候馬格門迪真希望約翰還活著,這樣他就會親眼看見自己的女人,兒子,以及一切成就,是怎麽進入馬格門迪的口袋裏的。 沒有為什麽,隻因為他想要。 馬格門迪就是厭惡約翰那張好看的臉,厭惡他的才華,厭惡他的善良。 天知道馬格門迪從來不在乎什麽人魚,水裏的東西他一概不感興趣,但是你知道一群年輕人因為對共同理想的追求而聚集在一起時,他們迸發出的耀眼的光芒實在是令人難以抗拒,於是馬格門迪千方百計地加入了約翰領導的人魚研究小隊,用財力使自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老實說,關於在羅賓鎮那兩年的事情馬格門迪實在沒記得多少,除了自己和伊萬諾娃偷情那段。這女人真是可笑,一麵說著自己愛約翰,一麵又忍不住貪戀馬格門迪對她揭開的有錢人世界的一角。一如她在三十年間一麵表現得仿佛無比討厭道裏安,一麵又千方百計地企圖幫道裏安搶得繼承權。 馬格門迪已經可以想象,如果他葬身在費迪南,伊萬諾娃會怎樣在媒體麵前表現得悲痛欲絕,接著跟約翰的好兒子道裏安占有馬格門迪所有的財產。 所以馬格門迪送她去了天堂,送她去找心心念念的約翰,多麽一樁美事啊!他們都應該感謝他! 至於道裏安,那可是馬格門迪一生中第一筆,也是最大的,最成功的一筆投資。 哈!誰說他沒有科學家敏銳的洞察力? 那條湊巧被打撈上岸的人魚有著和約翰相同位置的致命傷,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巧合?而當他得知伊萬諾娃懷孕後,他就篤定這孩子是個異種。 於是從道裏安降生的第一天起,馬格門迪就開始了自己的觀察研究。 你瞧,道裏安簡直就是約翰的翻版! 馬格門迪花了整整二十八年的時間養育了一條人魚的兒子,讓他長大,讓他讀書,讓他成為優秀的海洋生物研究員,他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早就無法用金錢來計算。 要不是馬格門迪,他甚至不能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道裏安應該感謝他! 他就應該乖乖待在觀察水箱裏,老老實實地做一條人魚,體諒馬格門迪的苦心,報答父親的恩情! 而不是像此刻,如同一頭惡心的怪物,在鮮血裏擺動著醜陋的尾巴,用尖牙和利爪恩將仇報! “該死的,fuck!為什麽打不開!” 馬格門迪狠狠捶在麵部識別器上,這東西總是提示失敗失敗失敗,去你媽的失敗! 馬格門迪幾乎不敢回頭,餘光裏,一條滿身是血的白尾人魚正在朝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