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而複生的戀人是大邪神 作者:何處東洲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冷不丁的,類似敲棺材的異聲又響了起來。就在他腳下。他甚至能感受微微的震動。那聲音又開始在地底遊走,溫衍隻猶豫了一下,就抬腿跟了上去。(反正《漢賽爾與格萊特》的故事裏,主人公也是被一隻會唱歌的鳥兒引誘到糖果屋去的,不是麽?)低悶的敲擊聲在溫衍耳中逐漸變得動聽,化成一支圓舞曲,他是八音盒上的小錫人,跟隨樂聲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直到回到原點。溫衍停下腳步,舉起手電。墓園。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果然,這裏就是他的糖果屋了。糖果屋裏充斥著死亡與未可知的危險,但他最愛的糖果也在裏麵,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抵抗不了誘惑。墓園在無星暗夜裏顯現出它真實的麵目,永恒寂靜,死氣沉沉。像他這樣一個活人走進裏麵,就像劃亮一根火柴,丟進深沉無際的死譚,“嗤”的一瞬就會熄滅。白天的時候,隻會覺得墓碑密集得人。但現在,所有墓碑一下子長高變大,竄成一座座參天巨物,鱗次櫛比地排列著,無限延伸,一直蔓延到黑暗盡頭。無數巨物的壓迫之下,溫衍連一隻螞蟻都不是,隻是一粒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沙粒。他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麵,不停地大口喘氣。被脫離常識的巨大體量支配的壓迫感與危險感,瘋狂傾軋著他早就歸零的理智。此刻的溫衍,擁有超乎尋常的敏銳靈感。他的眼睛可以看見正常人哪怕隻瞧上一眼,都會崩潰發瘋的恐怖真實。他緩慢仰起頭,不停朝上,向更遠的遠方,直到一個近乎極限的角度,修長而纖細的頸項都快要折斷。但隻有這樣,他的目光才能觸及高聳入雲的巨型墓碑上,那一幅幅同樣變得巨大的遺照。它們俯瞰著大地,被黑壓壓的雲層掩映,被月暈映照得若隱若現。溫衍的瞳仁劇烈震顫起來,然後漸漸地一動不動,木然呆凝,徹底失去了高光。墓碑上的遺照,那一張張蔑視人間、侮辱神明的怪臉,詭異至極,混亂至極,無法辨識,甚至僅是倒映在視網膜上,都會對感官和大腦造成毀滅性的刺激。那是對正常人類麵孔的極度拙劣的模仿。耳、眉、眼、鼻、唇,人的五官,形狀扭曲,數量錯誤,位置顛亂。如果江朝的臉是某位神明(當然也可以稱之為那個東西)隨意捏把出來的毫無特色的量產作品,那這些怪臉,就一定是的手藝在達到合格線之前,製造出來的新手期作品。地裏埋的到底是什麽?村人的先祖?朽爛的屍體?還是那位粗笨愚拙的神明依照人類的模樣,做出來供使用的肉傀儡的呢?溫衍雙手顫抖地摸向自己的臉,反複告訴自己,人應該長這樣:眉毛下麵是眼睛,眼睛中間是鼻子,鼻子下麵是嘴巴,耳朵長在腦袋兩邊……但是,摸著摸著,他遲疑了,動搖了,開始不確定了。人……到底該長什麽樣子啊?眉毛上麵該是兩張嘴嗎?眼睛是四隻、五隻,還是八隻?鼻子該長這裏嗎?鼻子不是該有兩個嗎?耳朵呢……自己的耳朵去哪兒了?耳朵……耳朵……耳朵怎麽跑到後腦勺去了,耳朵難道不是長在舌頭上的嗎?還有……牙齒呢,牙齒怎麽不聽話?它們要從臉頰的肉裏鑽出來,自己拚命去按,卻被它們狠狠咬了一口……好痛!溫衍跌跌撞撞地在墓碑之林中奔跑起來。頭頂上空,那一張張堪稱龐然大物的怪異人臉,始終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實在精疲力竭了,溫衍靠在一棵大樹上,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軟倒下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的手指碰到口袋,硬硬的,拿出來一看,是手機。手機是人類現代科技發展的成果,溫衍握著它,熊熊燃燒的靈感稍微熄滅了一點,理智勉強回籠了毫厘。他打開前置攝像頭,對準自己的臉。呼……沒錯,人臉是這個樣子的,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眼睛在上鼻子在下。確認了自己的臉是正常的人臉並且沒有問題,溫衍的情緒平複了不少。他休息了一會兒,繼續朝墓園深處走去。他發現墓碑上的遺照正逐漸變得正常,那一張張超乎常識的詭譎人臉,越來越接近普通人類的臉。五官的數量趨於準確,位置也越發標準協調。熟能生巧,做得多了,才能越做越好,這個道理不管放在誰的身上,都適用。現在,照片裏的人臉已經能被誇上一句“還不錯”了。溫衍不斷往裏深入,發現那些臉越標致端正,眉眼齊整,已經很能符合人類的審美標準了。不過,當它們達到一個穩定的水平後,就沒有變得更好看了。就像我們做某件事情,通過勤奮練習,慢慢從生疏變得熟練,水平持續提升。但到達一定層次後,就會陷入瓶頸,停滯不前。而想要突破是很難的,甚至可能一直就那樣了。溫衍又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他的視覺變得疲倦麻木,一個水平線上的臉見得多了,就每一張都眉目端秀,也會覺得平平無奇,好像都差不多。唯獨那一張臉,最突出、最醒目、最是攝人心魄。當那一張臉躍入眼簾,其它的頓時全部成為失敗作。聽說過“猴子與打字機”的故事麽?如果有無數隻會使用打字機的猴子,將它們安排在無數打印機前隨機敲打鍵盤。那麽,在無限長的時間裏,它們一定可以於某個時間節點,打出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但是,那樣的概率雖不是零,卻也無限趨近於零。可某位毫無手工天賦的神明做到了。那張臉的主人,連同他的軀殼、四肢,甚至每一縷頭發,都是在反複嚐試、勤奮練習的製作過程中,以近乎奇跡的概率創造出的傑作。猴子終於打出了莎士比亞全集。然而,奇跡是不可複製的,也是難以超越的。所以,當這件作品損毀的時候,也無法奢望能再創造一件一模一樣的出來。隻能修補、複原。溫衍無法洞察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秘辛,他更不知道那件傑作本就是為他而誕生的為了贏得他的愛,俘獲他的心,那位笨手笨腳的神明夜以繼日地練習製作,簡直比高三備考的人類學生還努力。溫衍抬起指尖,撫上江暮漓的墓碑。一瞬間,狂風大作吹徹墓園,等溫衍重新睜開被迷了的眼睛,“突突突”的聲音又驟然在地底響起。這回不再是一具棺材被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整座墓園都充斥著這種悶重的敲擊聲。就好像埋在地底的每一具棺材,都激情昂揚地加入了這場死氣沉沉的大合奏。溫衍處在大合奏的中心,他被這片聲海包圍了起來,範圍不斷縮小,仿佛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而他無處可逃。這也難怪。畢竟棺材裏的東西都是手殘神明滿懷愛意製作出來的,傾注了滿滿的心意與思念。所以,就算用完了報廢了,也依然會不受控製地被溫衍吸引,為他瘋狂。溫衍捂住耳朵,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顫顫呢喃:“好吵。”話音剛落,江暮漓的墓穴發出很響的一記聲音。“咚!”像極了恫嚇。整座墓園頓時鴉雀無聲。溫衍難以置信,他趴在地上,對埋在土裏的江暮漓激動道:“阿漓,剛才是你在叫我嗎?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對不對?”周圍依舊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好像剛才墓裏發出的聲音,隻是溫衍的幻覺。溫衍舍不得走了,他不知道江暮漓現在是鬼還是魂,但他相信無論江暮漓是什麽,都不會傷害自己,一定會很愛很愛自己。溫衍坐在墳地上,倚靠著江暮漓的墓碑,就像過去無數次依偎在江暮漓的懷中,在他溫柔的低沉愛語裏沉入夢鄉。“阿漓,我知道你也很舍不得我,不想我離開。”“你放心,我已經下定決心,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裏帶出去,我不會讓你孤零零地留在這裏。”溫衍的意識飄忽沉浮,迷迷瞪瞪間,他隱約感覺靠著的墓碑好像沒那麽冰冷堅硬了,逐漸變得有熱量、有溫度。像是靠在了一個人溫暖的胸膛上。他想回過頭,腦海中卻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江暮漓。他在對自己說:不要回頭。溫衍猜想,如果自己此刻回頭,一定會看見極其恐怖的畫麵。或許是江暮漓腐爛破敗的屍體,上麵沾滿了隨葬的鮮花花瓣和金銀元寶的紙屑,兩隻滿是泥土的手臂正緊緊抱著自己。所以,他情願蒙蔽自己,很聽話地不再回過頭去。幻覺也好,妄想也罷,他無力再探究瘋狂詭譎的真實。他很累很累,無比困倦,隻想汲取這片刻的溫暖,哪怕是虛假的。殊不知此時,溫衍如果回過頭去,一定會發現他噩夢中的那隻怪物,正清晰又生動地降臨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