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尼是完完全全不快樂的,特別是這些日子。


    他總覺得自己很孤單,內心很寂寞,當然,女性朋友是不會缺乏的,他還是上的士高、上夜店,有時候會和一大班新相識、舊朋友一起。但是無論獨個兒也好,一大群人也好,他仍然是感到孤獨、惘然、空虛,他的寂寞是人家看不到的。


    他又總覺得世界欠他很多很多,麵對世界也沒甚貢獻,沒有什幺人值得他去愛,也沒人愛他。


    他思想是很灰的,經常問自己,活著為了什幺?為誰而生?一天到晚營營役役,賺到一點錢,又怎樣?根本不快樂,既然生存沒有意義,死了倒好。


    不是始於今天。以前,特別是他忙得日夜不分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很累,心情沉重,想過死了比活著更好。


    他常看書,也喜歡日本的作家——三島由紀夫,他對東尼的影響也很深。


    心情壞,拚命工作,拚命去找機會賺錢。


    這天,他突然不想與金錢為伍,隻想停著什幺都不做。


    他把車開出去,開呀開,竟然到了九龍塘。


    這兒不單隻是時鍾計酒店式的偷情別墅有名,電影公司也不少。


    突然,他看見前麵一個熟悉的影子。


    她穿套淺啡歐陸款式的皮革套裝長褲,淺啡綠花頸巾,手提著袋,身邊還有個女子。


    她們站在公司門外,似乎在等候。


    他把車駛前停下,把頭伸出車窗外:“蘇鈴,下班了?等車?”


    “對呀!公司車還沒有來,玲姐還有點不舒服,急死人。”


    “公司車或許塞車又或者出事。”東尼在那些娛樂圈聚會中見過玲姐,她正和蘇鈴拍同一部戲,“反正我有空,我送你們一程。”


    “好呀!”蘇鈴大方地答應,拖著玲姐進後座:“沒有車子真不方便,謝謝你。”


    “不用客氣。”東尼的心情突然開朗起來。


    “玲姐,等會兒我要送你回家。”蘇鈴說。


    “小意思,不用送,遲些你還要兼拍電視劇,可有得忙,趁空去玩它一晚。”


    “陪你一會兒還可以去玩。反正今天我又沒約好任何人,等會兒也可能回家睡大覺。”


    東尼很開心聽到蘇鈴今天沒有約。等會兒若蘇鈴送玲姐回家,他也會在樓下或者繞道兜圈等候她。


    “最近蜂擁糾纏著你的公子哥兒,似乎減少了。”


    “他們看見我動不動就黑著臉,說話又倔又冷,不嚇死才怪。我的火爆脾氣,在上流社會已經臭名遠播。”


    “你對我們不錯,雖然人是火氣些,不會說轉彎話,直腸直肚,但也可以接受。為何對男性如此苛刻?”


    “我從小就脾氣不好,叫我忍著不說話,憋在肚子裏我受不了,一生氣,話就說出來,其實也不分男女,隻是覺得女性嬌些,不忍心對女朋友太凶。”


    “一天比一天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忍也要忍一下,特別你加入的是娛樂圈,更不可隨便開罪人。你是無意的、善良的,遇著些君子,當然無所謂,人家見識廣、量大,怎會和漂亮女孩計較?但碰上個小人,記著你,慢慢報複,那就麻煩,不值得嘛。”


    “經過亨利的事,我幾乎發神經,可能正如你說,我平時無意中開罪人,我和亨利由拍拖至分手到今天,還是被人圍攻,他們大概見我活著不自殺,很不甘心。”


    “甜甜到處跟人說,亨利向她訴苦,說你虐待他,他忍你忍得好苦,忍無可忍才離開你。甜甜十分同情他。”


    “他那種特級公子哥兒,遇上我,是我慘。他在家裏很嬌貴的嘛,都要受我的氣。不過,那不是我們分手的主要原因,最大原因是外來給我和他、他家人的壓力,他家人受不了,又給他壓力,在壓力重重下,分手是難免的了。大家都覺得,我這大陸妹不應該嫁入豪華世家,不拆散不甘心,他們終於做到了,他們很有本領,我服了。”


    “嘿!那些人的心態,果真是人心難測,把一段大好姻緣拆散。”


    “玲姐,也未必是大好姻緣,我們去算過命,八字相克得好厲害,婚可以結,但結了婚,也可能會分手……算了,都過去了……其實,亨利人不錯,希望將來如他家人心願,能娶個門當戶對的金枝玉葉。”蘇鈴突然留意:“東尼,我們說話煩著你?”


    “沒有!我全心全意駕駛。”東尼一直很留心她們的說話。他一向討厭女孩子吱吱喳喳說話,但這次例外,她們越多說越好,他可以多了解蘇鈴:“請繼續。”


    “東尼向來很少說話,也沒聽過他肯當人家的柴可夫,總是獨來獨往。我們今天真是好有麵子。”


    “玲姐,順便罷了!別客氣。”


    “我到家了。”


    “玲姐,那不是保羅嗎?他站在你家門口張望,好象等你。”蘇鈴低叫。


    “本來我打電話叫他來接我的,但他怕比公司車還要遲,便約好在這兒等候,接我上樓。”


    “有保羅接,我不做電燈泡了。”


    保羅過來開車門,和蘇鈴、東尼招呼,然後扶玲姐下車。


    玲姐分別謝過蘇鈴和東尼。


    東尼從未見過這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誰,蘇鈴沒說,他也沒問。


    “你現在喜歡去哪兒?”


    “回家睡覺。”


    “還早呢!這幺早睡得著?”


    “入了行做了夜貓子,不到天亮還龍精虎猛,哎!”她坐得舒服點,伸了伸腿,“其實我想去太空館看電影。”


    “那我就送你去太空館。”


    “又轉回去走回頭路?”


    “沒關係,開車方便。”


    “沒車子真是不方便。”


    “要車用為什幺不打電話給我,我答應過會接送你的。”


    蘇鈴咭的笑:“你那張名片,我早就扔了。”


    怪不得!“去看《海狸的故事》?”


    “你怎幺知道?看過了?”


    “那套片很有名,但前些日子好忙,一直沒有時間看,我們一起去看。”


    “不用!華茜說過,你忙的時候六親不認,你去忙好了。”蘇鈴說:“我偶然也會自己去看戲,有些電影、舞台劇……華茜和君王不是那幺喜歡。”


    “我今天也閑得很,所以才開車四處兜風。《海狸的故事》反正我要看,誰陪誰都沒關係,反正做個伴,不介意吧?”


    “怎會介意?有人陪最好。”她笑,她是喜歡笑。


    那套片不長,但很有趣味,散戲後蘇鈴和東尼仍在交談。


    雖然晚上,蘇鈴仍架上太陽眼鏡,又低下頭,怕影迷把她認出來。


    她說每次到公眾場所就心驚膽跳。


    “肚餓了沒有?”


    “好餓啦!”


    “一起作伴去吃飯。”


    “好呀。”她爽快的答應:“很久沒吃西餐,去蘭桂坊吃牛扒。”


    “蘭桂坊?”


    “中環的蘭桂坊,那兒有許多名牌餐館,都是所氛、情調一流,裝修設計又好,你和華茜沒去過嗎?”


    “我喜歡好吃的東西,牛扒我最喜歡,但從來不計較情調,沒去過。”


    “不行。蘭桂坊有不少影人出沒,還是不要去,去赤柱。赤柱的那間餐廳也是一流的,你先去接華茜。”


    “接她?為什幺?”


    “戲她不喜歡看,但飯一定要吃,當然要接她一起去。”


    “蘇鈴,我早說過了,我和她分手了。”


    “你們天天分手天天好,我也很久沒見華茜了,還是先打個電話保險。”


    “蘇鈴,不要!”東尼本想阻止她,卻把手按在她手背上,他觸電似的把手縮回去,蘇鈴全心全意打手提電話,沒留意。


    始終找不到華茜,車到赤柱蘇鈴才作罷。


    他倆吃了一頓豐富的晚餐。


    “這兒的食物如何?”


    “水準很高。”


    “氣氛情調好,是否可以增加你的食欲,覺得吃東西除了填飽肚子還是一種享受?”


    “情調的確對飲食有影響。不過,今晚就算我去大排檔吃,仍會感到很享受。”東尼一邊喝咖啡一邊吸煙,前所未有的愉快。


    蘇鈴並不明白他話中有話:“多陪華茜來這種地方吃餐,會增加你們的感情,吵架也會減少。去蘭桂坊,你們最自由,喜歡去哪兒都可以。”


    “蘇鈴,你為什幺總是不相信我?我和華茜早已分手各不相幹。以前、今後,我也不會和她去吃燭光晚餐。”


    “你這樣虧待她,難怪常吵架。我承認,華茜有小姐脾氣,有點小器,管男朋友是緊了點。但,世上哪有人沒有缺點的?最重要是她真的愛你,對你專一。女孩子都喜歡男朋友關心她、陪伴她、照顧她、寵愛她,但你一條心都在事業上,對她不打緊,愛理不理,又不肯抽時間陪伴她,有男朋友等於沒有,照顧就更不必說。”


    “兩個人拍拖,各走各的。上下車為她開車門,走路扶她一把,陪她逛公司,替她拿東西,記著她喜歡吃什幺和生活習慣、愛好……這些你好象從來沒有做過,是從未想過?不懂?還是一早就清楚了不想去做?”


    “看電影、看小說,都見過了,那有不懂的道理。”


    “那就是你不肯去做。”蘇鈴見四周沒有什幺人,脫下眼鏡。人有了一定知名度就麻煩,特別是演員,人人認得,他們已經找了一個最後、最僻角的座位,蘇鈴還麵向牆,背住門口方向。


    蘇鈴已經卸了裝,麵圓眼大很清秀,她又說:“大家傳你大男人,應該沒有錯,你認為替女朋友開車門、拉椅子、拿東西,或讓女朋友走在前麵,自己從後保護,很失麵子,像個小男人。若老是關心女朋友冷不冷,要不要添衣、餓不餓、喜歡吃什幺,太婆媽、娘娘腔……其實替女朋友開車門呀什幺的,隻顯示出你有君子風度,看見女朋友提個大袋或兩手都捧滿東西,自己一支箭似的向前走,不管女友死活,那不是大男人,是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真真正正的大男人,是照顧女人、關心女人、疼愛女人、保護女人。”


    東尼竟讓蘇鈴說了那幺多話,還很留心的聽,他自己也覺得不正常,因為換了以前的女朋友他會煩死,不讓她們說下去,並且會馬上結帳,然後一拉凳先離開餐廳。


    “其實,那要看你愛那個人的程度,如果你愛她,看她拿個手提袋怕她累,會主動替她拿過去;若她冷,你怕她冷病,會馬上脫下外衣技在她身上;若她餓,你怕她餓壞,自己心痛,自然會買食物或馬上陪她去吃東西。兩者之間,根本沒有大男人、小女人……真的。”


    東尼望著她,她很健談,其實她並不難相處,說話也有道理。


    “把你煩死了,是不是?”蘇鈴笑,現著兩個小梨渦:“你是大男人,我是大女人,我們之間根本無話可說。何況,我還剛在愛河栽了,一頭撞下去差點淹死。”


    蘇鈴繼續又說:“我是會說不會做的人,今天就當我發謬論,不要見怪,我不想你因為我去怪責華茜,她是可愛的女孩。”


    “你說得很好,我一點也不覺得煩。”


    “女孩子不是挺煩的嗎?”


    “那要看是誰,有些連聲音都挺可愛。”


    “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蘇鈴看了看手表。


    東尼反應快,馬上結帳。


    “我送我回家。”


    “這兒那幺僻靜,隻好麻煩你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蘇鈴不好再煩他,東尼又不知道應該說什幺。


    蘇鈴的家前麵有段私家路,然後是兩扇通花大鐵閘,裏麵才是房子。


    “請你就在這兒停車。”


    “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這兒很安全,今天煩了你大半天已經不好意思。”


    “明天拍哪一班?”


    “零六、二十。”


    “時間好長。”


    “遲些還要趕通宵,因為電視劇快要開拍了。”


    “明天我來接你上班。”


    “不好!我最遲五點就要出門,那時候你還在睡覺。”


    “送了你上班,仍可回家再睡。”


    “電影公司會派公司車來接我。”


    “公司車哪有私家車舒服,明天五點見。”


    “不必了,太煩你,華茜會罵我的。”蘇鈴邊說邊下車,提著袋:“晚安,謝了。”


    東尼看著蘇鈴屋子的看更出來,看著蘇鈴進鐵閘,一直進屋沒了芳蹤,他才開車離去。


    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想著蘇鈴的話:如果愛一個人,什幺都樂意為她做,哪兒還顧得大男人、小男人。


    他很快就熟睡了,多睡點,明天才有精神去接蘇鈴。


    而且,他怕電影公司的車先到,必須在五時前到達。


    他來時鐵閘前沒有車,他舒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蘇鈴提著個名牌手提袋出來了。


    東尼馬上下車。


    天未亮,路燈未熄,蘇鈴穿件草綠麂皮夾克、淺藍牛仔褲,頭戴一頂草綠冬菇帽。


    “早安!蘇鈴。”


    “你真的來了!”


    蘇鈴笑得如春花綻開:“天氣冷,害你一早起來不好意思。”


    “雖然冷,但空氣好。”看到她那可愛的笑容,不睡覺捱通宵都願意。他伸手過去:“袋子我替你拿。”


    “咭!原來我說的話你都聽了。”蘇鈴好喜歡笑:“不用了,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對華茜好些吧!”


    “讓我拿,男性氣力怎都比女性好;而且,我不是沒禮貌,我也有男士風度。”


    “恭敬不如從命嘍。”蘇鈴也樂得舒服一下。


    “袋子並不輕。”


    “八寶袋來的,裏麵有拍戲的衣服、化妝品、高跟鞋、還有……很多。”


    東尼走前幾步,為她開了車門,蘇鈴看著他,意外,東尼手一伸,蘇鈴才上車,東尼又替她關上車門。


    他繞過去上駕駛座,把手提袋放在後座,套好安全帶,鎖上全部車門才開車。


    蘇鈴打手提電話通知公司。


    “很多人都稱讚你精力過人,晚晚沒睡多久,仍然容光煥發。”


    “對呀!通常三天不睡覺,人家都看不出。”


    “那幺多通宵戲?”


    “不全是,下班後和朋友鋤大弟玩天光。”


    “鋤大弟?”東尼皺了皺眉:“有什幺好玩?”


    “好玩!我們拍戲等打燈、埋位的時候也玩。”


    “你們拍戲時間長,已經夠辛苦了,休息的時候為什幺還要花精神去賭博。”


    “不是賭博,又不是玩十萬八萬。況且等戲的時候好悶,傻瓜瓜坐著時間怎樣過?玩玩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聯絡感情。”


    “我的意思是,趁休息時間躺躺靠靠,睡一下或養養神也好。”


    “在片場睡?拍外景在街外、山邊睡?”


    “閉上眼睛養神也好。”


    “張東尼,我喜歡鋤大弟就鋤大弟,我不是你女朋友,你別來管我。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管不來。”


    “我不是管你,是關心你。”


    “謝了。”


    東尼見她沒有什幺笑容,記得她脾氣臭,難道她生氣不成?


    要是這樣氣怒她,豈不前功盡廢?


    “今天吃過早餐沒有?”


    “還吃早餐!鬧鍾一響,跳下床,匆匆梳洗更衣便出門。”幸而她並不小器。


    “餓不餓?要不要買點什幺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謝謝!公司會為我們買些點心,待我們不錯。”


    “工作十四小時,一定有午餐時間,什幺時候可以出來吃午餐?”


    “沒有午餐休息,拍廠景吃飯盒,拍外景有時候導演請上茶樓,趕時間嘛。”


    “八點鍾你下班,我來接你一起去吃晚飯。”


    “好呀!今晚也應該由我請客了,不過,你一定要把華茜找到。”她爽快地答應。


    “可是,我……”本來他想再一次提醒蘇鈴,他和華茜已經分手。但,又怕一旦說了,蘇鈴不肯和他吃飯,那豈不弄巧反拙?“好吧!我打電話找她。”


    前麵便是電影公司,東尼把昨晚寫好的咭片,交到蘇鈴手上:“如果延遲下班,沒關係,我可以等,但提早收工,你要打電話通知我。”


    “唔。”她拿著咭片。


    “放進皮包裏,否則又丟了。”東尼下車去給她開車門,又去拿袋子:“你約了我們吃飯的,不要到時又上了什幺公子的汽車去。”


    “得啦!其實,我對那些公子哥兒,一點好感也沒有。”


    東尼送蘇鈴到門口,才把袋子交回給她。


    東尼心情很好,很興奮,興奮得沒回家再睡。


    去吃一頓豐富的自助早餐才上班。


    緣分這回事,真的不由你不相信,小胖哥和亞積合力幫他,總是幫不了,反而他開車順便兜兜,就把蘇鈴接了。


    昨晚和她吃飯,看戲,還送她回家。今晚,還可以一起吃晚飯。


    比幻想、夢想更好,更美滿。


    這酒店的早餐真不錯,加州的水果又新鮮。


    但回心一想,蘇鈴空著肚子拍戲,心裏就不舒服,能把這兒的早餐帶過去就好。


    拍戲真是好辛苦,女孩子,特別蘇鈴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應該捱這種苦。


    午餐還要吃飯盒,娛樂圈的飯,真不容易吃。


    若她拍早班,能為她帶點什幺有豐富營養的早餐就好了。


    這天工作很順利,衝勁十足,加上前陣子忙了一會兒,做了幾宗大生意,現在可以停一下,他四點便做妥一切,回家睡一會兒,養足精神,沐浴更衣去接蘇鈴。


    到電影公司才七點半。


    東尼以前不喜歡帶著手提電話到處去,但如今連午睡也把手提電話放在枕邊,擔心蘇鈴隨時找他而找不到。


    他坐在車內,留意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什幺名牌車,就是怕那些名流紳士,把蘇鈴搶去。


    電影公司的門開了,東尼馬上下車,但出來的是玲姐,東尼停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蘇鈴和玲姐的感情看來不錯,玲姐又不舒服,照理應該上前問候幾句,也了解一下蘇鈴的情況。


    “玲姐。”


    “東尼,你又來這兒?”


    “你身體好了沒有?有沒有看醫生?”


    “沒那幺嚴重,昨晚睡了一大覺就沒事了,謝謝你。”


    “蘇鈴呢?”


    “她在卸裝,很快就出來了。她說過,今晚會和你、你的女朋友吃飯。”


    東尼尷尬一笑:“和我們一起吃飯?”


    “謝謝。”她伸手一指:“我的朋友來了。”


    東尼回轉頭,認得車內的保羅,他向他打招呼。


    玲姐走了沒一會兒,蘇鈴就出來了,東尼立刻上前替她把袋子接過:“累不累?”


    “不累。”她搖頭:“人家一大拍九組戲。”


    東尼為她開前座車門,她問:“這位置是華茜坐的,她人呢?為什幺不先接她?”


    東尼扶她一把,蘇鈴不再推辭:“坐之安之,等華茜來了才把座位讓回給她。”


    東尼很快上車,很快開車,就是怕蘇鈴改變主意。


    “我找不到華茜。”他自己沒有找,但的確吩咐人找,他找她不是為了請她吃飯,是要向蘇鈴交代,但他真的聯絡不上華茜。


    “最近我和華茜、君王都極少見麵,君王演戲漸受歡迎,忙是可想而知,但華茜在忙些什幺?”


    “工作忙,和同事逛街,甚至去了公幹。”


    “你有沒有找過華伯母?”


    “去了英國,好象肯辦移民了。”


    “她以前說過,華茜哥哥在英國做生意做得很好,她們一家順理成章移民過去,你也會去英國的?”


    “會!哪兒有生意做便去哪兒。”


    “我是說居留,喜不喜歡英國?”


    “不喜歡!做生意、旅行都可以,居留則不行。”


    “將來華茜移民,你也會考慮跟著去的。”


    “那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怎會無關,今天找不到她也不用生氣。”


    “你喜歡吃西餐的,今晚我們再去赤柱的餐廳。”東尼沒有回答她,話題一轉。


    “其實我不是太喜歡吃西餐,隻是喜歡西餐廳的情調氣氛。”


    “我們吃中國菜,你是蘇州人,我們去吃上海菜。”


    “我雖然是蘇州人,但是,我最喜歡吃廣東菜。廣東菜比較清,上海菜、京菜膩一點。”


    “我們吃魚翅、海鮮?”


    “好,我讚成。”蘇鈴爽快,有別於其它女孩子。


    菜是由東尼點的,由於東尼並不知道蘇鈴喜歡吃什幺,他叫了許多菜,然後留意蘇鈴最喜歡吃哪些,記住了,以後就不會弄錯。


    以前東尼從不會這樣,自己喜歡吃什幺就叫什幺,從不留心女朋友的愛惡,最後把餐牌一放說:“點你自己喜歡吃的。”


    以前的女朋友,其實口味和他並不一樣,但為了遷就他,都跟隨他。


    雖然大家都說過,他和蘇鈴生存於兩個世界。但是,在吃這方麵,東尼覺得,他和蘇鈴幾乎達到一致,並無分歧。


    蘇鈴並不偏食,隻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歡吃。


    這和東尼一樣,東尼喜歡吃,也肯花錢吃,他也不偏食,好吃的都吃。


    他以前吃東西,隻求吃得好,並不理會氣氛情調,但如今覺得吃西餐,情調好些,感受和胃口會更好些。


    他以前的女朋友吃東西時令人煩、沒胃口:不是喊節食、作狀、忸怩、裝作斯文,就是吃東西時嘮嘮叨叨……很討厭。


    蘇鈴便不同,吃東西大大方方,要吃便吃,不會扮斯文作狀胃口小。這種爽朗不俗套的態度,令東尼很欣賞。


    “不多吃一點?”


    “我已經吃了不少,而且,我要減肥。”


    “以前是胖了一點,現在已經很標準,減肥對身體不好。”


    蘇鈴麵如滿月,大眼睛圓碌碌,樣子很可愛。


    “我以前是肥嘟嘟的,許多人叫過我肥妹,但現在真的差不多了。但導演說,要瘦一點,上鏡才會好看。通常,上鏡後,人會比較看起來胖一點。”


    “娛樂圈的飯,真的不容易吃,連肥瘦都由不得自己,樣樣受控製。”


    “凡事都要付出代價。其實,導演也是為我好,拍出來效果好,受益的是自己。”


    “你很明白事理。”


    “哈!隻是你沒見過我蠻不講理的時候,我脾氣不好,又情緒化,突然人會躁起來,收不住。”


    “我也很情緒化的。”


    “我知道,所以,你經常令華茜受氣,你還很大男人的,嘿!我也很大女人,我和華茜不同,我沒有她的東方女性美德,我不會受男朋友的氣。”


    “沒有人忍心令你受氣的。”


    蘇鈴仍在笑,不語。


    吃過飯,喝過茶,東尼抽根煙,很享受。


    蘇鈴看表。


    “你要回家睡覺了,是不是?”


    “不!我想去看場電影。”


    “這幺晚了,九點半的也映了一半。”


    “看午夜場,還早呢!等會兒請你送我去戲院。”


    “我陪你一起看,我也很久沒看電影了。”


    “這套片沒多少個人喜歡,你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不用擔心,戲院附近到處都有出租車,我坐出租車回家很方便。”蘇鈴見東尼一麵疑慮:“別怕啊!我經常一個人去看電影的,這類對白比動作多的電影,很少人受得了。”


    “《不動的齒輪》?這套美國片我也好想看。”東尼說的是真話,他一向喜歡看藝術性的電影,他也是一直找不到伴,以前的女朋友,都喜歡看商業性的戲,娛樂性豐富,誰肯花錢去聽人家講那些不好笑的對白?表現更好、演技更好、題材更好,導演、攝影一流,也隻是贏得叫好不叫座。


    “你也想看?我去看是因為想學習男主角的演技,因為他憑此片拿了不少獎。你又為了什幺?”


    “為了整套戲。我看過影評,這套戲由編劇、導演、演員以至攝影都很好,刻劃人性和透視人類內心世界……”


    “通常這類戲都很沉悶。”


    “不會沉悶,我喜歡有關心理學、哲學、人性的探討,我又欣賞好的導演和編劇。我對寫劇本也有興趣,但目前的水準隻限於寫故事,我也想過當導演……幕前不行,幕後的都有興趣,我常和小胖哥他們談電影。”


    “你為什幺不自己開一間電影公司?你可以當導演、自己編劇,甚至做男主角。”


    “我真有這個打算,以前我在學校,也演過莎士比亞的舞台劇。”


    東尼一向沉默寡言,料不到他可以說那幺多話,而且是前所未聽的。


    “難得找到誌同道合的,那我們就結伴去看。”


    “我很高興,很少女孩子喜歡看這類電影。”


    “為了演戲,有什幺辦法,要多看多揣摩多深入了解,自己才有改進。”


    “你很敬業樂業。”


    “應該的嘛!不喜歡就轉行。做,就要全身投入!”


    結帳時,東尼強調:“我請客。”


    “好。”蘇鈴也爽快:“你找到華茜,我做東。”


    蘇鈴提議找一間偏僻的迷你戲院,因為公眾場所對知名度不小的蘇鈴來說,那不是好地方,因為容易碰見影迷和記者,特別是記者,要費許多唇舌才能解釋到,為何會和死黨知己的男朋友單獨去看戲,解釋圓滿,第二天仍會刊登:蘇鈴與某公子昨晚狀甚親熱,手拖手看午夜場。


    蘇鈴無所謂,她和朱公於早已各走各路,朱公子亦已另結新歡,和個小星星出雙入對,但張東尼又怎樣?他怎樣向華茜解釋?她自己又怎樣向老友解釋?


    車子轉來又轉去,蘇鈴有點不耐煩,她好怕車子這樣兜來兜去。


    “戲院不是在那邊嗎?”她忍不住了,向來急性子。


    “我在找停車位。”東尼集中精神,他駕車一向小心謹慎。


    “剛才不是有一個嗎?這兒找車位不難。”


    “剛才那車位,剛好有個垃圾桶。”


    她停車看見一有車位,馬上把汽車吱的駛入,管那兒是否公廁,反正停了車趕時間,一停馬上下車。


    這樣左挑右選,戲都不用看了,剛才還擔心來早了,時間不知道怎樣消遣,又不方便提前進場。


    她想發脾氣,但馬上回心一想:小姐,這不是你男朋友,自己男朋友要打要殺隨便,但對女朋友的男朋友可要客氣點,別嚇死他!況且,對方大男人,脾氣也好不到哪裏,若兩人大吵一頓,豈不難為了華茜?


    算了,忍著他。


    望出車窗外,看天看地。


    “車子停好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這車位好,燈光不太明也不太暗;又在一棵樹下,樓上不會把汙水灑下來,附近環境清潔。”


    嘿!原來他不是找車位停車子,好似找野餐場地。神經,若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捏死他。


    “我去買戲票。”


    見他走過馬路,雖然不夠高大威猛,但也頗瀟灑敏捷。


    但她受不了他的行為,難為老友容忍他幾年。


    她還不知道,東尼未停好汽車便推女朋友去買票,他自己什幺都懶得動,指揮官那樣把女朋友指來點去,他那份德性才嚇死蘇鈴。


    如今他事事親力親為,對蘇鈴招呼周到,感到怪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幹什幺?


    一會兒,他就跑回來了,他攀著車窗邊問:“要不要吃冰淇淋?”


    “好啊!”蘇鈴一看四周環境,這兒還會有什幺好餐廳、好雪糕:“不了!看戲吧!”


    “還有時間,你說過正場開了才進去,戲院後街有間雪糕屋,還來得及吃個雪糕新地。”


    “那種地方我怎能去?”


    “我買回來給你吃,你隻要告訴我喜歡吃什幺就可以了。我辛辛苦苦挑了這個車位,就是剛才途經時見到一間雪糕屋。”


    “我什幺都喜歡吃的,有果仁的最好,要士多啤梨果醬……”


    吃雪糕時,蘇鈴看看四周的環境:清靜、有樹影、有街燈(不太近)、有月光、幹幹——,感覺得舒服。


    如果附近是公廁,或是放上個垃圾箱,雪糕吃得下才怪,除非餓極。


    “其實你心思很細,連吃雪糕也挑個好地方,並不像華……不像人家傳你那樣大男人,粗心大意。”


    “我從未為任何女孩子做過同樣的事。”


    “唔!我明白了,前天我告訴你,大男人其實最有男士風度,大概你覺得我說得不錯,接受了。”


    東尼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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