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刻著精致的浮雕,多是龍鳳、仙鶴等吉祥的圖案。他又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建築元素,果然是沒有一點狐狸的影子。回想起昨晚在獸骨高台上,泉川百姓表示紫聖仙師原身他們已經心知肚明,但從不宣之於口。這個禁忌,江嶼澈其實是有所耳聞的。在崇尚仙家的地區,他們都要對仙家的名諱閉口不談。不然也又不會有諸如“灰、柳、白”的代號了。老狐狸的廟居然建得這麽好,江嶼澈心道這可真是暴殄天物,同時也想著如果路峻竹有廟的話一定比要它更大、更莊嚴。要是沒有,他就親手給他建一座。推開大門,裏麵的情況自然是對得起外麵這份體麵。青磚砌的廟宇四四方方端坐在台階上,牆壁上畫著各式各樣的彩繪,江嶼澈看也看不懂。不過現在可沒時間欣賞這個,他快步踏上台階,滿心盤算著一會要給路峻竹個驚喜。他不擔心出現意外就像仙家樓裏沒有灰仙,柳仙殿裏沒有柳仙,那麽紫聖仙師廟裏會有紫聖仙師嗎?當然不會。即便如此,他還是要躡手躡腳地進去,然後悄悄捂住路峻竹的眼睛,問:“猜猜我是誰。”雖然他向來沒心沒肺,但也不至於在娶親隊伍來擄人這種大敵當前的情況下還想著玩,隻是一會就要應戰,怎麽也得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路峻竹會是什麽反應呢?江嶼澈不禁想,驚訝?高興?總不能是生氣吧。倒也不是沒可能,畢竟路峻竹可能還不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走。江嶼澈心裏沒底,雖然路峻竹偶爾也會沉下臉,但歇斯底裏發脾氣還是沒有的。他要是發火,那不就成了爆竹了。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輕輕推開門,往裏麵探了探頭,發現殿內香火繚繞,直熏眼睛。抬手拂散煙霧,影影綽綽間卻沒有路峻竹的身影。心下一沉,江嶼澈笑容僵在臉上,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地把門推得更大些,結果門後一個東西就借著力咕嚕嚕地滾了出去,在離供台半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從形狀上推斷似乎是供果之類的東西,但等他看清楚地麵上供果翻滾留下的紅色痕跡時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他擠進門內,差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想要穩住身形是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腿有點軟了。順著紅色印跡往供台處走,江嶼澈不斷反問自己,那紅色的是什麽東西?血嗎?如果是的話,又是誰的血呢?走著走著,幾截斷裂的繩結刺痛了江嶼澈的神經,連同地上零零散散的、被踩得汁水四溢供果,全都浸泡在東一灘,西一灘的大片血液中。繩結被血染得斑駁,險些看不出原本暗紫的顏色,正是昨晚南玉璃捆在路峻竹身上的,而在繩結之中還纏著一段細長的紅線,紅線上栓著個小鈴鐺。江嶼澈這火“騰”地就上來了,鈴鐺原本係在路峻竹的腿根處,算是非常隱秘的地方了,怎麽會輕易丟在這裏?他腦子裏是一團亂麻,無頭蒼蠅似的在殿裏轉了好幾圈,試圖再找到些什麽。然而除了供台那裏有人踏足過的痕跡外,其他地方簡直是一塵不染當然,是在他沒踩上去之前。再度繞回供台,他感覺全身力氣都被抽空,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一句話。“怎麽可能?”他潛意識裏一直覺得路峻竹肯定平安無事,所以才會心安理得地在南家耗費了那麽久,可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雙目放空,紫聖仙師的雕像大咧咧地晃進他眼中,足有一米多高,關鍵是和廟會遊行花車上燒掉的那個的畫像長得還有點不一樣。泉川的百姓是怎麽說的來著?江嶼澈眉頭緊皺,仔細回想。哦對,神仙無相。無相是抽象的概念,而這些具化的東西卻有一個共通的特點。他們都在笑,明晃晃猶如挑釁。江嶼澈怒火中燒,強忍著才沒衝上去把雕像砸得稀巴爛。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東西,使得他反常地鎮定下來。鎮定到他覺得他已經不是他了。之所以說反常,那是因為從前頭腦發昏隻會越來越昏,這兩次竟然還能在狹縫中思考。要是能早點開竅,那他也不至於在高考考場上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分數二百五了。思路跑偏了,他懊惱地錘了錘腦殼,覺得自己這種混亂又清晰的思路是失心瘋的前兆。言歸正傳,無論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從供台上那柱燃了一半的香和尚未完全幹涸的血液來看,這件事都不會發生太長時間。再者,活要見人,死也得見屍。更何況路峻竹還是鬼,他怎麽說也必須歸幽冥管。而他江嶼澈是幽冥的副冥主,又是寒冰地獄的獄主,四舍五入路峻竹歸他管。“啊啊啊!”江嶼澈抓狂地捂住自己的腦袋,明明之前還很排斥這個身份的,誰知道現在居然暢通無阻地代入了。嗩呐鼓樂聲越來越近,震耳欲聾,他猛地回過神來,勉強斂回自己發散的思維。他用手指勾起鈴鐺,也許是幾經波折,鈴鐺的封口又掉了,“叮鈴鈴”地響了幾聲。從地上爬起來後他拿起供台上的蠟燭,小心翼翼地將蠟油滴在鈴鐺口處。鈴鐺在不合適的場合作響,會壞事的。與此同時,廟門也被推開,他站在供台之前,血汙之上,手裏緊緊攥著那枚小鈴鐺。夕陽餘暉餘暉溢入殿內,溫暖至極,逆著光,進來的人看不真切,但他能聽見他們原本平緩的腳步陡然一頓。“綏淇大人來上香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嗎?”“不會吧,她也沒說啊。”狐狸嫁女,生人回避。在今天還能來紫聖仙師廟上香的除了狐嫁女也沒有第二個選項了。這個綏淇應該就是今天的新娘,而進來的這些人,恐怕就是南星夢中那些狐狸頭。江嶼澈走上前幾步,卻發現他們並不是狐狸頭,而是各個都頂著麵具,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我親手殺掉聘雁以祭紫聖仙師,誠意夠嗎?”他們沉寂片刻,良久,一人向他點頭示意。“那是自然,新郎官。隻是這種事還不勞煩您動手。”那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誤了吉時髒了手可不好。”他被擁著從廟中走出來,沒人質疑殿內的血到底是誰的,也沒人深究他是不是新郎。正合他意。再出來時雨已經停了,不過應該沒停多久,周遭還縈繞著濕漉漉的氣息,久久不散,就連金頂花轎上都掛著欲滴的雨珠。他們把他引到一匹白馬麵前,“請新郎官上馬。”江嶼澈小時候去草原騎過馬,至今已經很多年了,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馴服這種生物。扯住韁繩,他輕輕一翻落在馬背上,這馬還算溫順,穩穩地馱著他向前走。鑼鼓嗩呐再度奏響,江嶼澈扭頭望了眼那八人抬著的金頂花轎,又把頭轉了回來,直視前路,也不知道這支隊伍的目的地在哪裏。他本以為在這就可以結束的,沒想到自己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轎子裏坐著的新娘獨自來廟裏上過香,那麽路峻竹失蹤肯定和她有關。打不打得過這麽多狐狸江嶼澈不知道,但隻打一隻他還是有點把握的。往前走了一陣,太陽完全落山了,天色漸晚,旁邊的人又紛紛掏出了燈籠。這條路上沒有路燈,也許他們從來都不用。一路上荒草叢生,顯然是沒什麽人踏足過這裏,再經過一條羊腸小道,一間燈光大亮的庭院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白馬停在了門前,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讓路,江嶼澈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到了,於是自覺下馬。新娘也被他們迎下了轎,江嶼澈本以為這狐嫁女會是個身形嬌小的,卻沒想到她竟如此高挑,粗略估計都快和他差不多了。不過也可能是鞋高或者頭飾高,江嶼澈也沒當回事,目光全都落在她手中捧著的一個長方盒子上,也不知道裏麵裝得什麽東西。“這是新娘給你準備的禮物。”旁邊的人適時提醒,“新人之間該互相贈送禮品的,您知道吧?”他對民俗掌握不多,隻知道西式婚禮的話新郎新娘會交換戒指,難不成狐狸嫁女也這麽循規蹈矩嗎?江嶼澈拍了拍衣擺,兩手一伸。“可我現在什麽也沒有,怎麽交換?”“您來了,就不算兩手空空。”那人戴著麵具,江嶼澈看不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中隱約可以聽出些揶揄的味道。人命一條,當然不算兩手空空。如果江嶼澈不知道送過來的新郎會被宰的話聽到這句話恐怕要感動得涕泗橫流了。都這樣了他們還要裝樣子送禮物,江嶼澈心情複雜,不知說什麽好,但如果他真的什麽也不拿,萬一他們要他牽新娘怎麽辦?他可不想牽,於是打算裝沒心眼子。左顧右盼一陣後,在其他人的驚異的目光中,他順手卸下了白馬背上的馬鞍。“這多不好,我還是拿點東西吧。”他嘿嘿笑了兩聲,“這個行嗎?”就在他裝傻充愣的時候,新娘已經走到了他的旁邊,同時保持著較為安全的距離。江嶼澈鬆了口氣,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叫綏淇的狐狸還算懂點事,他打算一會下手輕點,可一想到她和路峻竹說不定還有一場惡戰,又立即打消了念頭,絕不輕饒。四周的人也像是剛回過神來一般,不知道誰高喊了一句:“良辰到,五穀撒!”話音剛落,院門大開,他和新娘被推著進了院裏,裏麵的人紛紛抬起手來,把如同沙土一般的五穀雜糧撒了他滿身,米粒砸到麵具上稀裏嘩啦直響。江嶼澈內心毫無所動,一想到今早還吐槽南老太太做戲做全套,風水輪流轉,他這戲也是夠賣力的。不過就算儀式成了又怎麽樣?沒有婚書,沒登記,他更是沒到法律規定的年齡,誰認?反正他不認。話是這麽說,他心裏還是一個勁兒地給路峻竹道歉。好不容易從這邊經過,庭院中間又放著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抬足跨火盆,惡煞兩邊躲!”新娘毫不猶豫,抬腳就邁了過去,江嶼澈清楚地看到她裙下露出的鞋子是平底的。來不及細想,他照葫蘆畫瓢趕緊也邁過去了。“新郎官,您也不用一直捧著它。”那個一路提醒他禮節的人又過來了,“放地上吧,直接跨。”原來還有跨馬鞍的環節,江嶼澈心中直呼失策,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他隻能默默地把馬鞍放到地上,不情不願地跨了過去。廳堂的門也被打開,裏麵燃著幽幽喜燭,紫聖仙師的瓷像擺在正中央,果然和廟裏的也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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