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漸隱月,天水泛霜凜三分,榮祥不挑日子,便落在這非良辰非美景的夜,跟禦史蘇項文憑欄觀了半宿的瘦骨江山。


    “窮怕沒錢治,求神拜佛或自縊。富懼治不好,不悅怒憤則斬人。”


    蘇項文倚朱欄賞雪簌簌飛落,道是他心如冰潭靜,後在風息那刻收了聲,別有用心地對眼前人道。


    榮祥歎了口氣:“真正踏上了這世道,才知初心與行事迥然不同。人欲,無休止延展,八方萬邦,不足供一人之心。”


    朝堂風雲變化,充斥著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一個不小心就......人從未確確鑿鑿地死過一次,一提死,哪有不怕的?夏蟲語冰,生老病死,怕是應該的。珊瑚紅,玉杯碧,瑩珠簾中女娥粉,柔吟宮商奏菱歌,猩血滿上琉璃碗便置之不理了。


    “先帝忌憚你,新帝怕是也不多承讓,到現在也未下旨叫你回去呢,可覺得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麽?不至於,隻是胸口難捱,又添一筆麻木,切身體會便知道,酒池肉林,才是王侯將相想續的命。


    榮祥心裏思緒翻過,扯開話題:“夜涼了,我們也比不得年輕人,東玉不如同我去屋裏坐,我這裏藏了花雕酒,正好一起嚐嚐。”


    “哈哈哈,天樂難得這麽大方,今晚不醉不歸!”


    蘇項文自然沒有不應的,進屋便眼尖的看見榮祥壓在鎮紙下的詩句,上麵墨跡還有些濕。


    “白日逢人多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


    哎,如今這個世道啊......蘇項文沒有多言。


    榮祥暫時被歸家靜養,蘇項文卻是還帶著官職的,曉是知道榮祥是清楚這事的,他還是沒忍住提起了王勇。


    “凡權要人聲勢赫然時,臣切不可犯其鋒,亦不可與之押,敬而遠之全身全名之道也......王將軍此番衝動了,新帝正出於容不得反駁的時候,他冒然出聲,隻添陛下不滿啊。”


    榮祥給蘇項文酒水倒上,才徐徐開口。


    “脊骨盡斷,午門處斬。昭昭青史姓名除,強立荒誕陳罪書,筆伐口誅,叫人怎甘負?陛下這番,失盡人心啊,今後還有誰敢出聲反駁?朝堂可不能做誰的一言堂。”


    “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啊。”他們這個新帝,治國能力沒看出什麽,陰謀詭計倒是研究的一套又一套。


    “現在是特殊時期,便是麵對貪官大多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聚集力量將最要緊的事情解決才是正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貪婪,貪不是問題,關鍵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米珠薪桂,現在難的還是百姓,滿身綺羅者,不是養蠶人啊。”


    公子哥豪擲千金一揮袖,買不來佳人心意投,倒是千金難解相思愁,無意一塊碎銀拋出手,卻叫那漂泊的乞婦攜子街頭,三步一叩首。


    “天樂可聽說過誌同會?”


    “略有耳聞。”那口號喊得可謂是極其大膽。


    “你可知那領頭的是誰嗎?齊家齊兆書,齊懷修!”


    榮祥不太打聽城中哪些勳貴弟子的事情,但是也聽說過齊兆書的名頭,看過些對方的文章,記得是個不錯的學生,倒是有印象——不過齊家出事後便沒聽到什麽消息了 。


    “我打聽了許多,這些人可不得了,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這齊懷修,真是有些才能的!.......我抄錄了他們的出師祭文,你快瞧瞧。”蘇項文從懷裏拿出皺巴巴的紙張。


    (這裏的師指軍隊)


    “維宣德元年,歲次丙午,一月乙醜朔十一日,仰惟聖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功化之隆,永久無亂。予祗承天序,謹用祭告。惟神昭鑒,我邦家。尚饗!”


    看著內容,榮祥沒忍住哈哈大笑,鬱結於心的那股氣都散了不少。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說的好啊!


    權能神授的把戲算是被他們玩明白了,倒是沒些讀書人的迂腐,不過也是,能喊出‘九五之尊,返璞不過草芥螻蟻。金珠鐵胄,歸真不過破布麻衣。這至尊,當是人人’的,能是什麽愚昧之人......嗐,不過若這誌同會都是純粹之人,大雍算是危險了。”


    “如何說?”


    “純者,世之至怖人也。其生,常惟一目。為達此目,彼可舍諸,罔顧諸般。彼弗可賂,弗可脅,乃至權勢與聲名皆弗欲。於其世中,惟一目存,惟堅誌與毅存......”


    蘇項文咂咂嘴:“當真如此厲害?目前看來,這誌同會雖是新穎,但是一幫文人,便是招兵買馬也練不起來,若是潛伏地下還好,跑到明麵上,被剿滅不是輕而易舉?”


    “但是這誌同會不局限,他們吸納各路人士,殊不知有沒有兵才?便是將門出身的一些弟子,簡單的部隊未嚐練不起來。”這誌同會走的似乎是民心,也是民眾,加上有厲害的人領導,隊伍可散可聚,怕是比浩蕩軍隊還麻煩。


    “不提這個,新帝似乎要先拿樓家開刀,王勇斬了後便動兵了。”賑災的時候磨磨唧唧,糧草半天撥不出來,反亂的時候動作倒是快。


    蘇項文揉了揉眉心:“說來這樓家是憑白樹敵啊,當時燕將軍怎麽就沒了!”


    “當今聖上糊塗罷了。”榮祥冷笑,這位是太子的時候他便有些知道了,如今得了勢,這不就暴露秉性了?


    “咳咳咳,慎言啊。”


    “好好好,不提了,吃酒,吃酒!”


    烈性濁酒入口,舌底辛澀,略微燙喉,似再酌幾口,便可輕而易舉得一醉方休的酒興。


    “琳琅萬響成長絕,何及寅夜盞一碰。長夜生肅穆,凜冰八尺凍,天樂你這花雕濁酒,替我誅了一夜風雪寒啊。”


    “貧嘴!”


    兩人喝了兩口,福至心靈,在窗邊舉杯對月。


    “但願國家強固,聖德剛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即身無完骨盡供蛆蟻,原所甘心。此癡愚念頭,至死不改。”


    榮祥心中默念,後將酒水,一飲而盡。


    (米珠薪桂:米貴得像珍珠,柴貴得像桂木。形容物價昂貴,人民生活極其困難。)


    (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治國的人,樹立道義就能稱王,樹立信用就能稱霸,玩弄權術謀略就隻會滅亡。)


    (凡權要人聲勢赫然時,臣切不可犯其鋒,亦不可與之押,敬而遠之全身全名之道也——一個人正是鋒芒顯露,勢不可擋的時候,千萬不能去與之爭鋒,一較高下。)


    (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歲月不寒冷就無從知道鬆柏的堅毅挺拔,事情不危難就無從知道君子的誌向遠大。)


    (維宣德元年,歲次丙午,一月乙醜朔十一日,仰惟聖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功化之隆,永久無亂。予祗承天序,謹用祭告。惟神昭鑒,我邦家。尚饗!


    (我)仰仗著神聖的黃帝,您為天地確立了核心價值,為百姓確立了生存的方向,為萬世開創了太平的局麵,您的功德和教化如此偉大崇高,永久沒有止息。我恭敬地秉承上天的意旨,鄭重地進行祭告。希望您的神明能夠洞察、保佑我的國家。請您享用祭品吧!)


    (純者,世之至怖人也。其生,常惟一目。為達此目,彼可舍諸,罔顧諸般。彼弗可賂,弗可脅,乃至權勢與聲名皆弗欲。於其世中,惟一目存,惟堅誌與毅存。


    純粹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他們的一生,往往隻有一個目標。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們可以放棄一切,不顧一切,他們無法被收買,無法被威逼,甚至不要權勢和名聲。在他們的世界裏,隻有一個目標,隻有堅定的決心和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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