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亭把書召來,一目十行的看。在史記最後幾頁,有天機穀弟子走訪民情,將隨機挑選詢問的人的評價寫下來。世人評之:邪醫林盡染風華依舊,不負當世鬼才之名;霽光公子謝明燭風采更勝往昔,不負當代劍聖之譽。世人評之:林家昔有郎才,驚才絕豔爾。林鶴亭目眥盡裂,手指絞緊,將史書撕個粉碎!什麽叫“昔有郎才”?昔日有才子是嗎,那現在的林家公子就不算郎才了嗎?好一番歌功頌德!好一個捧高踩低!“夫君?”謝湘推門,不等進屋就看見散落滿地的碎紙,其中一片清楚寫著“林盡染十日煉”一行字。謝湘感到一陣心驚肉跳,當林鶴亭回過頭來之時,隻見他眼底猩紅,眉間戾氣堆積,謝湘心裏咯噔一下:“鶴亭,你,你沒事吧?”林鶴亭坐下蒲團,幽幽說道:“倒數三頁的世人評價,你有何見解?”不等謝湘開口,林鶴亭斬釘截鐵的說道:“你跟他們一樣認為的,是嗎?”謝湘心裏一痛,走到林鶴亭身邊蹲下:“夫君,你不要再鑽牛角尖了。”“什麽?”“鶴亭,放過你自己吧好嗎?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林鶴亭目光冰冷:“你在說什麽?”謝湘強忍住眼中的淚:“鶴亭,你如今什麽都不缺,什麽都擁有了。你有父親,有出身,有名列青雲榜第二的才華,還有我,我求你看看眼前好嗎?”林鶴亭疾言厲色:“我有父親有出身有地位還有你,這些本來就是我應得的,本就該屬於我!”“你拿這些理所當然屬於我的東西,來勸我知足常樂,滿足當下?”林鶴亭似笑非笑,“我原本還該擁有母親不是嗎?”謝湘啞然。“該有的母親沒了,而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的林盡染,偏偏活的逍遙自在。明明是一切的罪魁禍首,如今卻人人歌頌,奉如神明?”“夫君……”“史記上怎麽說的?六年前的青城遭遇花妖下蠱蟲,是林盡染和謝明燭力挽狂瀾;六年前孟女惡靈大鬧秘境,若秘境崩塌,青城也勢必受到波及,遭受滅頂之災。嗬嗬,”林鶴亭冷笑,“又是林盡染和謝明燭臨危受命,扭轉乾坤。”林鶴亭深深看向謝湘,俊秀的五官逐漸扭曲:“林盡染麟鳳芝蘭,孚尹明達,襲林芳年的氣節,承素練的風骨,反襯的我林鶴亭倒像個冒牌貨,不配做林芳年和素練的兒子是嗎?”第115章 心裏病了謝湘心神顫抖, 含在眼底的一汪清淚並未流出,被她忍了回去。她也沒有心疼的朝丈夫撲過去,溫言軟語的安慰。她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眼也不眨的看著這個逐漸陌生的男子。她心中那個斯文儒雅的明媚少年,何時變得這樣麵目全非?“鶴亭。”她輕輕的說道,“你病了。”林鶴亭目光一凝:“什麽?”謝湘一臉哀切的望著他:“你心裏病了。”究竟是何時病的呢?曾經的他, 那樣溫柔靦腆, 那樣通達謙和。他滿口的大道理,乍一聽雲裏霧裏, 被他耐著性子解說一番,便覺豁然開朗。他是雅正廉方的皎皎君子,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 學以致用, 嚴以律己。何時變了呢?林鶴亭錯愕的睜大眼睛:“湘兒, 你還是我的妻子嗎?你話裏話外口口聲聲都在替仇人說話, 反而指責我心理扭曲神誌不清?”謝湘痛心疾首的搖頭:“夫君,這不怪林盡染, 也不怪你,始作俑者是魔尊, 一切悲劇都是魔尊導致的,你不該怨恨……”“母債子償!有什麽不對!”林鶴亭失聲厲喝。謝湘難以置信的望著情緒失控的丈夫。她這般勸說都沒用,當真於事無補, 難以回頭了嗎?“林鶴亭。”別說婚後了, 即便是婚前她也沒有連名帶姓的叫過他。林鶴亭微怔,就見美人入懷, 緊緊抱住他的腰。謝湘輕聲呢喃:“還記得五年前你重傷醒來, 說過什麽嗎?”林鶴亭麵露困惑。“你說, ‘湘兒,此生有你,我別無所求了’,還記得嗎?”謝湘將臉靠上林鶴亭的胸膛,“當初說的話,如今還作數嗎?”林鶴亭沒說話。謝湘苦澀的閉上眸子。*林盡染閉關半年,半年後前往樂遊州,阿九早得到風聲,在最大的酒家迎賓樓設宴款待。隻是除了唐濟和吉祥,還有個不速之客。阿九雙臂抱胸,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拍打著臂膀:“閣主是來監視邪醫的?”“怎會。”黑鳳凰一臉溫良恭儉讓,“小可隻是奉命同行,保護少尊。”酒足飯飽後前往海岸。阿九沒有針鋒相對,黑鳳凰也平易近人。這全是拜林盡染所賜。因為他這個少尊的存在,導致原本互為死敵的不滅神都和幻城,如今握手言和,本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出奇的融洽。原本老死不相往來的魔界兩大派,如今逢年過節也開始走動了。就譬如今年除夕夜,老童子特命阿九去不滅神都,給林盡染送上整整十匹馬車的好玩意兒,全是投其所好的仙草靈植。再譬如阿九本人,也破天荒的給右使送了新年賀禮,雖然一扭臉就被右使丟去喂狗了。穿著鬥笠的船夫劃槳過來,一行眾人乘上去,不出片刻,巨大的鯨魚從海裏冒出來,激起千層浪壁。進入鯨魚的肚子,久違的來到幻城。林盡染直奔老童子所在的“蜃樓”,經過他為期五年的漫長治療,再加上最近半年的密切治療,老童子身上的血咒反噬剔除的差不多了,雖說頭發變白這個無能為力,但他幼童一樣的身體得到拯救,差不多拔高了三尺。如今的身長矮林盡染一個頭,相信把混元草煉成丹服下去,再配合神針度穴,至少在骨骼這方麵可以恢複如初。老童子尤為滿意,這些年謹遵醫囑,追求養生之道,開始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生活。林盡染在幻城待了兩個月,一早一晚密切關注老童子的情況,眼睜睜看著他的骨骼一點點改變,別說老童子驚喜若狂了,連他自己都倍有成就感。“小友妙手回春,真乃當世絕才。”老童子欣賞著自己英俊瀟灑的大長腿,笑的合不攏嘴,“本座要如何答謝你才好呢?”“不用。前輩早就給過診金了。”林盡染把東西收入袖內乾坤,正色幾分道:“晚輩還真有事想拜托城主。”老童子夢寐以求的好身體成真了,整個人處於一種“有求必應”的狂喜中:“但說無妨。”林盡染看向窗外站在榕樹下的唐濟,以及跟在唐濟身邊有說有笑的阿九:“我那個小徒弟,還請城主代為照顧一陣子,可能半個月,可能三個月,也可能一年……”【要出遠門?】“是啊,山高水險的不適合帶小孩去。”林盡染定定的看著老童子,“如果不滅神都的人來接他,希望城主能擋一擋,即便是魔尊親臨,也不要將唐濟交出去,可以嗎?”這話讓老童子倍感意外。一開始他很疑惑,按理說林盡染身為不滅神都的少尊,就算托人照顧小徒弟,那也不該放著不滅神都不求,跑過來求他這個幻城城主啊。莫非在林盡染眼中,幻城比不滅神都值得信任?後來聽他忌憚魔尊這話,老童子明白了,這是不信任身為親娘的南雀啊!唐濟那小崽子往小裏說是林盡染一時興起收的小徒弟,往大了說,算是他的一個軟肋。說句不好聽的,那喜怒無常的魔尊發起瘋來,挾持唐濟以逼迫林盡染做些什麽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老童子捫心自問,自己也算個嗜血成性殺人不眨眼惡名遠揚的魔修啊,居然被林盡染信任至此,臨行托付。老童子一大把年紀了,居然被林盡染惹的生出些俠骨柔腸來。也是夠了!“當然可以。”老童子不以為然的說道,“若本座不允諾,豈非顯得本座怕南雀來找麻煩似的?”林盡染起身致謝,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城主君子一諾,如果魔尊殺上門來,您可千萬護好唐濟。”“廢話。”老童子翻了個白眼。南雀那瘋丫頭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從神州一路殺到鯨魚肚子裏。再說了,就算她真的殺來了,正當他幻城城主老胳膊老腿打不動了?讓瘋丫頭輕輕鬆鬆把孩子擄走,傳出去他城主的顏麵往哪兒擱?林盡染聽到老童子滿肚子不忿,笑道:“多謝。”當晚林盡染把這事兒告訴唐濟,小家夥傻在原地老半天,紅著眼圈狂搖頭:“我要跟師父一起去!”林盡染:“別鬧,十萬裏蠻荒險象環生,大能去了都不一定能活著出來,你去幹嘛?自殺?”唐濟驚呆了。連大能去了都會死,而他不是距離大能還差一截呢,那豈不是……“誒,你是不是在想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東西?”林盡染眼尾勾起危險的弧度。唐濟忙跪地請罪,在眼窩裏醞釀多時的淚水醞釀半天,縮了回去,他胡亂抹了把臉,眼神堅定果敢:“師父什麽時候回來?”“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唐濟其實很想陪在師父身邊,但是他懂師父的良苦用心。那地方不是他這種小屁孩能去的,關鍵時刻還要勞師父保護自己,豈不成了礙手礙腳的拖累?再說了,大能又怎麽樣?師父可比大能厲害,任何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打起架來也不落下風。管它十萬蠻荒還是九萬水溝的,師父肯定能得償所願、全須全尾的凱旋而歸。他的師父可是舉世無雙的邪醫林盡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