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觀觀主吐出的血將紫色道袍浸濕。紫衣凶鬼的嘴巴張到一個可怕的程度,漆黑陰森的雙眼注視著在場的所有人,由不同肢體拚湊起來臉部顛倒的凶鬼,在她的嘴巴裏扭動著。“師父!”謝長邀伸手去抓玄陽觀觀主,“我們走”“收鬼!”一道清朗的聲音急促打斷謝長邀。聽到這道聲音,玄陽觀觀主毫不遲疑將鬼奴收回鬼囊裏,下一刻就見薑搖借力連續跳到紫衣凶鬼頭頂,雙手將殺陣收攏在合並的掌心。金光一閃,紫衣凶鬼仰頭淒厲尖叫,口中不斷流出血液與黑氣。眾人視線被黑氣籠罩,薑搖鬆開金線,拔出背後的桃木劍往手掌上用力一割,將血覆滿桃木劍身,跳至空中朝著對他張大嘴巴的紫衣凶鬼橫斬下去!一劍下去之後,巨大如山的紫衣凶鬼如泄氣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她漆黑的眼睛死死注視著薑搖,無盡的陰森與怨恨充斥著其中,落在地上的薑搖就地滾了幾圈卸力翻起身來站立,大口喘著氣,抬起還流血的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好險好險,差點真的直接掉進這鬼的嘴裏去了。應該搞定了吧?“薑道長!小心!”“小心!”剛鬆了一口氣的薑搖脊背一繃迅速抬頭,眼珠裏倒映著撲麵而來的洶湧血霧,紫衣凶鬼就在血霧之中化作一團漆黑的詛咒朝他而來。這是凶鬼附身的前兆,然而剛才那一劍早就將薑搖所剩無幾的精力花完了,他已經沒有力氣躲開想要附身他的凶鬼,隻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血霧與詛咒一下全部沒入他的身體中,薑搖露出痛楚的神色彎下了腰,頭發開始密密麻麻生長,遮蓋住了他的臉頰。“薑道長!!”至順道長抽身想要來幫他,卻見下一瞬間附身在薑搖身體的紫衣凶鬼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從薑搖身體裏逃了出來,化成一團極度不穩的詛咒破開屋門往宅院內部去了。“師父!我去追她!”謝長邀想也不想的追著紫衣凶鬼而去。玄陽觀觀主叫他不得,隻好和其它人來到薑搖身邊。“薑道長你沒事吧!?”“小師侄你沒事吧?”薑搖手持桃木劍半跪在地上,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有點……喘不過氣。”剛才那紫衣凶鬼附身在他身上隻是短短片刻,他卻經曆了她的一生。被自己最深愛信賴的人做成人屍封在棺材裏的絕望、怨恨、憎惡、痛楚、無助,而她還要眼睜睜望著對方越來越成功,越來越輝煌。他捂著胸膛,心髒跳得厲害,有另外一股比紫衣凶鬼更深的、更恐怖的恨意與惡意從心底深處彌漫上來。正當他茫然之際,聽到至順道長顫顫巍巍的聲音:“薑道長……你,怎麽哭了?”第33章 哭?自己怎麽會哭呢?薑搖抬起手摸了摸眼角, 發現眼淚正一顆一顆往下掉,止都止不住,他連忙卷起道袍袖子猛擦眼睛, 揉出紅紅的尾稍來, 這才止住了流不停的眼淚。而這片刻那從心底浮起的陰霾也消失得一幹二淨,隻少年落在地上的影子, 微微拉扯出怪異扭曲的形狀, 然而眾人才剛結束一場混戰,實在無心注意這點微妙的讓人頭皮發麻的細節。另外幾個玄陽觀道士還在牽製被倀鬼附身的陶臨,眼下玄陽觀觀主終於騰出手來,和至順道長聯手將倀鬼逼出陶臨的身體,倀鬼出來後,至順道長眼疾手快將對方收入金盒之中, 薑搖看得眼饞, 但他從頭到尾都沒對付過那隻恐怖級的倀鬼, 實在很不好伸手要,而且買的話, 他想起之前在南華醫科大對方要買他手中餓鬼時他不給人麵子的回複, 更是安靜閉上了嘴。陶臨的臉已經恢複了正常, 然而被倀鬼附身太久,他一個人普通人的身體承受不住,倀鬼一離開他就昏了過去, 被玄陽觀的道士扶在肩膀上。紫衣凶鬼還沒解決,自己的徒弟又跟了進去, 玄陽觀觀主道:“你們和薑道長留在這裏, 我和至順道長追那隻凶鬼。”那隻凶鬼眼下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必須得趕在對方恢複之前將其擊殺, 不然後患無窮。薑搖:“我也要去。”“可是薑道長,你現在的頭發……很不方便。”至順道長委婉道。薑搖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操,好長!剛才被那紫衣凶鬼片刻的附了下身,沒想到一個眨眼的功夫就長這麽長了,桃木劍斬鬼還有用,斬頭發卻是鈍得很,一點用都沒有。想了想,他撕下道袍的袖子叼在嘴裏,抬起雙手露出緊實帶著肌肉線條的小臂,將背後的長發鋝了上去,隨後用剛才撕下來的布條挽了幾圈紮緊,打成一個流暢的單蝴蝶結,貼著額頭耳邊的發稍短一些,紮不進布條裏去,自然而然垂在他臉頰旁邊,少年意氣盡顯,宛如初出茅廬的俠客一般。一氣嗬成的完成整個動作後,他看向至順道長和玄陽觀觀主:“好了。”玄陽觀觀主/至順道長:“……行吧。”三人一起進了宅院內部,尋著紫衣凶鬼和謝長邀留下的痕跡追去,宅院內部陰森暗沉,透著若有若無的紅光,房間接著一間,每道門上都貼著黃符,無比壓抑死寂。至順道長憂心薑搖還是緩不過來,中途時不時注意一眼,後來發現自己是白擔心了。奇怪了。他心裏忍不住嘟囔,薑道長這到底是什麽身體,和一個凶鬼打了這麽久,然後又被凶鬼附身,現在都還能活蹦亂跳亂跳,而且為什麽凶鬼附身薑道長後會一臉痛苦的跑出來了啊?是薑道長身體裏有什麽十分恐怖的東西嗎?越是接觸薑搖,至順道長就越覺得薑搖這個人捉摸不透。還是回去問問師父吧。……那邊追著紫衣凶鬼進了宅院的謝長邀,卻壓根沒什麽對付紫衣凶鬼的意思,倒不是說他不是不覬覦紫衣凶鬼,而是比起紫衣凶鬼,他有更重要的目標。那就是能讓紫衣凶鬼變由厲鬼變為凶鬼的西河青銅鬼鼎。昔日將自己妻子製成人屍的商人,得到了無名散道給予的青銅鼎,將青銅鼎放置於裝著人屍的棺木前,裏麵放置被供奉者的頭發,再裝滿香灰,灑上一層生米,每日澆滿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少女的全部血液,七十九日之後,青銅鼎就會成為絕佳鬼器。它可以滋養人屍,使人屍數百年不死,是康平皇帝從國師那裏得到的至寶,後來朝滅亡,西河青銅鬼鼎也流落民間,最後落入無名散道手中,無名散道又將它與商人交換,換取商人妻子的一半氣運。無人知道的是,西河青銅鬼鼎還有另外一個作用。它可以解除一切針對於鬼的封印,堪比至陽之體,隻要拿到青銅鬼鼎,複蘇被鎮壓已久的惡鬼也不是什麽難事。丟失西河青銅鬼鼎的這幾百年裏,趙氏一族不曾放棄過尋找它的下落,隻是等找到散道逼問出消息趕去商人所住之地時,商人一家卻已經被厲鬼報複屠戮殆盡,青銅鬼鼎又再次失去了蹤跡。直到不久前,才查出一點痕跡來。紫衣凶鬼想要甩開謝長邀,然而謝長邀作為朝血脈,此次前來又是為了西河青銅鬼鼎,怎麽會不做準備。想到那些人的囑咐,謝長邀神色陰冷的咬牙,那些老不死的!別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們要他把西河青銅鬼鼎拿回去是為了做什麽,他們早就沒有把朝血脈放在眼裏,隻是迫於契約無法違背,嘴上說著效忠實則全是不屑而已。就連他們口中喊著的複蘇陛下貴妃重現朝光輝,也隻是想要通過西河青銅鼎奴役那兩個被鎮壓的惡鬼罷了,可笑!他若拿到西河青銅鬼鼎,大可以自己奴役那兩個惡鬼,又何必稱他們的心如他們的意!想到這裏,他追紫衣凶鬼追得更緊,最後追進了一個房間。嘭的一聲,房門關閉。紫衣凶鬼轉過身來,從她的身下蔓延出一片黑紅的血液,數不清的黑發從血液中攀爬出來,然後,一張又一張青白死寂的臉展露在謝長邀麵前,他們之中有滄桑的老人、也有正值中年的男人和貌美的婦人,還有年幼的孩童,而現在,這些人被漆黑的發絲包裹著,隻留有切口平整的頭顱,目光空洞的望著謝長邀。她畏懼將她重傷的薑搖,不,確切來說,她畏懼薑搖身上那隻……比所有鬼都還要恐怖絕望的惡鬼,這才是她逃離薑搖身體的原因。謝長邀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凶鬼都還保留底牌,臉色一變放出了鬼囊的鬼奴,從懷中抓出帶著的驅鬼銅鏡護佑著自己。他有著在馭鬼上的精神天賦,體力卻如普通人一般,根本做不到像薑搖一樣憑著身體就可以凶鬼搏鬥。放出來的鬼奴無聲無息撕咬吞吃那些僅有頭顱的倀鬼,然而倀鬼太多,有的已經靠近了謝長邀,又被謝長邀手中的驅鬼銅鏡灼傷。紫衣凶鬼背後是一具貼滿了符咒的金絲楠木棺材,西河青銅鬼鼎最有可能在的地方。“把西河青銅鬼鼎給我。”謝長邀朝紫衣凶鬼伸出手:“隻要你把西河青銅鬼鼎給我,我就不會傷害你,並且我會拖住他們,讓你離開這個地方。”至於凶鬼逃走之後會殺多少人,那與他無關,自有道士協會會給他收拾爛攤子,他隻要把西河青銅鬼鼎拿到手,這是他來這裏的唯一目的。貼上了謝長邀的死人頭顱停住不再動作。知道有了希望,謝長邀繼續蠱惑道:“你已經成為了凶鬼,想要借西河青銅鬼鼎再進一步十分困難,我的師父和剛才重傷你的道士很快就會追來,你應該知道怎麽選擇。”“你不想……再痛苦一次吧?當初告訴你丈夫人屍換運的人,他現在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的複仇還遠遠沒有結束。”當然,謝長邀也不過在欺騙眼前這個惡鬼,提出人屍換運的散道早就在趙氏一族的殘忍刑法下死去了,並且同樣被煉製成了鬼奴,供趙氏一族驅策。憑借著煉製的鬼奴,趙氏一族在商業上無往不利,積累了龐大得無法估量的財富,因為和他們作對的人,都以各種各樣的死法告別了這個世界。紫衣凶鬼緩緩轉身,將自己的雙手拉長,打開了棺材蓋,就在她要取出謝長邀想要的東西時,門被踹開,她猛然收回手,回頭望著來人。謝長邀也回過頭,在看見踹門而入的薑搖時,眼中閃過怨毒的恨意。又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總是壞自己的好事!薑搖還不知道自己破壞了謝長邀最重要的一步,他甚至進來時,還體貼的用在路上隨手畫的符咒將那些頭顱拍開,並且關心了一句:“你沒事吧?”說著就提起桃木劍朝紫衣凶鬼劈去。紫衣凶鬼留下的記憶十分淒慘可憐不假,然而她已經成為凶鬼,致使歡樂世界樂園死了數十條人命,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下去,更何況在那些記憶裏,她的複仇已經完成,一個偌大的幾十個人的家族,上至始作俑者年邁的商人,下至還未出生卻已經有了神智的嬰童,包括那些仆人,全部被人屍化鬼的凶鬼所虐殺得幹幹淨淨。幾十個頭顱四代同堂從老人到嬰兒的並排堆在一起,他當時的不適頭暈,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如此血腥殘忍記憶的緣故。紫衣凶鬼最後倒在棺材前,用金線束著她身軀的薑搖想到家裏供奉的嫁衣惡鬼進食的凶殘,猶豫片刻還是利落將心頭血抹在了桃木劍上,刺入了紫衣凶鬼的身軀。他答應的是恐怖級的厲鬼,沒說給凶鬼,大概……沒問題的吧?若是未曾被紫衣凶鬼附身過,未曾見過她的記憶,他可以沒有心理負擔的將紫衣凶鬼關進金盒裏送到嫁衣惡鬼口中,因為鬼與人已經是完全不同的物種,鬼的特性就是殺人,越是凶厲的鬼越鍾愛於殺人,但在見過那些絕望痛苦的記憶之後,微弱的憐憫之心讓他選擇了讓紫衣凶鬼消失得體麵一點。“呼……”他跌坐在地,靠坐在棺材上,喃喃道:“三隻恐怖級的厲鬼,我去哪兒找啊。”忙活了這麽久,居然一無所獲,回去沒辦法交代她一定會很生氣吧?“你怎麽把紫衣凶鬼殺了,薑道長你虧大發了!你知道把她賣給道門協會我們能有多少錢嗎!至少一億!”他殺得太快了,其它人根本沒反應過來,至順道長萬分可惜。“我不知道啊,知道我就不殺了。”薑搖眼神渙散,隨口回複了句。“你要恐怖級的厲鬼做什麽?難道你也想學馭鬼?”幫助他一起把凶鬼殺了的玄陽觀觀主,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那你剛才不應該把那隻凶鬼給殺了,那隻凶鬼是很好的鬼奴材料,不過我看你駕馭不了,隻有我徒弟才行。”薑搖眼皮一抬,有氣無力道:“我不學,我就是拿了有用。”他對操縱鬼沒有興趣,而且他們扶清觀也不興學這個,隻學畫符弄陣還有煉體。他要是敢學馭鬼,他師父就能給他表演什麽叫做清理門戶。一個金盒丟到他麵前:“拿去。”“裏麵有兩隻恐怖級的厲鬼,一隻是剛才抓的,算你的功勞,另外一隻算我對你救我們師徒的回報。”“不要嫌少。”玄陽觀觀主麵無表情,語氣冷冷道:“對付紫衣凶鬼不僅僅隻有你是功臣,我也出了不少力。”說完,他還重重咳了一下,隻隨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另外,我回去會將這件事匯報給道士協會,雖然道士協會還沒有下發委托,但政府已經遞交委托,我們也算完成了,到時候獎金扣掉稅四六分,我玄陽觀六,你扶清觀四。”至於所屬龜息觀的至順道長,他以為對方和薑搖都是扶清觀的人,提都沒提,而至順道長也不敢說我龜息觀也有功勞分我龜息觀一成這樣的話,畢竟他自認自己是全程跟來劃水的。薑搖呆呆抱起金盒,隨即雙目感動道:“師叔……”“誰是你師叔?”玄陽觀觀主冷笑一聲:“我和你師父早就不是同門了,我可沒膽子應你這一句師叔。”“趕緊和你帶來的人滾。”原本合作的人翻臉無情,又聽什麽師叔什麽不是同門,嗅到不妙味道的至順道長連忙來扶薑搖:“我們回x市吧薑道長,天就要亮了。”不然等天亮再回去的話,引來旁人異樣的目光不說,搞不好還要被人突然衝出來打一頓然後扭送到警察手裏去派出所蹲一天。薑搖也是有差不多的想法,於是借著他的身體站了起來:“那我們就告辭了,師叔。”“快滾”薑搖和著至順道長離開了。在兩人離開以後,一直筆直站立著的玄陽觀觀主忽然彎下脊背,張嘴吐出一大黑口血。“師父!”謝長邀大驚,伸手去扶住要摔倒的他,咬牙切齒道:“你何必要把那兩隻鬼送給他,他不賠我們就不錯了。”“師父……隻是不想和扶清觀的人再有什麽……牽扯。”玄陽觀觀主說得冷漠無情,“更何況這裏麵……還有比兩隻恐怖級厲鬼和一隻凶鬼更重要的東西,讓他們再留在這裏,說不定會被他們察覺到……那件東西的存在,倒不如舍一點肉,讓他們早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