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桂臉拉得黑煤球一般,指著林白梧,半天沒說出話來。她恨的跺腳,雪厚地滑,腳下一個呲溜,差點摔個馬趴。“哎呦呦!”張蘭桂趕緊岔開腿,穩住身子,卻還不忘啐罵道:“鄉村野婦!”說罷甩著膀子走了。林白梧不知道她又生的哪門子氣,拉上大門,悻悻然上了閂。他走回屋,剛掀開棉門簾子,馮秋花忙拉他進了裏屋。林大川早晨走得急,卻正巧遇上了也要去鎮上的鄭宏,鄭宏駕的牛車,能順路帶帶他,也好省些腳程。林大川心裏記掛著林白梧,就托鄭宏媳婦兒來家看看。這一看好嘛,黑心肝的張蘭桂跑這來了。馮秋花心疼孩子,瞧著林白梧通紅的小臉:“可別聽那婆子的渾話,什麽吳家四房,她稀罕就讓她家哥兒嫁去吧!”邊說邊將桌上幹果給裝裝好,“你可留著年節吃,別什麽都往外掏。”林白梧心裏感激:“我嘴笨,可也知道嬸子對我好,嬸子吃。”馮秋花心裏暖乎乎的:“嬸子不吃,嬸子就是來看看你。你阿爹擔心,托我來瞅瞅。”“阿爹?”馮秋花爽朗笑:“清早和你鄭叔一道去的鎮上,你且放心。哎呦天都大亮了,光顧著和那黑心婆子吵嘴,你還沒吃飯吧?”“我煨了粥的,嬸子一起吃吧。”馮秋花站起身,才瞧見林白梧就穿了條單褲:“咋穿這少!多穿些,到嬸子家去,嬸子今兒個烙餅,有肉咧!”*作者有話要說:第3章 不到年節,農家人桌上很少能見著葷腥。林白梧道:“可是有什麽喜事?”“哪有什麽喜事,芷哥兒嘴饞,鬧著要吃肉。”林白梧含笑:“我就不去了,也多留些他吃。”“哎呀他也就是叫的歡,吃不了多少。餅子熱騰騰的才香,等剩了再煨,就不香了,你快換了褲子和嬸子走。”餅子涼了還能煎,鍋裏鋪薄薄一層豬油,小火煎至兩麵金黃,還沒進院都能聞見香。林白梧明白,是馮嬸念著他,他也不再推拒:“嬸子先去,我洗漱好了就過來。”馮秋花看著他凍得通紅、到現在都沒緩過來的腳踝:“那行,我先回,你可快些,芷哥兒昨個兒便念你了。”“好。”送馮嬸出門,林白梧回了屋。他麵上雖不說,可心裏還是翻江倒海的,周雲山要成親了……他知道兩人緣淺注定無果,可真聽了周雲山要娶別人,心裏仍是空落落的。那個頂爽朗的漢子馬上就是別個的相公,往後兩人山水不相逢,再無瓜葛了。坐了許久,林白梧搓了搓臉,收拾了心情去洗漱。外頭風雪小了不少,可他還是換了條厚褲子。他身子骨弱,動不動就要病,多穿些總是沒錯。林白梧將桌上芝麻糖餅子收了,留出年節阿爹要吃的量,重新鋪了張油紙,從新的裏麵挑出小一半,又包了些幹果。馮嬸子人好,是不求他什麽,可他去人家可不能空手。林白梧拎上果子,又從木匣子裏挑了兩塊才繡好的帕子,熄了灶台的火,出了門。鄭家住在村口,路途並不多遠。可一覆了深雪,走的就艱難。抬眼一望,疊嶂的山巒白雪皚皚,目之所及皆作銀裝素裹。這天地都靜默無聲,密林深處卻時不時傳來野獸的咆哮,震天動地的,可是人。上河村顧名思義,位於河水上遊,又緊鄰峪途山。這裏山脈連綿起伏,望不到邊際,誰也不知曉山裏麵究竟有什麽。老人們常說,峪途山裏住著山神的,萬不能擾了神仙清靜。村民們靠山而生,因此很是敬畏,隻在峪途山南麵一帶進行采食、捕獵活動,其餘地界不敢靠近半步。這不成文的規矩傳了百年,村民們恪守不渝,井水不犯河水,也算保住了太平。獸吼聲不止,林白梧有點怕,心跳的擂鼓似的。攥緊手裏紙包,往村口跑去。他身量矮,腳也不算大,在雪地上留了一長串歪歪扭扭的腳印。馮秋花聽見叩門聲,拿著擀麵杖便出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外頭風可大,我叫芷哥兒迎迎你,他作懶,還不肯起呢!哎呦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林白梧將紙包遞過去:“嬸子來我家連口茶也沒吃上,裝了些果子,給鄭叔下酒吃。”馮秋花接了紙包,嘴上說著林白梧見外,下回可不興帶了,心裏卻美滋滋的,覺得他乖巧懂事,惹人疼的。她拉他進屋:“你先去芷哥兒房裏歇會兒,等餅子好了我叫你們。”林白梧應下,掀起棉門簾子,敲了兩下:“芷哥兒醒沒?我進來了?”“白梧哥?快進來、快進來!”裏頭聲音可歡快,林白梧推開門,就見炕上被子裏卷著個人。外頭太冷,鄭芷不願起,聽說林白梧來了,才勉強卷著被子坐起來。鄭家就鄭芷這一個孩子,兒多母苦,鄭宏疼媳婦兒,不願馮秋花再遭罪,因此沒再追生。家裏沒小子,許多活計就落在馮秋花一個人身上。鄭芷卷著被子給林白梧挪出塊地方:“坐我邊上。”他話音才落,馮秋花就推門進來了,她舉著擀麵杖:“芷哥兒你像什麽樣子!梧哥兒都家來了你還躺在炕上窩糞!快起來!”“娘!天可冷,我伸不出腿!”馮秋花進門要錘人:“屋裏哪冷?你就懶出個花兒吧!看這樣誰敢娶你!”鄭芷往林白梧身後躲:“範潯娶!”馮秋花更是來氣:“人家範潯日日苦讀就為能早日考取功名,你再瞧瞧你,不學無術可怎麽行!”“娘!哪有你這樣說自家哥兒的!”“不想我說你就快些起來!”馮秋花看向林白梧,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讓梧哥兒看笑話了。”“沒有,家裏就該熱熱鬧鬧的。”馮秋花怎麽看林白梧怎麽好,文文靜靜又知冷知熱,要是身上不帶那毛病,得多少人家搶著要。“你們倆聊著,飯一會兒就好。”說著掀開門簾出去,走前還不忘叫鄭芷快些起。鄭芷吐了個舌頭,又卷回被裏,他拍拍炕麵:“白梧哥上來嘛,被裏暖。”林白梧大他三歲,把他當親弟弟看:“哪有到人家做客還上人家被窩的道理。”“想和你一被窩嘛,白梧哥可香。”鄭芷自後抱住林白梧,細瘦手臂環在他胸前輕晃。他又不塗脂抹粉怎麽會香,林白梧臉上一紅,從懷裏摸出帕子,遞過去:“上回你要的。”鄭芷一看,兩眼都放光:“哎呦繡的可真好看,瞧這燕子,真的似的。”“哪有你說的誇張。”林白梧是知道自己手藝的,他沒人教,全靠自己悟,比村子裏繡娘可差遠了,好在阿爹從不覺得他貪懶手笨。“我可沒誇張,多好看啊,我都不想送人了。”林白梧拍他手:“人家哥兒都是自己繡好了送人,也就你,成天讓我繡。”“我繡的送不出手嘛!”鄭芷反身,自炕裏摸出個匣子,翻翻找找又從匣子裏掏出個皺皺巴巴的帕子來。鄭芷鋪鋪平:“白梧哥你瞧嘛,這是我繡的最好的了。”林白梧低頭一瞧,忍不住笑出聲:“你這什麽呀?鵪鶉?”“什麽鵪鶉,我這是鴛鴦!”他苦著臉,“我就說不行吧,這要送了範潯,他學堂的非得笑話他。”也就是範潯,做學問好講究,懷裏總揣個帕子,要是個農家漢,也用不上這些。林白梧將自己繡的帕子拿過來,除去那對燕子的,還有一朵並蒂蓮的,他指著那蓮花:“還差幾針收線,還有這裏,給你起好形了,你把名兒繡上就成。”鄭芷一看,可比他繡的字好看多了,他吧唧一口親在林白梧頸邊,躺倒被麵上,舉著帕子直笑:“白梧哥可真好,不知道誰人有天大的福氣能娶了你。”林白梧垂下眼簾,沒人瞧見的地方露出個苦澀的笑。他拍他屁股:“話說你倆什麽時候定親啊?”鄭芷翻了個身,憨笑道:“他說了,等考上秀才就來娶我。”“那可好,是咱們村裏頭一個秀才了。”“還沒考上呢。”鄭芷雖這麽說,心裏卻歡喜。“範潯聰明,肯定能考上,到時候你就是秀才夫人了。”兩人窩在一起咯咯咯笑,門忽然被推開,馮秋花站在門邊:“吃飯了!咋還窩炕上呢!”“娘你怎麽不敲門啊!”“我是你娘我敲什麽門!你光屁股模樣我都瞧過!快起了!”馮秋花風風火火出去,鄭芷套了件棉袍子下地,邊穿還不忘吐苦水:“我娘好不斯文。”林白梧卻好生喜歡這樣的場麵,熱熱鬧鬧的,滿是人間的煙火氣,熨燙在心口,暖乎乎的。馮秋花將餅子端上桌,還有一鍋糜子粥,黃澄澄的溢著穀物的香氣。馮秋花盛出一碗放到林白梧麵前:“快些吃,暖暖胃。”這粥熬得久,糜子開了花,很是濃稠,在粥麵結了層固。林白梧低頭喝粥,熱湯入胃,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嬸子做東西好吃。”“那可得多吃些。”馮秋花歡歡喜喜給他夾餅子。餅子是雜麵的,卻又酥又脆,裏頭冒著油花,撲鼻的香。林白梧咬了一口,肉不多,又切得碎,但對於久不見葷的農家人來說,是頂好的。鄭芷不用人催,吃的可快,他將新醃的鹹菜推過去,要林白梧嚐嚐:“阿娘醃的鹹菜也好吃,脆生生的。”馮秋花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娘做啥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