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林繡娘走到他跟前, 拉人往門裏進, “你既然來了,便放寬心好好學,我瞧著你是有繡工的,比起打頭裏學, 要輕鬆很多。”林白梧有些驚訝:“您見過我的繡品?”“是啊。”林繡娘眯了眯眼,“你相公拿給我瞧的,一個靛青的錢袋子, 繡老虎, 我瞧著你用的平針法,是有功底的。”林白梧的臉不由得紅起來, 想著淵嘯咋好拿錢袋子給人瞧呀, 可心裏又泛著絲絲的甜。林白梧第一日來, 沒啥要緊事兒可做。林繡娘便帶著他熟悉熟悉, 林家不是正兒八經的繡坊, 沒有專門織繡的屋子,大多時候,他們都擠在屋子的炕麵上,搭一張長桌,縫縫繡繡一整日。眼下天氣熱了,不用再窩在暖炕上,屋子裏便擺起了兩張方桌,供著巧兒和曲長風來用。一進門,正有風順著半開的窗子吹進來,吹起林白梧鬢邊散碎的頭發。他抬起眼,恰被屋子牆麵上掛起的繡品震驚到那是一幅六七尺來長的掛畫,繡的周穆王八駿圖。其實八駿圖是最為人熟識的繡樣,林白梧見過許多,卻都沒有眼前這幅讓他身心震蕩。萬壑山穀間,奔騰長河裏,八匹駿馬瀟灑肆意的狂奔,它們仿佛活的一樣,雙目如炬、身姿矯健,長長的鬃毛在疾風裏齊齊向後吹去,踏過山川、河流,朝前方疾馳。林白梧隻與它們麵對麵而立,卻仿佛已經置身奔馬群中了,他能感受得到馬群僨張的脈搏、馬蹄擊打水流的砰鳴,那樣的肆意灑脫。林繡娘瞧他看呆了,伸長手摸了摸掛畫:“這裏用的雞爪針法,是不是與你尋常瞧的很是不同?”林白梧點點頭,他平日裏隻見過亂針、平針、散整針……還沒見過雞爪針。林繡娘道:“雞爪針是繡最常用的針法,針腳比尋常的要大,三根繡線交匯在一點,就像走地雞踩出來的腳印兒。”“這種針法粗,可是極適合繡樹枝條子、動物毛發這類成片的景,要更活靈活現。學得精了,與其他針法一塊兒用,畫麵更生動。”林白梧移不開眼,有點想摸。待見林繡娘點了頭,才小心翼翼的將手指放在奔馬的鬃毛上,感受著繡線在手指間細膩的觸感。林繡娘瞧著繡圖,輕輕歎了口氣:“不過……這幅是殘品,馬蹄這裏,繡壞了。”林白梧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首馬後蹄那處的紋絡確實不同,是繡壞後補的線。林繡娘輕聲道:“刺繡,繡的是心。”她瞧著林白梧似懂非懂的臉,略有點擔心:“咱家條件艱苦,也沒個像樣的地方,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林白梧的眼睛還在八駿圖上沒移開,即便是殘品,也讓他的心口、不受控製的咚咚咚的響。他緊了緊手裏裝緞子、繡線的包袱,鄭重道:“已經很好了,您放心,我受的了苦。”林繡娘拍了拍他的手:“我瞧著你行。”今兒個是林白梧來學的第一日,林繡娘隻教了他雞爪針的基礎繡法。林白梧看著她粗糙卻靈活的手指,在布麵上來回翻動,幾鉤針,就將鬆柏的枝條繡得活靈活現。林白梧拿著繡針邊看邊學,有不懂的地方便問上一兩句。他聰明,學得快,很快便將技法學了個七七/八八,窩去角落裏一針一針的練。他性子靜、耐得住寂寞,如此枯燥的事兒在他眼裏也變得有趣。林白梧的繡工算不上出類拔萃,可也絕對不差,尤其他心思細,總能將很繁複的圖繡的精致。到了傍晚,林繡娘放了手裏活計來瞧他,林白梧竟然已經能夠很熟練的使用雞爪針法了。林白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抽不出神,好半晌才發覺林繡娘站在身邊。他瞧見人,心裏一抖,臉上瞬間起一層紅暈,害羞道:“繡的不咋好。”林繡娘輕輕搖頭:“繡的已經很好了。”林白梧垂下眼睫,細長手指頭在布麵上輕輕摩挲,小聲問道:“林姨,我繡這裏總覺得不對勁兒。”林繡娘瞧了會兒:“你收針的時候反一下手,哎對,這樣就舒服多了。”林白梧性子好,又虛心,林繡娘瞧著他可心,到了要走的時候,竟然有點兒舍不得。巧兒送林白梧和曲長風出門,這要擱平日,她早急著往灶堂裏跑了。可她想瞧林白梧和他相公,倆人往那兒一站,她心情都暢快。果然,林白梧才出門,就瞧見淵嘯站在大門邊上等了。他高大的身子懶懶的斜靠著大門,見林白梧出來,才站站正。林白梧一瞧見他,心裏頭可是歡喜。他說不上那是啥感覺,隻覺得心口子飛出小鳥兒來,嘰嘰喳喳的亂啼鳴。才相處了一日,巧兒已經和林白梧很熟了,她湊他邊上:“你快去嘛,你相公來了。”林白梧臉頰起一層薄薄的紅霞,抿了抿唇,還在按捺。巧兒在後頭輕輕推他:“哎呀快去呀。”林白梧終於忍不得,快走幾步跑上前去。淵嘯瞧人兔子似的往他這奔,心裏頭開了花兒,他微微躬身,伸手將林白梧抱懷裏頭,湊著親了一口。在外頭,其實不該這麽沒規矩的,被人瞧了要笑話。可誰也沒說,巧兒捂著嘴偷笑,她往曲長風身邊湊,兩手捧著紅紅的臉:“嘿嘿嘿瞧的我都臉紅。”曲長風卻沒有應聲,他滿眼羨慕的瞧著那兩人,喉嚨幹澀的說不出話來。他長這麽大,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他阿娘是曲家的妾,曲老爺的正頭娘子身子骨弱,生不得娃兒,納了好幾個小。他自小就沒咋見過他阿爹,更別提什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因此瞧著淵嘯和林白梧,心裏頭翻騰的厲害,想著原來過日子,也能是這個模樣兒的。他眼熱、心更熱,腳下生刺、心裏頭也生刺,想逃卻又想看,整個人火燒火燎的躁得慌。路口的兩個又膩歪了會兒,淵嘯朝巧兒和曲長風點了點頭,抱著林白梧往家裏走。一天沒見著了,淵嘯想的不行,湊過去親他的細頸子:“咋樣?累不累?”“就繡繡花,不累。”林白梧瞧著再過一段路,就要到主路上了,“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淵嘯皺眉:“我抱著不舒服?”“我都這大的人了,還回回叫你抱著,被人瞧見了笑話。”淵嘯想著,他是虎的時候,他也這麽時時刻刻的抱著它,直到實在抱不動了為止。他抬手顛了顛、親了親,才不情願的將林白梧小心放地上,又自然的握住他的小手,牽著他往家裏走。山盡頭日落,鋪得大地一片金光。一高一矮兩個人,走出錯落的影子。淵嘯道:“梧寶兒,明兒個就是七夕節了。”林白梧這才想起來,可不嘛,這都七夕乞巧了,他輕輕“哎呀”一聲,“我還啥都沒準備呢。”淵嘯伸手摸他的小臉兒,柔聲道:“鄭芷今兒個過來尋你,說七夕,叫咱家上他家過。”“啊……馮嬸子咋樣了?”山裏的草藥珍稀,卻頂用,馮秋花喝了這許久,已經能下地了,淵嘯道:“好多了,明兒個嬸子下廚,炸巧果、燉雞湯。”“真的呀?那可太好了,嬸子做飯好香。”淵嘯瞧著林白梧笑,也不自覺的笑起來,他的大拇指蹭著他的手掌心:“小饞貓。”*七夕這一天,林白梧照例來林繡娘家學繡。林繡娘一早和好了麵,趁著孩子們在屋裏頭刺繡,到灶堂裏做巧果。她自己幹的活兒,手慢,等到第一鍋麵果出爐,日頭已經掛在天正中了。今兒個過節,林繡娘沒咋留人,早早便放林白梧和曲長風回家去。曲長風那個家,冷冷瑟瑟的,他不願意回,磨蹭著不走。林繡娘知道他的心思,便留他在家吃午飯。林繡娘又看去林白梧:“林姨一會兒再炒個木耳肉片,你也留著一塊兒吃吧?”林白梧還沒說話,巧兒先插嘴道:“梧哥兒得回去過節呢,是吧?”她衝著林白梧眨眼睛,一副可懂可懂的小模樣。林白梧點了點頭,到門口,又被林繡娘叫下了,她塞林白梧一小子甜麵果子:“林姨自己個兒做的,不是啥好東西,拿家吃。”林白梧笑起來:“我一早聞見香了,肯定好吃。”回家的路程並不多遠,路麵也有花香,可今兒個淵嘯不知道他要早回,沒來迎他,林白梧才發覺,這路好長好長。*作者有話要說:巧兒:啊嗑cp,真快樂~第68章 這一路, 林白梧走的急切,他想著,自己以往回家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他像是到園子裏采了滿滿蜜的小蜂, 花蜜甜甜的, 可他想不起自己喝, 隻顧著往巢穴裏飛。到了家門口, 林白梧才拾起台階, 高大男人已經自後院走了出來。淵嘯正在打水,就遠遠聽見林白梧熟悉的腳步聲,聞見他身上特有的、讓他舒服的氣味了。他放下水桶, 走到前院, 正與跨門而入的人對了個正著。淵嘯匆匆走上前, 展開手臂給人圈懷裏:“臉咋這紅,跑回來的?”林白梧伸手舉著甜麵果子:“今兒個過節,林姨放我早回家了,她還做的麵果, 小兔兒的,我沒吃,想快點兒給你瞧。”淵嘯勾唇笑起來, 他其實不愛吃這甜絲絲的東西, 可林白梧想著他,他心裏頭仍歡喜。他彎腰, 將林白梧抱起來, 往上顛了顛:“梧寶兒想著我, 我高興。”林白梧環著淵嘯的頸子笑, 湊著他的耳邊, 小小聲的開口:“可想你呢。”他性子內向,鮮少說想念,可被淵嘯嬌養的,也會膽怯的、小心的說些笨拙的情話。淵嘯對旁的都粗枝大葉,唯獨對林白梧細致,他湊頭過來,認真的回應他:“我也想你。”七夕節,又名“女兒節”。這一天,家裏有女兒、哥兒的,都會穿上新衣裳,向織女乞求智巧,或乞求尋覓個如意的郎君。林白梧已經成親了,不用再像未嫁的女兒們一般。可林大川還是提前幾日到鎮子上,扯了新布料,給林白梧和淵嘯各做了身新衣裳。兩人用的同一匹料子,水藍色的,上頭印元寶暗紋。放在一處,很是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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