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潯雙手攥拳,肩膀顫抖起來。劉家……他如何尋得了劉家。成親席麵鬧的難看、得罪了滿城豪貴不說,他又被人翻出了年少無知時寫的狂悖詩詞,告去了考院,氣的先生當眾訓斥他行事不端、立身不正。劉家瞧他仕途無望,火急火燎的同他退了親,任憑他如何懇求都沒用。若非如此,他怎會落得個茶館說書的下場!範潯急得猛咳起來,喘氣之大,險些將心肝脾肺都噴出口。他身形搖搖欲墜,喪家之犬般瞪去熊熊,眼一瞟,正瞧見安坐在一旁的鄭芷。範潯雙目通紅,拳頭猛烈的拍打胸口:“芷哥兒!咱倆自幼的交情,你便瞧人如此隨意的踐踏我嗎!”他喊得聲嘶力竭,鄭芷卻冷冷的“呸”了一聲:“自幼的交情,也阻不住你不幹人事兒!”“我阿娘被氣得下不來炕時,也不見你這個‘自幼的交情’登門拜訪。而今你落得這個下場,是你活該!”範潯如何想不到從前對他滿眼傾慕的哥兒,而今會說出如此冰冷的話兒,他惡向膽邊生,破口大罵道:“怎麽!攀上高枝兒了!就對我愛搭不理了?!你可還記得,你巴巴粘著我的時候?你這個糟爛棄夫!”熊熊心火燒得厲害,拳頭“砰”的砸在桌麵,正要起身,就見眼前掠過一團影兒。鄭芷傾身過來,將他麵前的那碗麵也捧了去,“啪嚓”一聲脆響,狠狠砸在了範潯身上,範潯腳下一滑,“啪”的仰摔在地上。鄭芷氣吼道:“棄夫?!我就是做棄夫也瞧不上你!混蛋東西!”熊熊一愣,抿唇笑了起來,這小哥兒風風火火,真是又烈又甜。鄭芷還要罵人,卻被熊熊擁進了懷裏,他湊他耳朵邊兒,輕聲哄:“小芷兒不氣,這兒不用你。”熊熊將人放開,緩緩站了起來,他手指頭相捏發出哢哢響聲,扭了扭頸子,睨著範潯,道:“範公子,你說的話,我不喜歡。”熊熊高大的身影山傾般壓過去,範潯驀地想起成親那日,這漢子提刀而來的駭人場麵,宛如索命的無常。他嚇得直抖,撐手連退了兩步,屁滾尿流的逃走了。一陣風過,吹得地麵碎瓷嘩啦啦響。鄭芷伸著小手輕輕碰了碰熊熊的手,熊熊低頭瞧他,大掌摸了摸他圓乎乎的後腦勺,緩緩坐回了凳子。鄭芷抿了抿唇,小聲道:“對不住……你得賠錢了。”“我帶足了銀錢。”熊熊瞧著碎裂的湯碗,心裏頭滾燙,他沒想到有一天,能被個如此瘦弱的小人兒護著,他的大拇指緩緩磨了磨食指指麵,沉聲坦白,“其實……那席麵,是我砸的。”“我知道啊。”熊熊一愣:“你知道?”鄭芷輕輕點了點頭:“那天我在呢。”他瞧見熊熊慢慢皺緊的眉,慌忙解釋道:“哎喲不是還念著他,隻是想瞧瞧而已……瞧瞧那場麵該是多氣派,然後就瞧見你了。”熊熊頸子起一層紅:“那你方才為啥……”“哼!”鄭芷鼓著小臉兒,“他那樣一個不知廉恥、無情無義的小人,我們憑啥坦誠說啊。”熊熊笑起來,忍不住伸手握住鄭芷的小手:“我方才瞧你反應可大,還以為……以為你還念著他呢。”“才沒有!我惡心他都來不及!”鄭芷伸手摸了摸發燙的圓耳朵,小聲道,“我已經有你了呀。”我有你了。熊熊隻覺得熊臉通紅,心口子“砰砰砰”跳的可快,他止不住的勾起唇:“我也……有你了。”*作者有話要說:熊熊:根本輪不上我出手p.沒幾章就完結了哈~第96章 九月二十, 上河村一片喜氣洋洋,村頭鄭家的芷哥兒要出嫁了。鄭家因著先前被退親的事兒,受了村人好一通閑言碎語,而今嫁得如意郎君, 算是真真正正的揚眉吐氣。熊熊知道鄭家憋屈了許多年, 當初馮秋花隻生了鄭芷一個, 婆家親戚嫌棄一個哥兒日後沒指望, 連走動都少。而今一聽姑爺子是個有本事的, 凡是和鄭家沾上點兒親的都來湊熱鬧了。因此熊熊有意將排場擺得氣派,給足了鄭家臉麵。日頭才過天正中,迎親的隊伍便打鎮子起程, 浩浩蕩蕩的往上河村行去。今兒個大喜的日子, 熊熊穿一身紅喜服, 騎在高頭大馬上。他肩寬身壯,胸前綁一朵紅豔豔綢子大花,眉目疏朗、臉上止不住的泛著喜色,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上河村, 鄭家房前屋後圍滿了鄉裏鄉親,很是熱鬧。相熟的、不相熟的全來了,婆子、嬸子湊頭聚堆兒, 更有半大小子手裏攥著飴糖, 前後的追逐打鬧。二十幾張大圓桌架在村口子的闊地上,流水席麵已經擺好。廚子熱火朝天的忙活, 豬油下鍋, 起一陣香, 蔥薑蒜爆炒爆香, 燉起肥魚、肥雞……露天的大鐵鍋裏冒著細密白煙, 鍋鏟翻打著鐵鍋壁,發出噌噌的響。上河村習俗,哥兒、姐兒嫁人,昏禮當日的喜宴在漢子家辦,而夫郎家的席麵,多是日後回門再補個小的。村子裏嫁娶,家家戶戶挨得近,也有隻辦一場席的。熊熊雖說好了日後來鄭家久住,可昏禮儀式到底是在鎮上宅院裏,因此今兒個村子的流水席該是不辦的。可熊熊卻主動提了,還親自張羅,將喜宴辦得很是氣派。喜吉之日,馮秋花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翠綠繡花緞子麵,烏黑長發挽做髻,插一柄明晃晃的銀釵。她在堂屋子裏招呼客人,不知道哪門哪戶的遠房婆子瞧見她,上趕子過來寒暄:“哎喲鄭家嬸子,你還記得我不?咱兩家祖上可沾著親呢!”馮秋花瞧著這陌生臉孔,像模像樣的裝笑點頭。婆子甩著帕子,笑得眼角起一層皺紋:“我打從前兒就知道,這芷哥兒啊是個有福氣的,你瞧瞧,這嫁得多好啊!”馮秋花說了兩句客套話兒便躲了,她穿過擁擠人群,到鄭芷的臥房門口子,輕輕推開了門。房裏頭,梳妝打扮好的小哥兒正坐在炕頭上,紅豔豔的喜服映襯得他的小臉兒嬌嫩嫩的可是招人疼。鄭芷瞧見馮秋花,羞澀的抿了抿紅潤潤的唇:“阿娘。”馮秋花坐到炕麵上,緩緩伸手,將娃兒白嫩的小手握進了掌心裏。這麽多年了,馮秋花是日日盼著鄭芷這小皮猴子能早早嫁人,可真到了這一天,她心裏頭百感交集,更多的卻是酸澀。鄭芷瞧出她要哭,伸著小手擦她的眼睛:“阿娘你哭啥呀,明兒個我就回家來了,回來就不走了呢。”馮秋花笑著點頭:“是是,我們芷哥兒說啥不能離了娘。”“是呀。”鄭芷歪著頭笑,“我可是阿娘的寶兒,我離了娘,娘得想我呢。”馮秋花被逗得笑,伸手擦了兩把淚,忽然聲起,她自懷裏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輕輕放到了鄭芷的手心裏:“姑爺子人好,事事想得周到,就連今兒個的席麵,也是他張羅的。”“阿娘瞧得出,他是全心全意的對你,就連宅院地契都舍得給你保管。”“咱家沒那厚實的家底兒,這是我和你爹給你攢的,你收好了,咱自己的銀錢,有底氣。”尋常人家娶哥兒、姐兒,聘禮都不會給太多,八兩、十兩銀,並幾斤的米麵肉,因此娘家陪嫁,也不會隨太多。可熊熊聘禮多得嚇人,鄭家一個農家戶,煞費苦心的攢錢,也比不上人家的九牛一毛。鄭芷捏著沉沉的錢袋子,知道裏頭銀錢不少,他往回推:“阿娘,這錢我不要,留給您和阿爹養老用。”“咱農家人,花不了多少錢。”馮秋花將錢袋子又塞回去,“我和你爹留足的,給範潯的那筆銀子要回來了,咱家有錢。”鄭芷抿著唇,猶豫了好半晌,才哽咽著將錢袋子緩緩攥進了手心裏。“我們芷哥兒這就嫁人了。”馮秋花伸手撫著他的頭發、摸著他鬢間精巧的鳳釵,眼眶子通紅,滿眼的舍不得:“阿娘瞧著姑爺子是個實在的,你倆可得好好過啊。”鄭芷眼眶子也發起酸,他柔軟的唇微微抖動起來:“嗯,我倆定好好過。”不多會兒,門口子起了一聲嘹亮的嗩呐聲,緊接著,劈裏啪啦的鞭炮響震耳欲聾。“姑爺子來了。”馮秋花笑起來,“大喜的日子,不得哭,快笑笑。”鄭芷伸手撫了撫眼睛,咧開嘴,露出編貝白齒笑了起來。村口子,熊熊利索的跳下馬,闊步走到鄭家大門口子迎人。林白梧有了身子了,怕衝了喜氣,人沒到場,淵嘯這個熊家兄弟卻到了。兩個高大漢子立在門口,派頭十足。鄭家院裏挨挨擠擠的站滿了人,有沒見過熊熊的村人,一瞧見人,止不住的誇:“哎呦芷哥兒這相公可是俊呐,這大個塊兒頭,威風八麵的!”“對芷哥兒也是一心一意的好,下聘那天,拉了好一車金貴物件兒!天爺哎!咱見都沒見過!”有村人瞧見淵嘯,小聲道:“他那個兄弟是梧哥兒的相公吧,芷哥兒同梧哥兒要好,這會兒可是親近了!”“哎呦!兩小哥兒都有福氣!”這好的漢子,攔門的親戚也隻是做做樣子,便放人進去了。大門輕輕打開,鄭芷穿一身紅嫁衣、蓋著紅蓋頭立在堂屋的門口。暮裏溫柔的日光輕輕落在他身上,照得他周身一層融融的暖金。熊熊止不住的心口子狂跳,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握起再放開,久久邁不出步子。直到淵嘯伸手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湊他耳邊道:“去啊,人家等著呢。”熊熊這才回過神來,他羞澀的、踟躕的、緊張的邁開步子,走到鄭芷身側,輕輕握住了他的小手。鑼鼓喧天、嗩呐聲響,喜樂聲陣陣,村口子討好彩頭的可是熱鬧“鄭家洪福,得了個這好的姑爺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佳偶天成,白頭到老!”拜別過父母,鄭芷被扶上了喜轎。熊熊跨上高頭大馬,滿麵紅光的到前頭帶路,可他的目光卻一直在那頂紅喜轎上舍不得移開。他終於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小人兒,心裏頭歡喜,竟覺得這秋風都舒爽的喜人。起起伏伏的轎子裏,鄭芷的小臉兒紅撲撲的,他心裏也歡喜。林白梧人雖沒到,可禮卻早幾天就到了。他一如所言,給鄭芷親手縫了一件裏衣,上頭繡著小熊。鄭芷接到這衣裳時,臉上羞臊得厲害,嘴上說著“白梧哥好壞,羞死個人!我才不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