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著一頭柔順的淺金色長發，她雙手交疊放於胸前，平躺在地上，模樣看起來十分平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可女人卻沒有臉，準確得來說是沒有五官，她本應該長著眼睛的地方隻有一塊凹陷下去的皮膚，她的麵部像是被用仿真人皮勒起來的人模，如同商店櫥櫃裏展示的那種。人魚王目光迷離地掃過女屍，當他再抬眸看向沐辰的時候，眸中又染上了一層不加掩飾的憎惡，“都是因為你，歐若拉才會死，你這個怪物……”“歐若拉”是沐辰母親的名字，亞特蘭蒂斯的王後，在沐辰之前，她與人魚王共有過三個孩子，不幸的是他們全都早夭，最終她在生沐辰時死於難產。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沐辰就沒有見過母親，但他不止一次從宮人口中聽聞過母親的美貌，他們說歐若拉有著星辰一般的眼睛，她美得像是夏日盛開的薔薇，卻又好似蒙了一層憂鬱的霧氣。在人魚王與王後的所有孩子中，沐辰是與他母親最像的那個，他遺傳了亞特蘭蒂斯族的所有顯性特征，有著一頭銀色的長發和湛藍的眼眸，可無論五官還是氣質卻完全地繼承了歐若拉的美貌。透過沐辰稚嫩的臉龐，人魚王簡直能依稀從他臉上看到亡妻的影子，於是在他大半清醒的時光，這條小人魚是他最疼愛的孩子，而每當他過度酗酒之後，沐辰又成了他口中的“惡魔”、“詛咒”、“怪物”、“災厄的誕生”……不幸的是，他爛醉如泥的時間總是大過清醒。“怪物……”此刻，人魚王喃喃地重複著那幾個詞，他瞪著滿是紅血絲的雙目，仿佛在說什麽詛咒的話語一般，“如果沒有你，他們都不會死，你這個魔鬼……”沐辰看著女人冰冷的屍體，他神色木然地搖搖頭，“我不是怪物……”冰冷的海水將他包裹，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一片荒蕪而黑暗的沼澤，內心被滔天的恨意與屈辱所填滿，他緩緩抬起頭，神情陰沉，“我沒有害死他們。”就在沐辰話音落下的間隙，女屍凹陷的眼眶中流出一行鮮紅的血淚，涓涓不斷的鮮血奪目而出，她原本潔白無瑕的皮膚開始腐爛，像得了魚鱗病一般，皮肉化作斑駁的屑末一點一點掉落下來，露出血肉模糊的腮肉，隱約可以窺見兩側的白骨和牙齒。女屍腐爛的速度快得驚人，她的皮肉退去後露出一具森森白骨，最終全都化作一攤白沙徹底消散。親眼目睹著這詭異的一幕，沐辰神色微僵，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人魚王仍舊死死地盯著他，麵部神情愈發扭曲，“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說著，他忽然從身後拿出一麵鏡子。在那麵光潔平滑的銀鏡中，沐辰看到了一雙漆黑的、沒有眼白的眸子，他的薄唇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跡，上唇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像是某種嗜血的怪物，背鰭上布滿尖刺，原本修剪規整的指甲變成了黑色的利爪。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自己……不像一條人魚，倒像是某種怪物，某種醜陋、可怖的怪物。“呲啦！”下一秒，耳邊忽然響起無數道尖銳的聲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過毛糙的玻璃麵，或者用刀劃過餐盤發出的噪音，這些高高低低的聲音匯聚在一塊，在沐辰耳邊不斷地循環播放。透過這些尖銳的嗓音，沐辰依稀分辨出了一個詞……他們在叫自己“怪物”。沐辰再也無法忍受地發出一聲嘶吼，他揮舞著利爪打碎了鏡子。可當他的利爪落下時，掌心下卻傳來了一種異樣的觸感，滾燙而具有韌性，與鏡子堅｜硬冰冷的材質完全不同，像是刺入了柔軟的血肉當中。溫熱刺鼻的鮮血濺了沐辰一臉，沐辰的長睫控製不住地顫動了幾下，他抬眸望去，隻見眼前根本沒有什麽鏡子，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男人。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龐，對方有著一頭耀眼的金發，琥珀色的雙眸如同星辰一般閃耀，男人穿著挺拔的軍裝，肩上佩帶著金色的勳章。這一刻，四周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鍵一般，時間都定格住了。沐辰身邊沒有人魚王也沒有鏡子，隻有萊特。而此刻，他的利爪刺入了男人的咽喉，割出一道駭人的血痕。萊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深邃的雙目望著沐辰刺向自己的利爪，他的嘴角控製不住地溢出鮮血，身子緩緩向前傾倒。“哥哥？”沐辰的眼瞳驀地緊縮，他回過神來，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一把接住男人倒下來的身子，對方被利爪割破的喉嚨不斷地飆出鮮血，將兩人的衣物染紅。他緊緊地按著男人頸側的傷口，雙目赤紅，手背青｜筋暴起，嗓音嘶啞，“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可無論沐辰如何努力，男人的傷口卻完全止不住血，望著懷裏人逐漸渙散的眼瞳，沐辰用沾滿血的手掌拍著對方的臉頰，“哥哥？哥哥？”“別……別睡哥哥……”他的瞳孔輕顫，手腳發冷，心中忽然燃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沐辰嗓音發澀地呼喊著萊特，可男人卻依舊安靜地躺在那裏，完全沒有回應他，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萊特的雙目緩緩闔上，蒼白的唇間已經沒了氣息。“哥哥，醒一醒……”沐辰將男人逐漸冰冷的軀體緊緊摟進懷裏，目光凝滯，他伸手輕輕搖晃著萊特的臉頰，嗓音發顫，“醒一醒，哥哥。”男人依舊閉著雙目，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別不睬我……”人魚撫上萊特臉頰的手隱隱發顫，銀發從他額前淩亂地垂下，那雙湛藍的眼瞳中隻剩下無盡的絕望，看上去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和我說句話好嗎，哥哥？”“我在這裏啊，你為什麽不理我，哥哥？”他垂下頭，與對方的鼻尖碰在一塊，嗚咽道：“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哥哥。”“不是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嗎？還有寶寶……”沐辰抱著萊特，將臉頰貼在對方毫無溫度的胸口，淚水再不受抑製地從眼眶中流出，嘶啞的嗓音中透著一絲無助的絕望，“為什麽不理我？”“我在這裏啊……”第90章 沐辰抱著男人冰冷的屍體,四周隻剩下沉寂的水流聲。“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間，耳邊傳來刺耳的大笑。沐辰抬起頭，人魚王那張令人憎惡的麵容又出現在自己麵前,他手中拿著酒盞,幹枯的銀發糾纏在一塊兒,人魚王目光歪斜地打量著沐辰，他抿起一側唇角，“因為你是會帶給人災厄的存在……”人魚王的神情像是馬戲團表演雜技的小醜，誇張扭曲的笑容中又帶著一絲憐憫，語氣頗為嘲諷，“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人魚王將酒盞倒空,他俯下身來，“但凡是和你沾上邊的、親近你的、你所親近的，統統都會被你害死，你這一生注定充滿苦難與不幸,你是生來就伴隨著詛咒而誕生的怪物，隻會將災厄傳播給他人……”對方的聲音猶如低沉的魔咒,一遍遍地在沐辰耳邊循環，他再也忍受不了地發出一聲低吼，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掐住了人魚王的脖子…………洶湧的海浪拍過礁島，天色漸暗,濕鹹的海風拂動希裏爾纏在脖子上的黑布，他專注地望著不遠處巨速旋轉的洋流和逐漸收緊的五芒星陣,直至身旁的黑袍巫師奧西卡念完最後一句咒語，“好了……”“他現在已經被困在第二形態中了，無法冷靜思考，隻剩下殺戮與攻擊的本能。”希裏爾抬眸看向前方因為風勢以及洶湧洋流而受阻的數艘帝國戰艦,他滿意地露出一個微笑，“收網。”隨著他話音落下，耳邊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數艘刻著骷髏圖案的戰艦飛速駛來圍住了這片水域，巨大的鐵網從側舷落下罩在徹底失控的人魚上方。透過潛鏡，李副官在控製室內看到海麵下帶著電流的鐵網逐漸收緊，將人魚困在其中，後者拚命地擺動魚尾撞擊著鐵網，發出“咚咚咚！”的響聲。鐵網中布滿了尖銳的倒刺，人魚未經銳化的上半身被這些倒刺劃得滿是血痕，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不懈地用利爪與牙齒撕咬著堅｜硬的鐵網，就好像感受不到痛覺一般。李副官的眉頭幾乎擰成亂一個川字，看著操作員手忙腳亂的模樣，他伸手重重地錘了下桌麵，“能不能遠程發射r3，把鐵網炸開？”他們艦隊目前的航行速度收到自然因素的阻礙，無法在短時間內追上對方，隻能想辦法動用些遠程手段。“不行。”操作員連連搖頭，“r3威力太大，一定會傷害到裏麵的人魚的。”李副官煩躁地捋著前額的頭發，音量都拔高了不少，“那擊毀他們的戰艦？”“正在嚐試。”操作員看著麵板上極速移動的紅點道：“但目前我們隻能手動瞄準，受到風速與洋流的影響，命中率最多隻有三成……”隨著他話音落下，兩枚r3魚.雷從側舷發出，魚.雷在海麵下劃過一道弧線，帶起一陣激烈的水花，卻在經過幾個大漩渦時偏離了航線，最終在礁石下炸開，爆出一陣白霧。而海盜的漁網早已收了回去。“該死！”望著對方戰艦愈行愈遠的身影，李副官伸手錘了一下控製麵板，他捂住雙眼，忍不住發出一聲咒罵。克魯斯灣海盜的戰艦上，隨著起網機上的繩索不斷收束，巨大的鐵網被吊了上來，淅淅瀝瀝的海水濺落在甲板上。人魚近兩米半長的冗長魚尾被卷在其中，因為異化的緣故，此刻他的魚尾是全黑的，如黑水晶一般散發著耀眼的光澤，純黑的眼珠也是如此。仍在滴水的銀發順著他的兩頰垂下，人魚從半空中俯瞰著下方的這群人，他膚色蒼白，不斷發出低吼聲，明明他此刻的外形處處透著詭異，可依舊無法掩飾人魚那優渥的五官，當被他用那雙烏黑的眼瞳俯視著時，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無名的震懾感，就像是那不可直視的外神。奧西卡看著鐵網一點點下降，十來名水手推來一個巨型水缸，他們將水缸推到人魚下方。“嘩！”鐵網撤去，人魚被投放到了水缸當中。就在水缸頂部的閘門即將關閉之際，有人耐不住好奇地湊到水缸邊，想近距離地打量一下水中的人魚。“離他遠點！”奧西卡對這名水手發出警告。可為時已晚。人魚猛得撲到了水缸邊緣，利爪徑直刺穿了對方的咽喉，鮮血濺落一地。那名水手跌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很快便咽了氣。奧西卡有些不忍直視地歎了口氣，他揮手示意旁邊的人將這個倒黴蛋抬走，可唇角揚起的弧度卻愈發明顯，他伸手摸著自己墜滿不同生物白骨的頸鏈，看向在水箱中遊動的龐然大物，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癡迷，“他的眼睛真美，如果被做成標本的話……”希裏爾一眼便看穿了這個收藏癖的心思，他打斷對方的話，“在我們和皇室談判前，別想打他的主意。”……巡航艦的總控製室，李維撥通了萊特的終端，“上將……我們的巡航艦隊在追擊海盜戰艦的過程中遇到了巨大的洋流漩渦的影響，因此丟失了目標，目前他們已全部撤回白銀城內，並且沐辰上校他……”說到這，他麵露難色地頓住了。另一頭傳來男人低沉而急切的嗓音，“沐辰怎麽了？”李副官伸手揉著眉心，一口氣道：“他在變成第二形態的時候失控了，海盜王希裏爾手下有個會咒術的巫師，他們用鐵網將沐辰上校抓到了船艦上，考慮到沐辰上校目前處於被俘的狀態以及白銀城特殊的地理舍的模樣，整個人宛若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沐辰出事了？”萊特依舊目不轉睛地輸著密碼，語氣冷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前線出了意外，他在白銀城被俘了。”伴隨著“嘀！”的一聲，控製麵板上顯示機甲倉庫的權限已打開。蘭斯餘光掃過控製麵板上顯示的內容，他神色一滯，“你不會是要去開‘飛鷹’？”而萊特就好像聽不到對方的問題一般，在打開控製權限後，他頭也不回地就要朝門外走去。蘭斯有些傻眼地愣在了原地，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萊特不是因為懷.孕影響到了行動速度，現在對方肯定已經跑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