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常理而言,想要確認一種毒藥的來曆,有且僅有兩種方式,其一,查閱醫書古籍,從中找到與暗器之上塗抹的劇毒相近、相似的毒藥記載。


    再就是複製一份毒藥,然後根據配製過程中運用到的藥理知識、邏輯,推斷配方的來源。


    正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沒有哪一種毒藥是空中樓閣。


    想要配製出一種高級毒藥,總是需要運用到大量的藥理知識,在這個知識教育並不普及的時代,各家都有各家的教學方式,同時也造就了各種各樣的製毒邏輯。


    究竟是偏柔和,還是偏猛烈,是偏向礦物之毒,還是偏向毒草毒蟲之毒?


    這也就是追查毒方來曆的線索。


    蘇櫻選擇的方式就是第二種,也是最適合她的一種。


    就見她再一次完成了毒藥的配製,而後取出一根銀針,在一個很淺的陶瓷小盒當中,沾了一些紫色的汁液出來,銀針沒有變黑,這說明其內並不是砒霜一類的礦物劇毒。


    可當她將毒針在裝滿水的茶杯當中攪動的時候,卻沒有預想當中的惡臭。


    毫無疑問,她再一次失敗了。


    許是失敗的次數過多,以至於一向樂觀的姑娘,現在都變得有些沮喪。


    明明她已經竭盡所能做到盡善盡美了,可每次都差一點點,也就是這一點點,讓她配製出來的毒藥,與鋼針上的毒藥在表現上相差甚遠。


    或者說......是原本的毒藥,和她配製出來的毒藥相比,相差甚遠。


    至少按照她的毒方配置出來的毒藥,在保證藥效的前提下,即便是接觸到液體,也不會散發出惡臭。


    “櫻兒,又在改良毒方?”


    正當蘇櫻準備再次重新來過的時候,就聽一道略帶著慵懶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從來到同福客棧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睡美人一樣的美婦人,蘇如是終於醒轉過來。


    蘇櫻也回過了神,臉上的焦急之色褪去,換上了一副欣喜的模樣,上前攙扶:“娘,您醒啦!”


    “嗯。”


    蘇如是從床上坐了起來,挽著女兒的手臂,來到了桌子旁邊。


    看著桌子上剛配置好的劇毒,她習慣性的用指甲挖了一點,送入嘴中,而後用舌頭輕輕一抿,搖頭道:“馬錢子可以換成見血封喉,這樣見效更快,此外蔓龍膽和升麻,還有酒仙草完全可以從中剔除......”


    見到這一幕,蘇櫻也有些幽怨的翻了個白眼。


    “娘~”


    倒不是因為娘親說出了自己剛配置出的毒藥的缺陷......畢竟不是自己設計的毒方,她要做的隻是還原,所以並沒有什麽榮辱與共的感覺。


    反倒是自家娘親這種不管是什麽毒,也不管了不了解,下意識就要嚐上一口的習慣,讓她頗為擔心。


    同為醫者,如果說蘇櫻的‘職業病’是見到稀奇古怪的毒就忍不住想要坐下來研究一番,那蘇如是的‘症狀’,絕對比她還要嚴重。


    便如剛才發生的那樣,至於會不會中毒......絕大多數時候,蘇如是都很讓人放心,蓋因五毒教分為兩脈,一脈為相較保守的五仙,一脈為極端的五毒。


    前者,五仙一脈的弟子,自幼服食寶藥,旨在培養出具備百毒不侵體質的弟子,好讓未來製毒用毒,再無後顧之憂。


    後者,五毒一脈的弟子,自幼服食毒藥,然後開始學習以毒攻毒的手段,講求以毒攻毒,以毒禦毒,以毒克毒,依靠自幼攝入毒素,在體內製造一種全新且霸道的毒素,以內毒戰勝外毒。


    單論抵抗毒素的能力,五毒還在五仙之上。


    蘇如是便是五毒一脈的集大成者,服食毒藥的種類早已過千,體內累積的毒素,若以外物作比,就像是長江大河,而這世間九成九的毒藥,不過是一條小溪。


    差距顯而易見,所以這世間能夠對蘇如是造成影響的毒藥,也是少之又少。


    因此,蘇如是嚐起毒來也是越發的隨意。


    以至於中了睡蓮毒。


    不過正所謂禍福相依,睡蓮毒雖然讓蘇如是每天要睡十一個時辰,卻也將毒素融入到了她的內毒當中,讓她抵抗毒素的能力,更上一層樓。


    現如今,怕就連天一神水、午夜魔蘭也未必會對她生效。


    這經過蘇櫻改良,卻依舊排不進當世前列的毒藥,就更不在話下了。


    “唉,不是改良毒方,是想要還原毒藥,然後確認來曆。”


    見自家娘親一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模樣,蘇櫻也放棄了,隻好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下。


    蘇如是聽完,也來了興趣:“那你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毒藥已經配置出來了,就是效果好過了頭。”蘇櫻無奈地攤了攤手:“我猜可能是在具體的比例上出了問題。”


    她本就存了找娘親幫忙的心思,如今也沒有隱瞞什麽。


    說話間,她將最開始的劇毒鋼針遞了過去。


    蘇如是則又是用指甲刮了刮,輕輕抿了一下,當下就有了定論:“是東瀛的毒。”


    “東瀛?”


    蘇櫻自幼便被約束在龜山腳下的幽穀之中,沒怎麽見過外麵的世界,更不了解東瀛為何物。


    蘇如是則解釋起來:


    “不錯,東瀛坐落於海外的一處小島,島上有火山,每隔百年就要噴發一次,長年累月下來,島上的毒草也受到了影響,以至於當地的藥師配置毒藥,都要克服這一缺陷,也就是在本來協調的毒方當中,加入一些看似多餘的草藥,用以中和毒草當中收到影響的部分。”


    蘇櫻這才恍然明悟。


    她就說第一次嚐毒的時候,感受到了一種不協調感,之後再嚐自己配製出的毒藥時,這種違和感就更加強烈了,原本她還以為是自己的毒藥配比沒有把控好,可現在看來,貌似是自己選用的毒草品質過於好了。


    正如娘親所說,那幾味看似多餘的草藥,實則是為了中和東瀛本土草藥當中的雜質,而她選擇的草藥,本身沒有雜質,自然也就談不上中和。


    沒有需要中和的對象,卻又放入了中和雜質的草藥,違和感自然就更加強烈。


    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蘇櫻也沒再這一張已經無用的毒方上繼續耗損精力,當即就要帶著答案,去到醫館,宣布自己的勝利......盡管有些勝之不武,但畢竟能夠讓娘親早日恢複健康,她也就不在乎這些了。


    不過蘇櫻才走到門口,就聽房門先一步被敲響。


    待她推開門後,就見先前抬著自己娘親上樓的廚子李大嘴,這會兒端著個餐盤站在門口......是她點的菜到了。


    睡蓮毒讓蘇如是每天的活動時間,被縮短到了一個時辰,但幸好每天蘇醒的時間也都是有規律的,這也就讓蘇櫻得以提前準備飯菜。


    免得讓娘親僅有的一個時辰時間,還要浪費在等待上麵。


    同一時刻,聞到飯菜的香氣,蘇櫻也覺得有些肚子餓了,不過擔心遲則生變,孝心的姑娘還是選擇先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


    先將療傷符帶回來再說。


    而後,就出了客棧,朝對門醫館走去。


    ......


    ......


    與此同時,醫館後院。


    一柄飛劍悄然落下,小魚兒,還有一個係著麻花辮的老頭,走了下來,在二人的中間,則是一位身材高大,卻顯得有些瘦削的大漢。


    “終於回來了!”


    小魚兒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幾分。


    京城距離惡魔島實在不近,他的內功修為又不高,帶著兩個人,速度也提不上來,來往的時間自然就要比想象當中的還要漫長。


    不過真正拖延了進程的,卻不是他的內功這種內在因素。


    而是他的那四位幹爹......小魚兒在逃出來之前,曾因為要幫常百草去摘斷腸草,因而在幾位幹爹的目視下,跌入了深淵,也就是搗蛋寶洞的入口。


    以至於當四位幹爹再次見到他的時候,都將他當成了鬼魂。


    光是解釋,他就解釋了好半天。


    後來當他得知能帶人出島的時候,幾位幹爹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但奈何飛劍畢竟是小型運輸工具,能夠承載的人數有限。


    他自己(1\/3)


    燕叔叔(2\/3)


    ???(3\/3)


    歸根結底,這一趟能夠帶出島的名額就隻有一個,所以在究竟該帶誰出去的問題上,幾位幹爹起了爭執。


    小魚兒不勝其煩,就先去了惡魔島另一邊的百草堂,將這個消息告知給了常伯伯。


    豈料,常百草聽聞外麵的世界竟然出了一位能夠斷肢重生的神醫,也來了興致,而後直接藥翻了其他的幾大惡人,霸占了最後一個名額。


    不過這個結果,小魚兒也是能夠接受的。


    畢竟和自己的幾位幹爹不同,這位常伯伯曾經發下誓言,若是一天醫治不好燕南天,就要蹦一蹦,兩天就蹦兩蹦,三天蹦三蹦,以此類推......到了現如今,十幾年過去了。


    每一次小魚兒見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都要蹦幾千次。


    看著都讓人覺得累。


    還是早早將誓言破了比較好。


    再加上那四位幹爹爭搶名額的時候,也說過各憑本事,站到最後的跟他小魚兒出島,所以常伯伯這一手也不算違規。


    “魚小弟,你從惡魔島上回來了?”


    聽到聲音,小魚兒和常百草都轉過了頭,就見沈璧君從房間當中走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透明的小瓶,其內是一團深紫色的液體。


    “嗯,介紹一下,這位昏睡不醒的,就是我的燕叔叔,旁邊這位,是曾經江湖上極有名的鬼醫常百草,也是我的常伯伯,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燕叔叔。”


    小魚兒介紹道,又看向沈璧君手中的小瓶:“你這是在......?”


    “常伯伯好,我叫沈璧君,是這間醫館的坐堂大夫......這個瓶子裏麵是我剛配製出來的毒藥,不過失敗了,正要去銷毀。”


    沈璧君先是自我介紹了一下,而後才回答了小魚兒的問題。


    聽到這話,常百草有些好奇的走了過來:“小姑娘,這瓶子裏的毒藥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


    沈璧君點點頭,就見小瓶遞了過去。


    常百草則是直接拔去瓶塞,而後從袖口中拔出一根銀針,伸到瓶子裏麵沾了一滴,又將銀針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下。


    這一舉動可是將沈璧君給嚇了一大跳。


    她所說的失敗,可不是藥效失敗,恰恰相反,她配製的毒藥,相較於原來的版本,毒性還要更加猛烈。


    隻是一兩滴,就能置人於死地。


    不過正當她取出銀針,想要幫常百草先穩定情況的時候,常百草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衝她擺了擺手:“無妨,無妨,老夫自醫術有成以來,吃多了有毒、解毒的藥物,身體不說百毒不侵,卻也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毒倒的,隻是一點小毒,最多拉肚子。”


    沈璧君:“???”


    還能這樣的嗎?


    正常的大夫肯定不會養成百毒不侵的能耐。


    但奈何常百草的夫人叫做蘇如是,乃是江湖之中有名的毒後,當初二人與其說是相互吸引,倒更像是結了仇怨。


    蘇如是誓要將常百草毒倒,下毒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常百草雖然戒心十足,但還是難免中招了幾次。


    之後,二人日久生情,結為夫妻,關係更加親密,蘇如是的下毒方式就更加讓人防不勝防了。


    有時候往往隻是一個吻,就能讓常百草物理意義上的無法呼吸。


    在生死之間徘徊,久而久之,體質自然也就被磨練出來了。


    嚐過毒藥,常百草仔細回味了一下,皺眉道:“蔓龍膽和升麻,還有酒仙草,在這一副毒方當中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用量過多,反而影響了本來的藥效,剔除之後應該會好很多。”


    沈璧君聽到這話之後,依舊愁眉不展:“前輩所說,晚輩也試過了,可還是不對。”


    “不對?”


    常百草敏銳地注意到這兩個字,瞬間有了猜測:“你是在還原某種毒藥?”


    他想到了當初還沒有和妻子分別的時光,當初如是為了還原醫書古籍之上的殘缺毒方,同樣喜歡用這個兩個字。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時至今日,常百草依舊能夠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妻子的音容笑貌更是常常在眼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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