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陵春眼尖,發覺兩人一從寶成院出來,表情就不太對勁,下了山後,便打著問候紅萼的主意,直接將轎子坐到阮家門口。


    和阮單打過招呼,俞陵春挽著紅萼鑽進她閨房。


    “你說你說,剛在寶成院發生什麽事?”


    紅萼嘴硬,堅不吐實。


    她哪說得出口被韓天鶴偷親了的事,先不管春姐聽了會怎麽想,單她自己一想起來,就窘得想挖洞埋掉自己。


    俞陵春一雙眼在紅萼佯裝無事的臉上悠轉,不說,嗬,她自有辦法。


    “瞧你這神態,該不會我那表哥這麽大膽,竟在佛門淨地,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俞陵春故意胡說,就是要逗出紅萼反應。


    要不其然,紅萼紅了一張粉臉。“你少瞎猜!”


    “真是瞎猜?”俞陵春將臉湊近。


    “當然!”她一口咬定。“韓天鶴就算天借了膽子,也不敢對我胡來——”


    “那是你想的。”俞陵春笑得賊賊。“我敢打包票,在我表哥心裏,早就把你‘這樣’、‘那樣’許多回——”


    “春姐也一樣壞!”


    就是這句嗔,教俞陵春聽出蹺蹊。“等等、等等、咱們彎回來說——跟‘誰’一樣?該不會是……我表哥,嗯?”


    紅萼窘極,別開頭不肯再說。


    “好好,你別生氣。”俞陵春拉著紅萼的手搖了搖。“我表哥是怎樣待你,你是當事人,肯定感受最深,但有些事姐姐還是要教教你。”


    紅萼轉過臉來,“什麽事?瞧你慎重的——。”


    俞陵春招招手,要她附耳過來。“男女閨閣的事。”


    “春姐!”紅萼一聽,像被燙著似地,倏地從椅上彈了起來。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俞陵春不讓她逃。“我跟你說說我的經驗你就知道,我要出嫁前幾天,我娘才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堆我從沒想過的話,什麽親嘴啊郭倫啊,窘得我直喊不要嫁了。姐姐我是擔心你跟我一樣,加上你身旁又沒人可以提點……”


    “不是吧,”紅萼打斷她話尾,“你肯定是因為見我受窘好玩,才想攬下這責任。”


    哎喲,還真被她猜中了。俞陵春嗬嗬笑。


    紅萼橫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嗔怒與嬌羞,俞陵春忍不住慶幸自己是女人,不然魂兒鐵定會被勾去。


    “對啦對啦,一半是你說的那樣子,可另一半,也是真心為你著想。”


    “我知道。”紅萼軟下口氣,春姐的個性,她再了解不過。雖說舉止是膽大了點,可那顆心,卻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心腸。


    “那你就靜下心好好細聽,真的,我說的那些事乍聽有些羞人,可句句屬實,等你嫁給我表哥,你就知道我沒騙你。”


    “幹麽老扯他身上。”紅萼嬌羞嗔道。


    俞陵春指指她心窩。“你以為你瞞得了我?你現在心裏,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紅萼不想承認,可心裏一想起他親她時的甜蜜,還有回橋上那一包蜜麻花,心思又亂了。


    之後,兩個異性姐妹促膝長談,一路從天光說到將晚,好幾回紅萼窘得想逃出門去,可她怎敵得過有意捉弄的俞陵春?


    當晚,俞陵春一回韓家,見到韓天鶴先給他一拳。“到時看你怎樣謝我這個大功臣!”


    “什麽?”韓天鶴摸不著頭緒。“你一下午上哪兒啦?我找了你好幾回都找不著。”


    “你以為呢?”她眨眼一笑。


    俞陵春錯過晚膳,幸好韓天鶴貼心幫她留了一份。她一坐定,婢女立刻把熱好的粥菜送上。


    “你去找紅萼?”他一猜就中。“怎麽樣?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說。”俞陵春最惱的就是這點,纏了半天還是沒問出他倆在寶成院裏做了啥事。“換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寶成院把人家怎麽了?怎麽她臉紅成那樣,而且看你的眼神,也多了幾絲嬌媚?”


    “有嗎?”韓天鶴傻乎乎地笑著。打從寶成院回來,他就像踏在雲端上似的,整個人輕飄飄,心情爽快得連人家五子登科也沒他快活。


    不過這隻限他一個人的時候,回家時他爹喊他問了幾椿生意,那時他可收起心神,紮紮實實回了幾篇生意經。


    “還不快老實招來——”俞陵春再逼。


    “不行。”他也堅決不說。紅萼臉皮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她不肯教人知道的事,他自然不可能透露。


    “你們呐,還沒成親就打一鼻孔出氣。”俞陵春啐道。“算了算了,算我這個媒人多事,本還想幫你拿拿主意,看能不能盡早娶回紅萼,現在啊——”


    “我的好表妹。”他抱拳一揖。“我當然知道你用心良苦,來來來,看我幫你準備了什麽?”


    他知道陵春嗜甜,特別買了好些精巧零嘴,一聲令下,一名婢女端著四碟果子進來,一碟鬆子糖、一碟蜜棗、一碟是他們杭州當地的特產香榧、一碟是鹹淡適宜的黃埭瓜子。


    俞陵春一見,雙眼倏地發亮,“算你識相。”她丟開未吃完的晚膳,徑自剝了顆鬆子糖入嘴。


    “好了,我禮也送了,你糖也吃了,總該說說你想到什麽妙法子了?”


    俞陵春拿帕子擦嘴又熟茶漱嘴的,把韓天鶴一顆心吊得高高的,這才心甘情願說話。


    “現在問題就是,我不知道你們倆好到什麽程度了,要是你們隻是你瞧我、我望你那等小鼻子眼睛的路數,我這主意就窘了。”


    “不窘。”韓天鶴打包票。細節他雖不能說,但這點勉強可以透露。


    “換句話說……”俞陵春賊兮兮地笑。“你們倆真的好過了?”


    什麽話。韓天鶴往她腦門一敲。“不許拿紅萼開玩笑。”


    哼,瞧他維護的。俞陵春挲挲頭接著往下說:“我要你晚上去找她。”


    他楞一楞,“找她——做什麽?”


    還要問!俞陵春一歎,“看你是要說兩句體己話,還是要做什麽旁的都成,隻要你有辦法。”


    “我不是問這個。”他還需要她教她怎麽對待紅萼?“我是問你要我夜裏去找她的用意。”


    “你不是腦筋動得挺快?連這點也想不透。”俞陵春啐道。“當然是要她白天醒著夜裏睡著看得到你。你想想,白天才跟你在寶成院有了糾扯,你夜裏又去見她,就算她真是個鐵石心腸。怕也不當場融化?”


    說到最後,俞陵春右眼還調皮地一眨。


    韓天鶴笑著搖頭。他這個表妹,打哪兒相出這麽多歪點子!“你啊,可惜是個姑娘,要你是個男孩,我立刻要爹挖你阜康當擋手。”


    “誰稀罕。”俞陵春喝了口茶。“宜軒待我多好,我幹嘛現成的少奶奶不做,成天幫你那些客人跑腿辦事?”


    這麽一想也對。韓天鶴抱拳一謝。“那我就不陪你,先回房打點去了。”


    “去去。”俞陵春搧了搧手。“最好你能加把勁,趁我回京城之前把紅萼定了下來,也省得我還得跑一趟喝喜酒。”


    韓天鶴失笑。“你以為娶親是在孵豆芽,蒙在被裏幾晚上就能成事?”


    俞陵春沒接話,自個兒抱著四碟果子找她的親親夫君去。


    杭州城裏,入夜後仍舊相當熱鬧,韓天鶴知道,要走夜裏不被人瞧見,一定得捱過二更才行,反正時間還多,他一回房間,吩咐瑞淨幫他打盆熱水,結結實實洗過澡後,才躺在床上想著紅萼,想著中午時兩人在寶成院發生的事情。


    他怎樣也沒料到,一時大著膽子唐突佳人,竟然得了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他思前想後下了個結論,對於紅萼,太溫吞是畫地自限,她也未必領略得到他心意。但奔,又得向凖火線——他心知肚明,今午在寶成院他是過頭了點,才會鬧得紅萼回程都不跟他說話。


    “這點倒是改一改……”他望著床頂喃喃自語,可說真的自己倒是沒自信,在紅萼麵前,他能否穩下心神,不胡亂做些惹火她的事。


    照以往的經驗,他是出糗得多,穩重的少。


    他幽幽一歎。


    打過更點,小廝瑞淨來問是否要睡下。他揮揮手要瑞淨下去休息,他呢,則是套上棕紅暗色夾包,再添一件玄色的軟毅坎肩。夜裏出門,他穿得一身黑反倒惹人注意,所以才挑了不顯眼的顏色,想避人耳目。


    阮家這廂,紅萼雖早早上床歇息,可說也奇,向來好睡的她,今晚竟奇異地難以安枕。


    整個腦袋是韓天鶴那張討人厭的臉,還有先前俞陵春硬逼她聽的那些事,混著先前在寶成院裏的糾纏,真真把她腦子攪成一盆漿糊,怎樣也理不清楚。


    過二更,她依舊沒睡意,就著一星燭火胡想著心事。桌上擱著她早上忘記帶出門的玉簪子。那白裏透亮的玉色,恰恰就像韓天鶴白淨的臉色……思緒這麽一轉過,她抬頭衡著自己罵了句:“幹麽,連支玉簪子也能想到他!”


    剛這麽說完,突然有個石子打上她窗門,驚得她直拍胸脯。


    什麽啊!她大起膽子開窗一望,喝,真是說人人到,立在一叢竹子下的,不正是她剛才想的韓天鶴!


    紅萼嚇壞了,他這時間來找她,要是被人發現,可能有損門風的。


    韓天鶴很輕鬆地走來她窗下。“紅萼,還沒睡。”


    廢話。她見麵先是一拳。“你跑來這兒做什麽?”


    他打不還手地笑笑。“我想你,睡不著,就跑來了。”


    “還不快回去!”紅萼慶幸今晚月色不亮,不然鐵定會被看出她一臉羞紅。


    “別嘛,再讓我說兩句,兩句就好。”他一臉戀戀地望著她放下的雲鬒,他還是頭回見她披散著頭發。她樣貌本來就好,這會兒再添點倦容,更是我見猶憐,瞧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恨不得就此把她綁回家去,關在房裏恣意愛憐一番。


    “你不是要說話?”她橫他一眼。大半夜眼巴巴跑來這兒,見著她又瞪著她不講話?


    輕她一斥,他才猛地回神。“你太好看,瞧得我話都忘了。”


    “少灌迷湯。”她一哼。“話要是想不起來就快點走,我也要睡了。”說罷,她就想把窗門關上。


    “等等。”他趕忙留人。“再讓我問一句,為什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她耳根一熱,直覺啐了句:“你管我?”


    “好,那再一句——你剛剛,是不是也在想我?”


    越講越混了!她一惱,雙手忽地就把窗門關上,連給他丁點說情的時間也沒有。


    “紅萼——”


    “別叫我。”她瞪著窗門啐道。“大半夜不睡覺,淨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以為我非聽不可?”


    “當然不是。”兩人隔著一扇窗竊竊私語,伴著窗外的蟲聲唧唧,也別有一番風味。“我隻是想來告訴你,我真的好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


    這人!窗裏的紅萼蒙住棗紅的臉,真搞不懂,他怎有辦法開口閉口就是喜歡,也不管聽的人是什麽感受?


    說出了心頭最想說的一句,窗外的韓天鶴這才閉口不再說話。他雖不明白這一回,是否能想俞陵春說的,讓紅萼整個心裏都是他,可他知道,他總算能安心睡下了。


    說真的,從寶成院回來那時,他還真有點擔心紅萼會從此不理他,但看她剛才表情,似乎又一如往常原諒他了。


    見窗裏久久沒傳出聲音,他輕敲了敲門檻,小聲招呼了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他定定等了一下,確定紅萼真不打算跟他說話了,這才死了心循著原路回去。


    窗裏的紅萼雖然一直沒吭聲,可他說的字字句句她全記在心頭,她登起耳朵諦聽良久,確定外邊隻剩下唧唧的蟲鳴,她才悄悄開窗,張望他是否還躲在外麵。


    還真的——他回去了。


    她本以為他會像在寶成院一樣,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又冒出來偷親她,沒料到是她想多了。


    一股失落自她心底漫開,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麽這麽這麽別扭,他躲起來嚇她,她要生氣;可他真的走了,她又覺得不是滋味。


    “討厭。”她望著夜色啐了句。“莫名其妙的,他到底來幹麽啊?”


    隻見她快快不樂地掩上窗門——混不知她舉動,早被有心人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是值得的。侯在暗處的韓天鶴朝天一握拳頭,他這回終於能夠肯定,紅萼是喜歡他的。


    隻是臉皮薄,不好意思顯露在臉上。


    哇哈哈!老天!他太高興了!


    要不是夜深怕嚇著人,他還真想高喊幾聲,好消泄心裏的激昂。


    雖然已經一晚上沒好睡,可他這會兒卻像服了什麽大力精鋼丸一樣,精神抖擻、渾身是勁,快活得不得了!


    折騰了一晚上,隔天一大早,紅萼還是準時在早飯之後來到韓家。韓家的杜丹共計五百株,所以耗費的工時頗長。幸好她本就喜歡養花蒔草,也不覺得累。


    鐵鏟挖著挖著,利剪修著修著,從天透亮忙到日當中,心裏頭惦的那個冤家卻始終沒個影兒。一整個早上紅萼不知回頭張望了幾回,有絲風吹草動她也當他過來了,可是等啊等、盼啊盼,硬是不見蹤影。


    怎麽回事?她心裏納悶了起來。平常這辰光他早溜來花園胡攪蠻纏了,怎麽今天卻一反常態,難不成——她心理一跳,他昨晚在路上發生什麽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拍拍心窩不讓自己嚇自己。要是真發生什麽事了,肯定會有些風吹草動傳到她耳朵,眼下的平靜就是韓天鶴無事的最好證明——但這麽一想她有惱了,既然他人好好的,幹麽不來找她呢!


    念頭一轉,她臉頰不免赧熟。平常她老嫌人煩嫌他礙眼,可他真不來煩不來纏了,她心裏又覺得不是滋味,這是應了一句老話——女人心、海底針。


    “不想了、不想了……”她一鏟一鏟挖著,望著泥地賭氣地哼。“誰理他來不來見,要是他有辦法,最好一輩子別出現在我麵前——”


    嘴巴說這麽講,可她心裏明白,自己才沒那意思。


    回頭找個人問吧。她暗自下決定。說不準他被他爹派出去收賬了,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就這樣一邊罵著韓天鶴,一邊幫他找理由的,五百株牡丹總算發落完畢。她找來灑掃的婢女將一盆即將盛放得“胡紅”送進敞廳,邊走,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今天院裏好像比較安靜,連小少爺也不見蹤影?”


    婢女心思不敏,沒聽出她話裏那個“也”字的意思。“小少爺一早被表小姐帶出門了,吩咐傍晚才會回來。”


    “原來。”紅萼點點頭,心裏想著,那韓天鶴呢?


    正猶豫該不該開口,愁了她一早上的人兒自個兒現身了。


    “紅萼。”額上還在冒汗呢,他遠遠一瞥見就先喊了聲。


    “少爺。”她心揪甜了一下,臉上表情仍舊淡淡的。


    “噯。”他一臉惱。


    她說什麽他都愛聽,獨獨就這兩字不喜。


    可他知道,身邊有人的時候,有些禮數不得不顧。


    “我幫你。”見她扛花盤扛得滿頭汗,他袖子一掀打算代勞。


    “不用。”她身子一擋不讓他碰。好歹他也是這宅子的少爺,哪有他幫忙做事的道理!


    幹麽見外?韓天鶴張嘴想跟她辯,但一瞧見她身旁的婢女,硬生生地閉起了嘴巴。


    他知道,紅萼很在乎人怎麽看他倆的。


    還是經過的傭仆懂事,一發現自家少爺跟在誰後頭,忙從廳裏跑過來幫手。


    “雷叔——”紅萼見人就喊。


    “這兒交給我們就行了。”被喊叫雷叔的傭仆,很快啲將花盆離兩人麵前。


    一見傭人走遠,韓天鶴突然從懷裏掏出帕子。“呐,擦擦汗。”


    她嬌瞪他一眼。“不瞧瞧自己也是滿頭滿臉?”


    他一摸額頭,還真的是。“嗬,剛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辭了一場宴。怕回來趕不見你,真是叫三步幷作兩步。”


    原來是談生意去了。悶了她一早上的疑惑終於解開。


    她瞅他一眼。“沒人要你那麽急。”


    “怎麽沒人?”他駁了句。


    紅萼還以為他要說自己,忙不迭撇清。“別有把事情套我頭上,我可沒有。”


    “我知道我還不夠格讓你懸心掛念——”他故意說著反話。打從昨夜,他已經知道在紅萼心裏,自己實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剛才說的人,是我自己。”


    紅萼一窘,知道自己方才話答快了,反而落了個此地無銀的口實。


    說真的,要比口才,她哪是錢莊少當家的對手。


    她“哼”了一聲,依舊用那老招對付,別開頭不理他。


    他也不以為忤,徑自拿著帕子拭她額上的汗滴。


    “嗐。”她退了一步。“不是教你擦自己?”


    “我是怕我擦完之後,帕子髒,就不好讓你擦臉了。”他說得理直氣壯。


    “不消你忙,我自己有。”邊說,她邊從懷裏掏出索帕。這東西她本就隨身帶著,哪有跟人借的道理。


    可韓天鶴哪依。


    “不成,是我先把帕子拿出來,你得先用我的——”他就是讓自己的帕子染上她的香汗,想想自個兒懷裏藏了她用過的帕子,哎呦,那可真銷魂。


    “胡攪蠻纏。”


    她橫他一眼,帕子還沒碰到她的臉,他已一把搶了過去,直接往他頭臉上擦。


    “你這人!”她氣得跺腳,哪有人自己帕子不用,硬要扯人家的來替!


    現下,她的帕子已被他汗水染濕,就算他肯還她,她也決計不會再往臉上抹了。


    “現在隻剩下一條幹淨的帕子了。”他畢恭畢敬地把他的帕子呈上,兼還行了個大禮。


    她堅決不收,可又狠不下心硬把帕子一拍落地。瞧一方素白的帕子下,還繡了隻昂飛的鶴——雖說紅萼幷不迷信,可把象征他的信物打落地上,怎麽想都不是個好預兆。可要收下,她又老大不願。


    見她猶豫,他忽地明白她用心,心頭一甜,主意自也迸現。


    “跟我來。”他手一挽拉住她,半央半求地將她帶往暗處。韓家園子大,三步五步就是一個僻靜之地。


    她還來不及掙紮,兩人便已站定。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她開口先啐。


    “就是知道光天化日下不好拉拉扯扯,才會帶你來這兒。”他收下剛從她手裏多來的帕子,又拿自己的湊向前。“來嘛,把汗擦擦,萬一受了涼,我會心疼的。”


    雖然他的話頗為受用,可她個性向來矜持,心裏再怎麽喜歡也不會顯露在臉上,更不會順他的意接來帕子一用。


    韓天鶴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點小女兒心事他當然猜摸得透。


    她既不肯接,當然由他主動。


    一手拉住她皓腕,一手拭過她額頭眼角。剛開頭紅萼還想閃躲,實在熬不過他纏勁,最後好是定定站著,任他把臉上汗珠拭得幹幹淨淨。


    見她乖巧,韓天鶴心裏又甜。“這樣多好,我不懂我們為什麽老是吵吵嚷嚷的。”


    她眼珠兒一轉,瞪著他道:“你嫌我脾氣壞?”


    “我從沒這麽想過。”他老實招認。“而且,我覺得你生氣的樣子很美——啊,我不是說你不生氣的樣子不美,我隻是覺得,你跟平常姑娘不一樣,平常姑娘生氣氣來,活樣夜叉惡鬼似的。可你沒有,你就算生氣,還是一樣可人。”


    他幾句話攪得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有句話叫“情人眼裏出西施”,感覺就是他說的這樣子。可她又不好意思承認,那句話裏的“西施”,便是自己。


    “不聽你瞎扯。”說完,她身子一轉,打算走人。


    他卻一箭步擋在她麵前。“再待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


    “你每回都這麽說。”她眸裏含怒地嬌瞪。“不是再待一會兒,就是再說兩句——”


    “我承認,我不老實。”他舉起雙手做了個告饒的手勢。“我心裏真正想說的,是希望你永永遠遠待在我身邊,再也不用顧忌旁人的眼光。”


    他雖沒直白說出求親兩字,但剛才兩句話,意義已相去不遠——她當然聽得出來。


    她別開頭輕輕扯著自己衣袖,心真有些著慌了。


    應該做什麽反應?她隻覺得自己腦門發脹,心窩一怦一怦,好似快從喉口躍出來了。


    見她低頭不答,他大著膽子握住她手。白鴿似的小手驚慌地一抽,可他仍舊牢牢握著,不讓它有機會脫逃。


    “別這樣——”她窘極地拒絕,擔憂隨時可能經過的韓家傭仆。


    “你放心,不會有旁人。”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開口便直中她心事。“我很久以前就吩咐過了,隻要我進來花園,不管是誰,都不許過來打擾。”


    原來是他吩咐過了!她漲紅臉,她之前就覺得奇怪,為什麽每次他一來,園子就突然間變靜了。這園子恰恰就在幾個跨院中間,平常很多傭仆走動的!


    “你這麽交代,他們會怎麽想我!”她猛一抽手,捶著他胸口泄惱。


    “沒人敢胡亂想睨。”他打包票。“他們隻會笑我這個主子不中用,認識你這麽久了,還一直沒法把你哄進門當我的新娘子。”


    “誰要當你的新娘子!”每次一覺得窘,她就想逃跑,但也每次都會被眼捷手快的韓天鶴攔下。


    “糟糕。”他涎著臉鬧她。“你不肯當,但我非要娶呢,怎麽辦?”


    “你少胡鬧——”她搪他。“讓開,我該回去了。”


    “我不讓你走,除非你給個說法教我心服口服。”邊說,他兩隻手同時環住她,兩人就這樣胸貼胸的,肌膚是靠在一塊兒了。“你說,你舍得說這種話惹我傷心?”


    最後這兩字,讓她一下抬起頭來。


    韓天鶴的眸裏,有著疼,有著難受,還有——滿滿滿滿的包容與憐惜。


    “我這一輩子最渴望實現的願望,就是娶你進家門,給你一個溫暖又包容的安心處。可惜我一直表現得不好,不是弄壞你東西,就是粗心大意惹你生氣。”


    這又是在幹麽?她抿起小嘴。昨兒不是才說過,她沒怪過他啊。


    他側著頭靠近她臉。“你是因為我不爭氣,才說不肯嫁我?”


    直被他給問住了。她看著他,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


    “還是因為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想嫁我?”他費勁心思,拐彎抹角,就是想問這兩句話。


    紅萼忽然察覺到他用意,臉一瞬間漲紅。“你這人……一天不說渾話會死是不是?”


    “我是一天不見你會死。”他笑著摟住她要。“好嘛好嘛,別惱別惱,我準備小禮準備跟你賠罪。”


    “誰稀罕。”她扭著身子。“快放開我。”


    “我舍不得放,要你自己想辦法脫身。”他當真吃定她了。


    “你以為我辦不到!”她腳一跺,矮著身子想鑽出他懷抱。


    他就趁這個勢,在她頰邊啄了一記。


    “你!”她氣呼呼瞪人。


    “我說過,我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他眼調皮一眨,湊臉又是一親。


    可惡可惡可惡!她又羞又急扭著身子,可當發覺他懷抱越收越緊時,她氣得直捶他胸口。“你壞,你欺負我!”


    “天地良心。”他不怕疼地緊緊環著她。“我是疼你、喜歡你,喜歡到腦袋發昏、心頭發緊,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她仰起頭來瞪他。“那你還這樣不尊重我!”


    他才不會被她的質問嚇退,因為他早知道了,她心底是有他的。“你撫心你當真不愛我抱你?”


    “我——”她臉一窘。


    “你怎麽樣?”他臉逼近。“你真敢對天發誓,我親你抱你的時候,你心裏沒有一點歡喜?”


    他這聲問,當真把她給問住了。她脾氣雖然倔,個性也有些別扭,可說謊這椿事她是絕對不會做的。


    “你說啊,你要真敢說你沒丁點喜歡,我從今以後就不碰你——”


    被他逼急了,滿腔的惱一下上竄,竟然化成眼淚冒了出來。


    這人——壞透了!她的手再一捶他胸,接著嗚咽一聲,豆大淚珠滾滾而下。


    一路盯著她的韓天鶴,怎可能沒察覺。


    “噯噯,紅萼,別哭啊……”


    “還說。”她哭得很淒淒切切。“每天都這樣欺負我,我真不知道我是得罪誰了,天天要受你氣!”


    “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兩人認識以來,她在他麵前掉淚的次數,五根指頭還用不完。“我跟你賠罪,以後那些我不問了,你別惱、別氣了。”


    她梨花帶雨一吸鼻子,那帶點兒嬌的姿態,看得韓天鶴心裏又是甜又是疼。


    “我知道我剛那麽逼你是過分了,可我實在不得不說一句,我好擔心我們在這樣磨蹭下去,到我頭發花白了,我仍舊是光棍一個。”


    她本想答“嫌我磨蹭,不會娶別人去”,可話到口裏她才心驚,這真是自個兒的心意?她當真想見他跟別的姑娘在一起?


    一股酸意直往心上湧。她這才發覺自己脾氣太衝了,心事還沒理清楚,就急忙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可是不是真的無所謂,仔細一想,還真不敢斷定。


    這麽一想,愧疚和不安就跟著上來了。想想自己,似乎太倔氣太莽撞了一點。


    見她垂頭不語,他想,剛才的話,或許她聽進去了。


    “我幫你擦擦眼淚。”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端著她下顎,好生仔細地拭掉她淚痕。


    這麽近睇著他眉眼,她眼神有些漂移,一時不知該把眼睛往哪兒擺去。


    他那雙眼是那麽溫柔,閃閃亮亮的眸子,裏邊淨是對她的喜歡。他那管鼻,是那麽的直挺,還有那張嘴……一想到那張嘴曾經怎樣地貼著自己,她臉兒又紅了。


    不知什麽時候,擦著她臉兒的帕子已被收起,可他的手,依舊端著她的下顎不放。


    “紅萼……”


    他這一喚,倏地讓她回過神來,她急急眨眼,有些驚訝他幾乎就貼在她麵前。


    “你——”想幹麽?她一句問還梗在喉間沒說完,他那紅似桃花的唇突然覆下。


    這個吻又甜又輕,沒有頭一次那麽猛烈,她羞懼的心稍平靜下來,接著春姊昨天說的那些,又從她心底冒了出來。


    “男人在喜歡你的時候,總會喜歡摸你碰你,你別看我夫君靜靜的不太說話,他第一次親我的時候,快把我給我嚇壞了,心裏直怨我娘怎麽沒告訴我,男人會把舌頭往我嘴裏鑽?”


    “還有,被喜歡的人親啊碰啊,是件很舒服的事。開頭我也不習慣,覺得害羞別扭。可久了之後我發現,不隻男人喜歡碰女人,要是女人真喜歡那個男人,心裏也是會渴望湊過來好好摸一摸他的——”


    見著她沒反抗,韓天鶴膽子徒生,趁著她一次喘息的機會,悄悄探索她芳香柔軟的唇內,再輕輕吸吮那絲滑的舌尖。


    “紅萼。”他閉上眼睛喃喃,覺得心滿得像能飛起來似的。這是她頭回不抵抗地接受他。他感動地親著她唇角、下巴,再來是她纖長的頸脖。


    “你好甜啊——”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真想這樣親著你抱著你,一輩子不鬆手——”


    被他吻德酥茫茫的紅萼,好半天才意會他說了什麽。


    “好了——不要了——”撒嬌似的,她抬手往他胸口一捶。


    “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他親著她耳朵,陶醉地吮著她珠似的耳垂。


    紅萼敏感,他每朝耳邊吹氣,她鼻裏就是一哼。


    而他,當然不可能放過。


    “別——”她求饒央著。他這樣玩她,她兩條腿都發虛了。


    “我喜歡你的呻吟。”他鼻尖蹭她臉頰,說著,他又朝她耳朵輕咬了口,再細細舔著她纖巧的耳廓。


    “啊——”一聲呻吟自她喉裏逸出,手指就搭在他肩膀上。


    韓天鶴趁勢一環,把她整個人牢牢抱抵在樹幹上。


    “你……你想做什麽?”抬頭俯望著他的眼睛,紅萼表情驚羞。


    “我想碰你、想親你,想把你綁回我房裏,一輩子不讓你下床。”他一邊說一邊蹭著她胸口,沁鼻的體香還有那比嫩豆腐還細軟的身體,真真要逼得他發狂了.


    可他知道,他這麽做,會讓紅萼害怕的。瞧她,現在不說睜著一雙又驚又懼的大眼睛在看著他。


    “你放心——”他額貼她胸口歎了一聲。“再怎麽難忍,為了你,我也會打落牙齒和血吞,硬是咬牙忍過去。”


    “幹麽說得可憐兮兮?”


    她還不懂被挑起欲望的男人所承受的煎熬。他也明白,在男女情事方麵,她還是個懵懂小孩。


    不能怪她。隻能怪自己愛慘了她,才會左支右絀,分外為難。


    深深吐了口氣,他極其不舍地將她放回地麵。見她一副不知該開心還是失落的表情,他又向前親了她一口,萬般煎熬——卻又無比甜蜜。他心想。


    “天鶴?”她困惑地看著他朝後退開,她有種感覺,他的舉動他說的話,她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他手指戀戀地撫過她眼角。“小心我忍不住一口吃掉你。”


    “胡說什麽!”她瞪他一眼。她聽不懂“吃”的意思,隻當他在說渾話。


    “你啊,真是老天爺生來折騰我的。”他籲口氣,強逼自己後腿一步,以免自己又控製不住地纏上去。眼下這時辰,該是她回去的時候了。“明後兩天錢莊有事,白天可能趕不及回來見你——”


    “沒關係,”她搶著話。“盡管忙你去。”


    “我有關係。”他一擰她鼻。“要我一天不見你,日子怎麽捱得下去。”


    “瞎說。”她嗔。可是眉眼,卻漾滿喜悅。


    “總而言之,夜裏我會找你,先別拒絕。”他按住她欲說話的嘴。“不會花你太久時間,我真是想看看你,跟你說上一、兩句話。”


    她仍舊搖頭。“可是你這樣,白天忙,夜裏又沒辦法早點休息——”


    “擔心我身子捱不住?”他望著她笑。


    貧嘴。她瞪了他一眼,不想說謊,隻好悶不吭聲,算是承認了。


    “放心,”他挽起她手捏捏。“我自有斟酌,再來,我也舍不得你為了等我,夜裏不好安睡。”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她啐他一句。“你哪隻耳朵聽見我等你啦?”


    “你會等的。”他敢打包票。


    見他如此自信,紅萼又羞又氣。“不跟你瞎扯,我要回去了。”


    “好。”他知道自己已經耽誤她了。“我等會兒還有事,不能送你,你自己路上小心——”


    “誰要你送。”她身一轉走了兩步,才又忍不住回頭。“你路上也要小心。”


    “我會的。”望著她,他笑得好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嗆牡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艾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艾珈並收藏嗆牡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