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閑乘月剛剛把撬棍拿到手裏,他身後的宿硯就已經伸長了胳膊,把手攤到了閑乘月麵前。閑乘月用最輕地聲音說:“我一個人過去,你在這裏等。”從來都沒有反駁過閑乘月的宿硯這次卻沒有再聽閑乘月的話,他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低沉沙啞,但他的音調依然溫和:“閑哥,我去吧。”他甚至還說出了理由:“我不知道下次我什麽時候進來,又會碰到哪些人,如果我什麽都不會,那我可能就永遠沒法從裏世界出去了。”閑乘月猶豫了兩秒。宿硯:“就算我今晚死在這兒,那也隻代表我不適合在裏世界裏活下去,就算沒有這一次,也還有下一次。”閑乘月不可能每次都遇到宿硯,也不能每次都“保護”宿硯。但閑乘月憂心的並不是宿硯的生死連宿硯本人都不愛惜他的這條命,閑乘月就更不會替他愛惜了。閑乘月隻是擔心沒有經驗的宿硯礙事,打草驚蛇而已。讓宿硯去,閑乘月不放心。但宿硯很堅持,閑乘月又思考了幾秒,終於把撬棍遞給了宿硯,叮囑道:“我在這兒等你,小心點兒,如果你被發現了,我不會救你。”宿硯笑了笑,笑容很淺:“我知道。”他已經逐漸了解閑乘月是什麽樣的人,因此並不認為閑乘月是他的後盾,正相反,他想成為閑乘月的後盾,讓閑乘月一有事就能想起他,時間長了,兩人的關係必然會變得緊密。比所謂的朋友或愛人更緊密。閑乘月看著宿硯走向手術室,他靠在櫃子上,心裏不太安定。於是他地埋著頭,發散地想現實中的事,以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這次出去後頭等大事是拍賣會,把宿硯送來的拍品拍出去之後會有幾天的休息時間,這幾天他可以用來搬家,離醫院近一些之後去照顧媽媽就方便得多,也省下了一筆油費,不用每天在住處公司和醫院之間來回開車。拍賣之前他還要聯係以前的老顧客,一個拍賣師厲不厲害,拍品能拍出多少錢,看得就是拍賣師的人脈,拍賣會場上的話術就那麽多,來參加的顧客都對這些話術免疫了,尤其是那些一擲千金,每年花幾千萬上億的顧客,他們什麽拍賣師都見識過,多麽鼓動人心的話都聽過。所以他們舉手之前,不需要聽拍賣師的話,隻需要在心裏衡量好拍下來劃不劃算。如果不是為了等升值,隻是為了收藏,那麽可能還會被拍賣師打動一下。可最大的問題還是拍賣師要怎麽把這些不把錢當錢,願意出大價錢買古董的人請來。閑乘月通訊錄裏有上千個號,任何節假日他都會群發短信倒不是為了聯係感情,畢竟群發短信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而是為了讓顧客不要忘記他,記得還有他這麽個人。到時候他再去請人,“熟人”跟“陌生人”可不一樣。至於幾十個大客戶,這些都是閑乘月花了大力氣去維護關係的,節假日不僅僅要發短信,還要專門問好,甚至上門送禮,對方有什麽煩惱,隻要是他能解決的他都會解決。其中好幾家的保姆都是他介紹的。客戶家的孩子要去什麽培訓班,或者是想出國留學,都是他去找機構。並且他絕對不會提錢。甚至客戶跟他抱怨公司或家庭中的事,他都能溫聲細語的去開解對方,哪怕一開解就是半個多一個小時也無所謂。這樣一來,兩邊也就處出了點感情,至少在他請人參加拍賣會的時候,對方不會覺得他是騙子,也不會覺得拍品價格虛高,到時候人來了拍賣會,東西想拍出去就更簡單了。所以他才是公司裏的“台柱子”,連老板對他都從來是體貼入微,好聲好氣。巴結人是門學問,怎麽巴結的不動聲色,巴結的不像狗腿子而像好朋友,這都是需要學的,學費就是無數冷眼和社會的毒打。閑乘月想了很多,想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該繼續想什麽,就隻能抬起頭看著宿硯離開的方向。手術室的門緊閉著,鐵門一關,站在門外的宿硯聽不太請裏麵的聲音,除非有人站在門口說話,才能勉強清楚的聽清幾句。但他並不慌張,而是靠在牆邊,平心靜氣地等待著裏麵傳出聲響。每隔幾分鍾,裏麵就會傳來一點響動,不大,甚至讓人猜測不出裏麵發生了什麽。宿硯手裏握著那根撬棍。估計是“病人”醒了,病房裏傳來聲嘶力竭哭喊聲。“救命!!”裏麵的大聲呼救,“別碰我!別過來!救命!!!救救我!!!”宿硯握緊了撬棍,裏麵的人聲漸漸變小,似乎病人已經無力再掙紮。電流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還有電鋸被打開的聲音。那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門口傳來了聲音,估計是醫生在做手術,不需要上手術台的護士靠在門上閑聊。“不知道這幾個能堅持多久,昨天做手術的那幾個我去看了,除了耳朵和手指被切掉的,那幾個截肢的看樣子都不行了。”“其實我覺得這個手術很難成功,我上次去上課的時候聽老師說人和動物器官是一定會起排斥反應的,如果起排斥反應的時候不及時拆除,人可能就會死。”“以前還有人把猴子的生殖器移植到老人身上呢,說這樣就能讓老人變得跟年輕人一樣,後來好像都死了。”“小聲點,別讓醫生聽見。”“醫生脾氣好,聽見了應該也不會怎麽樣。”“那是你覺得。”“不過總不能把病人都挑完吧?”“肯定不會,上一批進來的病人到現在不也有不少人好好的嗎?”“等這一批年輕力壯的男人挑完之後,醫生就會再向社會接收病人了。”“可惜醫生不願意接收流浪漢,不然比現在方便多了。”“現在死了人,為了以防萬一,還要做假病曆,就怕病人的家屬來問。”護士們不知道隔門有耳,她們略帶憂慮地討論著醫生。“今天護士長要安莉去處理那些東西的時候,安莉都快哭了。”“反正沒人願意陪安莉一起去,半夜呢,在醫生做手術之前要把手術室收拾好,還要運出去扔掉。”“我也不想去,一個人去挺可怕的。”“上次去的時候我還看到了烏鴉。”“那邊的樹被砍了,我以為砍完以後路能好走一些,結果那群該死的伐木工,竟然不把樹樁和樹根挖走,我還摔倒了幾次。”“不過那個地窖快放滿了,每次我進去都覺得好臭,一定要用布條把鼻子塞住才行,就算是用土埋過也有味道。”“今晚結束要去告訴醫生,應該在地下室放一個焚化爐,燒成灰就可以倒進馬桶裏了,不用每天都出去扔。”“焚化爐不便宜吧?”“你可別小看醫院,我們這個醫院不比治正常人的醫院掙錢少。”忽然有一道冰冷的嗓音喝止了護士的閑談:“醫生在為了人類醫療事業做貢獻,你們卻在這裏閑談,我要是你們,一定會覺得非常,非常羞恥。”護士們不敢說話了。站在門外的宿硯正要轉身離開,轉身的那一刻,手裏的撬棍不小心碰到了鐵門上。那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這個近乎沒有聲音的空間裏格外刺耳。第69章 逃離瘋人院原本低著頭, 等待著宿硯回來的閑乘月突然抬起頭,他聽見了金屬的撞擊聲,即便聲音不算很大, 但在空曠的地下室卻格外明晰。閑乘月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瞬間確定了一件事宿硯把事情搞砸了。現在擺在他麵前的就兩個選擇:第一,拋棄宿硯,直接離開地下室,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即便死, 也隻是死宿硯一個人。第二,他現在就到宿硯身邊去, 把宿硯帶回來。前者當然更靠譜, 也更安全,後者則危機重重。閑乘月邁步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他很冷靜,大腦一如既往的運作著, 他跟宿硯雖然這段時間經常見麵, 進了裏世界以後也比其他人更親近,但宿硯畢竟是外人, 跟他連朋友都說不上,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也不過是對方的性格和工作。如果非要說什麽跟其他任務者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在現實世界裏打過交道。但這沒什麽不得了的, 他以前和白楊還在現實中遇到過。宿硯並不特別, 更不特殊。閑乘月的步伐停住了, 他看著自己腳下的階梯,隻要順著台階上去, 就能離開地下室, 再關上地下室的大門, 地下的一切都跟他無關。任務者死在裏世界太正常了, 裏世界每天都會死人,死去的人在現實中也會死。最殘忍的是,死在裏世界的人在現實中不會立刻死去。他們在裏世界裏死後會在現實中醒來,可能還能活一天,又或者幾天,已知最長的活了一個多月,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幸運,“活”著的日子更加可怕,因為不知道屠刀會在哪天落下。每個清晨睜開眼睛,每天都活得擔驚受怕。至於他們的死因死後他們當然不會在論壇裏發貼,如果有人有一起從裏世界出來的朋友,在現實中也認識,那還能有個後續。多數都是猝死,死於心髒驟停,但因為任務者分布在全國各地,甚至還有國外華裔,每天每小時每分鍾世界上都會死那麽多人,不會有人把他們聯係起來。閑乘月忽然停下,邁出去的那隻腳並沒有落在台階上。他依舊覺得自己很冷靜,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但當他轉身的時候,他還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閑乘月快步朝宿硯的方向走去,那邊現在已經有人聲傳出來。宿硯被抓住了嗎?閑乘月知道自己現在該離開地下室,甚至剛剛他就不該轉頭回來。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後悔用了。最後一個拐角閑乘月還沒走近,拐角處忽然有一道人影衝了出來。對方和他都沒想到會有人過來,也都沒有緩步,躲又來不及。不過瞬息之間,閑乘月伸出手,摟住了對方的腰,右腳往前一遞,一轉,就帶著對方轉了半圈,卸了自己和對方身上的力氣,沒有撞在一起,撞出個好歹來。閑乘月也看清了對方的臉。宿硯的臉上沒有恐懼擔憂,隻有興奮和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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