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寒江雪真排個高下,他也是分不出來的。大仙人萬事皆精,什麽都難不倒,十分厲害又冷靜,人還很風趣幽默,隻是不大慣著小兔。小仙人雖然還沒那麽厲害,卻心思細膩,麵麵俱到,對小兔子事事皆應!但他們都同樣十分溫柔,很會梳毛毛,和寒江雪在一起時從來沒有半點不耐煩。寒江雪兩爪抱胸,歎了一口氣,他可真是隻昏君兔啊。隻是小兔子不明白,少男情懷比那蜘絲還纖細,你我既然有意,怎麽中間又橫生出一個別人來?莫非你竟腳踏兩條船,還是說你覺得對方比我更好,所以才黏黏糊糊,藕斷絲連?!而此刻坐在房中的燕飛度,已經後悔了。他剛才是不是太凶啊?若是嚇著師兄,他一時氣憤離家出走了可如何是好?還是說,師兄現下,現下已哭了呢?初次養兔的燕飛度心煩意亂,直接打開臥室大門往外看去,卻見小兔子趴在牆頭,正在和落在牆上的小山雀揮爪聊天呢!燕飛度:……聽到身後的聲響,小兔子一下從牆上跳下來,懷裏捧著一把櫻桃,遞給燕飛度。“這個山櫻桃很甜,今日小鳥分了我一點,我請它們如果看見,再取一些給我。我想一定要給你嚐嚐!”寒江雪看燕飛度拿了櫻桃,就笑起來。燕飛度將那櫻桃含進口中,對寒江雪笑道:“很甜。”小兔子笑嘻嘻地跳上了燕飛度的手心,對他眨著大眼睛,笑得極甜:“是吧是吧!”麵對這樣的小兔子,燕飛度……燕飛度還能怎麽辦呢?當然隻能一下將小兔子抱緊處理啦!這也不過是在桃花落中的尋常一日。小兔子即使是昏君,也照樣把小仙人拿捏住了。當寒江雪在一次與九離師兄的正麵比鬥中,能撐過一個時辰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十分溫柔,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你好呀,若是有空,能來給我澆澆水嗎?’-寒江雪疑惑地四處張望,卻沒尋到那聲音來源。等到寒江雪背著劍離開絳都春引時,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寒江雪側過頭去,總算確定那聲音……竟是在那座孤峰上傳來的。就是曲懷遠曾經說過,有位樹師兄在上邊睡著的孤峰。寒江雪急忙走過去,踏過柔軟的草地,跳過一行螞蟻經過的小路,來到了孤峰的山腳下。山腳下的河流裏,仍有那隻小河馬挖了泥巴送到岸邊,寒江雪打了聲招呼,拿木桶在河裏汲了水,這就踩著小橋過了河。這座孤峰十分險峻陡峭,雖然有一條小路,但看得出不大有人上去。也許除了曲懷遠,根本沒有桃花落弟子會來這座無人的孤峰,隻當做是桃花落裏的裝飾品。寒江雪將劍綁在背上,就手腳並用地往山上跑去。他速度快,平衡又好,自小就是在山裏長大,這座孤峰上的所有草木都是他的幫手,就是猴兒爬山也就如此了。等到了頂峰,寒江雪一個縱身落到了平地,一抬頭時卻呆住了。眼前是一片足以覆蓋整座山頭的巨大樹冠。寒江雪在山腳下,便看見了這片翠綠,他原以為是山頂上還生著一片樹林,可沒想到著這竟隻是一棵樹的樹冠。獨木成林。蒼翠的樹枝下,是一條筆直粗壯的樹幹,樹幹越往下越粗壯,在沒入地麵的地方,會讓人誤以為那是這棵樹的根部,其實是樹幹上生出來的細嫩新枝。真正的根部,還在下方,很深很深的地底。也許這一整座高聳入雲的孤峰,都隻是這棵樹的一部分。寒江雪愣愣看著眼前的大樹,連呼吸都放得輕緩。小兔是草食動物,天生就能感受到植物的生命力,眼前這棵大樹一定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兔子在它麵前就跟一顆隨風飄過的蒲公英的種子一樣渺小。風吹過寒江雪的頭發,少年抬頭仰望著大樹,它的樹枝實在太茂密,可是又生得極好,翠葉仿佛玉雕,被太陽一照,那些光束便自葉間落下一道又一道柔和的光束。風吹過樹葉,發出輕微的沙響,就像魚兒遊在海中,聽到海水流動的聲音一般,讓人安心。‘小兔子,小兔子,你什麽時候給我澆水啊?’那聲音再次響起,柔和地催促著。寒江雪猶疑地看著眼前的大樹:“你就是我的師兄麽?他們說,說這裏是有一位會仁劍的師兄。”‘不錯,是我啊。’那聲音確認。可寒江雪望著眼前的樹幹,又道:“師兄,您的根不知道在哪裏,我在這裏澆水恐怕不行……”這棵大樹的根須一定已經遍布地底,哪裏用得著他澆水呢?‘我要澆水,並不是因為我口渴了,是因為我想洗洗下巴呀。’這真是非常有桃花落風格的回答。寒江雪初見這大樹的震驚,被師兄這話逗沒了。果然,師兄就是桃花落的師兄呀。“我這就給你澆水!”寒江雪仔細地給師兄“洗下巴”,一點點水當然是不夠的,他又下山好幾回,可能鍛煉身體了!寒江雪想起曲懷遠,幸好老師是土地公,眨眼就能到山頂,可真方便啊!等澆完了水,寒江雪擦擦額頭上的汗:“大樹師兄!還有哪裏沒洗幹淨嗎?”‘很幹淨啦,謝謝你,小兔子。你可以叫我春秋。’春秋師兄?寒江雪若是改名叫寒冬雪,可就與春秋師兄的名字對上啦!“春秋師兄,你的原身每日都要洗下巴嗎?幸好還有老師,不然可怎麽辦呀?”春秋:……‘我也不是時時都要洗下巴的,他也隻是過來與我說話。’“春秋師兄,你之前是不是一直都在睡覺呀?老師說,若是我仁劍修得還可以,師兄才會叫我過來的。”寒江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現在與九離師兄比鬥,再也不會震裂虎口了,算是有了進步吧?‘我之前確是在沉眠,直到那日地動,你的劍心暖得像是黑夜裏的火焰,我就醒來了。’呀!這個是在誇獎他嗎?小兔子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有些得意“不要誇我啦,哎呀,還是多誇誇我吧”,全表露在臉上了!春秋師兄笑了起來,他的聲音非常動聽。寒江雪又仰頭問道:“師兄的仁劍是什麽樣的?我要如何學劍?”‘我的劍從未出鞘,怕是教不了你什麽。’寒江雪聽了這話,有些不大明白,不過那也沒關係!“沒關係,師兄,我有空還來給你澆水說話呀!”交遊廣闊的小兔子可愛說話了!‘好啊,不過你既然來了,又給我澆了水,我沒有回禮倒也不好。我這裏沒有什麽天材地寶,隻有因年歲悠長而生出的一些見識和故事,能分享給你。’寒江雪最喜歡聽故事了,連連點頭。一根生著綠葉的嫩枝便緩緩下落,勾住寒江雪的腰,將他帶到了樹上。寒江雪隨意落下的一根樹枝,就像尋常百年老樹的主幹一樣粗壯,他不由讚歎,卻見一片嫩葉從上方落下,輕飄飄地化在了寒江雪的眉心。寒江雪便“聽”起了故事。樹葉落下的瞬間,寒江雪像是憑依在了這棵巨大的古樹身上,他的視線越來越高,最後穿破雲層,看到了這四方天地。太陽離得很近,雲彩也觸手可及,飛鳥亦隻能在樹冠下飛過,再往上對它們來說似乎也比較吃力。作為一棵樹他是聽不到風聲的,隻有當風吹過時,大樹身上的枝幹和綠葉才會發出相應的摩擦聲,而那風穿過大樹,就往山下奔去,將山下的海麵吹起一片浪花。‘很久以前,桃花落山下是沒有城鎮的。’春秋師兄的聲音響起,寒江雪的視線也自然也向下望去。山下是一片汪洋大海,風吹拍浪,一眼望不到盡頭。海上常有船隻往來,那些船相較現在的船隻都比較大,在那船上的人身形也更高大。神話時代之後,仍有不少半神半仙留在凡間,他們的遺族繼承了血脈,不同於後世被完全稀釋的模樣。寒江雪看著眼前的景象,突見海麵突然起浪,竟有一頭通天惡蛟自海中飛出,這就要將那一船的人全數吃下!大船上,一名劍客卻越眾而出,當空劈出一劍,那惡蛟避無可避,竟從半空墜落!惡蛟受擊,殺性大起,可這劍客卻沒有出第二劍。他左手持劍,右手拇指與食指成扣,彈指敲擊著劍身。劍身發出清鳴,以指彈劍成音。這惡蛟聞音,竟不能動。這聲音一直響了一日一夜,最終那惡蛟對著劍客低下頭顱,哀哀哭泣,竟是降服了。有些話本裏也會這麽寫,仙人有清音,能以音律跳動萬物生靈心中最深處的仁愛。是以窮凶極惡之徒也會回頭是岸。若是以前的寒江雪,想必會以為這又是一個傳奇故事,可現下他已練過仁劍,亦見過厲害的劍法了。並不是因為這劍鳴清音很“仁”,那惡蛟才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