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從武器開發室出來,拉法爾見v在終端上做著記錄,旁邊懸浮的屏幕上則是密集的今日行程,就冒出這句話來。“構造體行使的是輔助人類更好發揮自己才能的權力,而非管理。就像決定該從事何種工作的多維測試題,和輔助戰鬥的指揮框架。”也不知道跟開發室提了什麽新需求,指揮官看上去心情不錯,昨天被銬了一晚上的不滿看似已經一掃而空。單純的測試題可不會長出嘴不讓人做這做那。拉法爾覺得v該有些自知之明。指揮官明顯不打算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揉了揉眉心,很快說道:“上午我要旁聽一場審訊。”拉法爾抬眼看著他,想從對方臉上看出有沒有無端聯想的痕跡,可惜沒發現。v那個無人認領的“記憶”裏是被人審訊,但事實上他才是經常坐在審訊室裏問話的人,旁聽的情況那就更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犯罪,精英雲集的阿刻羅號上也不例外,但人類又是寶貴的,犯事之後的懲罰最低是關禁閉,最高是強製休眠,破格宣判死刑是不可能的。艦船上的新鮮事傳得都很快,就算不關注它的拉法爾也會聽到隻言片語,而最近這裏沒有人類造成的惡性事件,卻有一場審訊,這代表有人強製休眠期到了,或者受害人提出了諒解。如果在新一輪審訊中確認罪犯的悔過意向,他就能在嚴密的監管下回歸生活,這艘船就是這麽物盡其用。“六年前,向下屬員工餐食中投毒的航海部輪機室主管西蒙斯,他的強製休眠期已滿,需要確認本人是否已經悔過。”v不清楚拉法爾想不想知道,就權當自言自語,“當然,就算他有明顯的懺悔之意,今後也隻能在阿刻羅從事邊緣職業,犯下的罪孽永遠無法消除。”拉法爾對這個事件有所耳聞。西蒙斯投毒案直到現在也有數一數二的影響力,同樣也是後勤部戒備森嚴的原因如果以現在的嚴格程度,西蒙斯根本溜不進中央廚房動手腳。投毒、投放不明藥物,v本以為拉法爾對這種事會相當敏感,可拉法爾別說特殊反應,反倒覺得v盯著自己的目光礙事的很,毫不掩飾眼神裏的厭棄。v移開視線,隨口道:“為了逃脫懲罰,人類總是能裝出悔改的模樣,是不是真心的其實很好分辨。”“因為指揮官洞察人心的本領高強。”拉法爾敷衍地奉承道。指揮官露出苦笑:“我不是想標榜自己。總之,我帶你去看看。”審訊室中,兩個內務部稽查官和一個明顯上了些年紀的黑發中年人相隔金屬桌而坐。西蒙斯在進入強製休眠時已經四十二歲,冰冷的休眠艙將他的時間停止,因此六年後的他睜開眼睛,曾經的同齡人都追趕時間留下了痕跡,他則被歲月拋棄。“我沒有錯。”透過審訊室有隔音符文的單麵牆壁,難以忍受休眠艙外如此“溫暖”的西蒙斯上半身顫抖著說出自己的開場白,然後垂下目光,什麽都不再說了。無論是想標榜自己還是證明自己,指揮官v今天想必是發揮不了他的聰明才智了,因為西蒙斯表現出來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打算懺悔。旁聽室內的拉法爾給自己搬了張椅子坐下,嘴角噙著笑意問:“這種情況很常見嗎。”“很不常見,尤其是這種集體投毒而非個人糾紛,受害者還是他的下屬。”金發男人搖頭,很淺地笑了笑,但嘴角的弧度很快就被撫平,“休眠前他的陳詞也是這樣。”“對他們來說,進休眠艙隻是做了個漫長的冷冰冰的夢,一點懲戒作用都沒有。”拉法爾對阿刻羅號的刑罰一直頗有微詞,他盯著那頭的西蒙斯,從v這個角度能看見拉法爾唇角挑著,鼻梁挺拔,眉眼帶著一絲破壞他臉孔美感的戾氣。“可惜”的是他五官的完美拘束了這種神態,使得這張臉依然漂亮極了。拉法爾用嚴厲又不失惡質的語氣道:“為什麽不在強製休眠裏加一些精神幹涉藥物,讓他們做做噩夢。”v沒有發表評論,他將雙臂疊在胸前,繼續看審訊室內的情況。其中一個稽查官對這種不知悔改的罪犯沒有好臉色地道:“西蒙斯,你引發集體事件後本來就沒有得到諒解的可能,到現在還固執己見?你投放的二甲生物堿是劇毒物!你知道當時如果你的部下吃了那些食物會發生什麽嗎!”“你錯了。”由於長時間被冰封於休眠艙,西蒙斯身體狀況並不好,臉頰凹陷,眼底青黑,但他在神態上依然有種不屈服的厲色,高聲說,“我沒有投毒,我隻是想讓大家看見真實!”專員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心想這人是不是被凍得更傻了。另一個負責記錄的稽查官顯然更有經驗些,聲色不顯地問:“你二甲生物堿的投放量足以致死,你想讓那些人看到什麽真實,死亡的真實嗎。”西蒙斯隻是冷笑,沒有回答。“西蒙斯六年前就有醫療部出具的精神鑒定報告,判斷為妄想性障礙。”v在牆壁這一麵說道,沉鬱神情映在上麵,“他當時就在向自己的部下鼓吹一些毀滅論,認為阿刻羅的旅程永無盡頭,隻有超越死亡才能看到真實的星空。”“他覺得我們生活在幻覺裏?一個星空做背景的幻境麽。”拉法爾冷哼一聲,拿出自己的真知灼見,“即使再逼真的幻覺也不是現實,二者的區別非常明顯。”“西蒙斯曾是個很受下屬尊敬的主管,如果他真的瘋到篤信這個天方夜譚,該重視還是要重視。”官方報告上一筆帶過的東西被指揮官提起了一些細節,他不允許任何錯漏出現在阿刻羅號上:“經過多方驗證,我們否定了身處幻覺一說,也證明阿刻羅號的終點可測,不會‘沒有盡頭’,故而西蒙斯因蓄意投毒被定罪。”聽了v的描述,拉法爾發覺這症狀跟自己的某些專業知識對上了號,略微一想就意識到:“所以他是一個……‘深空綜合征’患者。”指揮官點頭:“腦汙病症教學書上有他的案例,患者是一個化名。在沒有精確診斷之前,這類人的症狀通常都用妄想症作結。”人類無法治愈的腦部病變有一個統稱,“腦汙”。它可能出現在法師用以溝通魔力的精神海中,也會在腦部其他區域出現病灶,引發精神類問題。長時間在一個隻能被模擬光照和電子時間支配的空間中生活,人類感知受到外在條件的影響將非常明顯,某種不真實感也會在他們腦中或者心靈中積攢。“我度過的時間真的是我以為的時間嗎”,“我們的目標真的在那裏嗎”,甚至一些“我做這一切是否有意義”的念頭就會出現。深空綜合征是人類踏入星空後才可能患上的疾病,病理不明,發病者性格身份相當隨機,仿佛是上天在告誡他們,本該活在大地上的生靈妄圖進入星空是一場必將付出代價的命運搏殺。不過能被定義為深空綜合征的患者少之又少,六十餘年裏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也從未釀成巨大災禍。可遺憾的是,深空綜合征也是腦汙的一種,無法“治愈”。即使對患者擺事實講道理,他們也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並且竭力試圖讓周圍人相信他的說辭,最終都會出些事。就比如西蒙斯,此時他在審訊室中瞪著眼睛注視虛空,口中喃喃:“真實……”“你們會看到……”“你們會看到那一天的……”就算讓拉法爾從自己的角度來分析,他也會認為西蒙斯陷入了某種癔症中不可自拔,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稽查官在連續幾個小時的問詢中隻得到了破碎的、夢囈似的回應以及對方依然沒有悔改之心的結論,隻能就此來到整理材料的階段,讓人把西蒙斯帶出去了。拉法爾望著步履蹣跚的西蒙斯離開審訊室,問道:“內務部采集過西蒙斯的記憶麽。”“攝取記憶得到答案一直是阿刻羅的禁忌。”強行抽取腦部意識會損傷大腦,從來都不是最終手段。仁慈的指揮官總會給人類以機會,悔改的機會,他對人類和對星龍那樣的外敵一直都是兩種態度。可即使對麵毫無悔過之意的人,v的神情裏依然透出難言的苦悶,拉法爾瞥向那張板著的臉,思考指揮官此刻的想法。v不是個心軟的領袖,瞻前顧後不在他的字典裏,但他對船上的人類的確很溫柔。此時那雙暗金色的眼睛當中一定有些惻隱之心,因為患病和出生於阿刻羅都不是這些人自己能選擇的。也許我現在該安慰他?拉法爾冒出這個念頭,又被他自己掐滅了,因為這裏麵有兩個問題,造成這一切的既不是v,拉法爾也沒有立場幫誰認定這是誰的錯誤。人際交往寡淡的首席醫官先生完全沒想明白,此時他根本不需要找正當性,想安慰的時候哪有這麽多理由。遺憾的是在第二輪思索之後,他即將出口的寬慰被旁聽室的敲門聲岔開了。“指揮官,雷伊副部長來找拉法爾首席。”負責看守的小年輕在門外稟報道。v轉向拉法爾,後者也有些疑惑,拉法爾點開自己的終端,沒發現雷伊給他發過信息。什麽事不用外部腦說,要直接過來。“你去吧。我就在這裏,不見人。”金發男人坐下來倚向靠背,臉色一掃陰沉,語氣放鬆地說,“正好趁這個時間補個覺。”雷伊等在走廊上,穿著和拉法爾別無二致的製服外套,連襯衫樣式都差不多,把自己打理得很仔細。他在拉法爾從旁聽室出來後馬上迎了上去,無聲打量他半天後才一臉放心下來的樣子。“怎麽了。”拉法爾以為病房出了什麽問題,或者有難處理的急診,可是這些不能在終端上說嗎。結果雷伊靦腆地笑了笑:“就是來看看你。”“……”“你從來沒跟誰換過班。所以我想,一定是出了什麽事。”雷伊說得很篤定,一再往旁聽室門口看,臉上的擔憂不是假象。他的年紀比拉法爾大不少,但黑發黑眼和清瘦的樣貌讓他看上去非常年輕,跟拉法爾站在一起就像同齡人。隻見雷伊在無言的氛圍中深吸一口氣,用夾雜著不安、焦急、憂心忡忡的神色確認道:“你沒事吧?”“比如哪方麵的有事?”拉法爾反問,顯而易見,他沒有明白雷伊在擔心什麽。他的副部長用一副“你不用瞞著我”的責備表情默然看了他半晌,歎著氣道:“你這兩天十分反常,自從給指揮官做了診斷之後就……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事?”“……”拉法爾覺得他們兩個之中一定有一個人想象力過於豐富。“他現在不‘穩定’,需要從旁監督,以免發生意外。”雷伊顯然不信,好像還把剛才拉法爾一瞬間的沉默誤解為別的:“為什麽這件事需要你來做?”“工程部把這件爛攤子丟給我了。而且,隻有我能確保不被他所傷。”拉法爾這不是在誇大其詞,其他人可能會為了構造體那顆金貴的腦袋小心謹慎,至少他沒有這個心理負擔。雷伊在幾次試圖挑起話頭、張口想說些東西又重新閉緊嘴巴的循環中,終於慢吞吞規勸道:“你昨天把指揮官帶回自己的住處了。他這不是在利用你的責任感趁虛而入嗎。”“……”拉法爾終於發現,原來是他的想法過於健全,他的副部長不是想聽他表明跟指揮官一同行動的正當性,而是在擔心離題千裏的另外一個方麵。一絲荒謬感油然而生,拉法爾倍感無稽:“你怎麽知道他昨天在我那裏的。”“你們行動結束後一起走的,而起居室魚缸裏的溫度傳感器顯示有人逗弄了裏麵的熱帶魚,你從來不會這麽做。”雷伊一套解釋下來,語氣越加痛心,仿佛已經想象到拉法爾引狼入室的全過程,“那魚缸是羅修部長前年送你的年會禮物,造好之後他忘了調溫讓我去幫忙,所以溫度傳感器一直連著我的終端。”拉法爾免不了反思自己是否真的生活過於單調,否則怎麽隻要有點風吹草動,羅修也好雷伊也好都這麽迅速發現了問題。雷伊作為已經跟拉法爾搭檔五年的副手,跟懼怕部長權威的下屬和聽聞幾個傳言就對拉法爾望而卻步的其他船員不同,對其有自己的一套獨特見解。他認為拉法爾就是性格高傲孤僻了些,其實一心撲在學術上,根本不會處理過於複雜的人際關係。拉法爾不在意的事情太多了,這在雷伊眼裏就是容易被占便宜的明晃晃寫照。以前,拉法爾的頭銜和職級之高足以讓人退避三舍,沒人有這個膽量,可是指揮官v就不一樣了,他的存在簡直囊括了所有雷伊顧慮的重點。“你想多了。”拉法爾覺得就算他不替v澄清,也要給自己解釋一句,心想他敢動手動腳,我能把他手上的每個關節都拆碎。“v不是平等地愛著阿刻羅號上每一個人嗎,你又不能把這麽‘博愛’的人造生命想成對所有人都有那種想法。”對麵雷伊,拉法爾通常都不會用完全上下級的姿態給他一種欺壓感,可他態度仍然硬冷,永遠暖不起來,“回去吧,我最近可能很忙,需要你時常替班。”“……好吧。要是有事,你可以隨時找我商量。”黑發白衣的青年無奈地露出笑容,“我知道你在擔心阿刻羅號上大家的安危,但別太繃著自己了,等到達新世界,我們就都可以鬆一口氣了。”拉法爾點頭,衝雷伊擺擺手,自己先轉身回了旁聽室。--------------------雷伊:我單純善良有責任感的大白菜不會被長了八百個心眼的指揮官拱了吧(擔心第15章 扇區a第十五章v的確趁著這個時間在打盹,抱臂倚著椅背,頭微微偏著靠在那堵單麵的透明牆上,背後就是在審訊室緊鑼密鼓整理材料筆錄的稽查官。短暫的插曲讓拉法爾在重新進了屋後反倒不自在了,盯著椅子上的指揮官蹙起眉心。v應該是睡著了,翹起的嘴角有平整的趨勢,立體五官因晦暗光線顯得比平時剛硬,似乎代表平日裏他的溫和都是神態調節的結果。這跟拉法爾正相反,他那張天賜的臉完全是被自己習慣性擺出專橫的模樣才這麽討人嫌。為什麽雷伊誰不擔心非要擔心我,我難道看著格外好欺負嗎。拉法爾很快否定,應該不是,那問題就出在v身上,他道貌岸然。不清楚構造體是否有這種感情需求,但拉法爾沒聽說指揮官周圍有緋聞、醜聞或者任何不好的風評。拉法爾這方麵本來就很遲鈍,而雷伊應該是知道點什麽才這麽火急火燎親自過來提醒,生怕拉法爾沒聽懂暗示。這麽說來,似乎內務部的人長相都很出色。而內務部一向有指揮官私兵的“美譽”,拉法爾認為自己找到了例證,v的愛好裏一定有一條,對長得好看的人類圍在他身邊格外熱衷。構造體可以這麽歧視人類嗎。拉法爾悄聲來到v跟前,垂著頭居高臨下觀察起來。他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可能是呼吸,也可能是發梢垂落時帶起的風,v幾乎立刻從淺眠中醒來,結果映入眼簾的就是拉法爾放大的臉,和限製住他活動範圍、撐在椅背和牆壁上的手臂。金發男人鼻子裏噴出一股氣,挑起眉不明所以地看著拉法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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