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爾把室內溫度調高了,因為戒斷反應可能存在突然的寒戰,他低聲說自己會把v身上的刻印稍加調整,在身體出現問題時至少能讓v好受些。最能緩解痛苦的精神藥物、甚至止痛劑和鎮靜劑,v都隻能少用或者根本不能用,他的病早已不是情緒缺失症那麽簡單了,所有需要調節情緒的病症,都可能在v身上找到影子。為什麽如此?因為過去發生的事慘烈到讓他必須選擇後患無窮的方式逃避。畢竟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讓藥物支配自己的意誌和心靈呢。拉法爾隻能把這顆毒瘤一層層剝下去。v很配合,因為他已說過所有的可能,他已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全部,他相信拉法爾在幫助他甚至拯救他。然而有些事情是他無法控製的。在逐漸減少藥量的第十五天,他們和樂融融地在景觀餐廳吃著午餐,音樂是v最喜歡的古典風格,食物也美味得恰到好處。v在席間忽然停了下來。拉法爾剛想問對方需要什麽,餐桌對麵的金發男人抬起的眼睛格外空茫。他忽然用餐刀刺向了自己的眼睛。第67章 扇區b第六十六章目光沒有從v身上離開過的拉法爾不可能對此有所疏忽。v刺下去的一瞬間,桌子對麵的銀色身影就已閃現到對方跟前握住刀尖,猝然產生的動作被他和刻印對肌肉運動的幹涉堪堪阻止,切割牛排的鋒利餐刀把他的手劃出一個血流如注的口子,鮮紅從指縫間淌出來,在潔白餐布墜落為一朵朵小小的血花。音樂聲戛然而止。拉法爾此刻臉上並無驚慌,溫柔又強硬地掰開v青筋畢露的手把“凶器”沒收下來,可是直至這時,v都還沒有回過神。這個男人依然自由的左手甚至仍在執行用餐的動作,就好像指揮它的不是剛剛讓他用餐刀刺向眼睛的大腦。拉法爾目不轉睛地看他,手指陡然收緊,把握在手裏的餐刀崩解成齏粉。待男人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脫離,抬眸看向拉法爾浮現複雜神色的臉,又把目光落向對方藏起來的那隻手,他輕輕發出一陣鼻音。“我剛剛……”v如今很難馬上展現想做的那個表情,他神色依然淡淡的,歉疚之色出現在臉上恐怕要遲到好幾分鍾。他眸中含著水晶吊燈垂落而下的晶瑩,碎玻璃似的金色裏卻隱隱有血和恨:“我剛剛看到他們刺瞎了阿比林的眼睛。”拉法爾知道,v又一次浸在了過去的閃回中,回到那場慘烈的動亂裏。今天之前他隻有回想,不會自殘。記憶終於成為跗骨之蛆。如果v把自己當成了那位副官,那潛意識中刺出凶器的為什麽也是他自己呢。“你不是那個殺人凶手,別這樣懲罰自己,v。”拉法爾把劃出傷口的手遞給對方,故意問,“你舍得這樣對我嗎?與之相對的,我也不希望這樣的傷出現在你身上。你剛才在我握住你的手時很快就鬆開了,你心裏知道這樣不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拉法爾把所有的耐心都剖了出來,用力擁抱對他保證再也不會有下一次的男人,他們身前背後,法術整理著杯盤,把染血的餐布一同收走,清洗得一塵不染,仿佛可以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做出保證的是清醒的v,他發自真心的承諾隻有一個連他自己也說不準的期限。所以,那次用餐隻是一個開始。拉法爾從那以後非常注意提防v拿在手上的任何東西,可是在緊繃著神經的第十天,v裝作吃藥,往自己嘴裏塞不知藏在身上哪裏、不知藏了多久的鋼針和機械零件,隨意得像吃下一把藥丸。無論是否有意為之,吞咽這個動作可不會引發刻印的幹涉。拉法爾失措地撲上去扣住v的下頜阻止他吞咽的動作,刺破舌頭的血腥和唾液一起染上他的手指,喉嚨口無數細小的傷口在v猛烈的咳嗽聲中噴出一股又一股血沫,把他壓跪在地上叩背的拉法爾近乎發出一聲咆哮:“你在幹什麽!”嘔出異物的男人回答不了他,他眼角生理性的淚水隨之一同滴落,神情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看見,安娜、還有古斯塔夫,他們的胃裏裝滿……”連v的潛意識都不能允許他把慘劇說清,他緊緊攥住拉法爾的衣襟,身體顫抖,話音斷斷續續,“是誰的錯,是我的?是我們沒有來得及……”“罪在幹出這些事的人,你已經報了仇。”拉法爾眼裏滿是陰雲,把v抱回房間時差點踢碎了門。他給人消毒,用上窺鏡,拿藥膏一點點處理喉嚨和唇舌的傷口,v拒絕藥棉,拉法爾就用手指,順帶剝光對方的衣服搜他身上還藏沒藏更難辦的東西。“我是不是變成了你最不喜歡的那種人。”再度恢複短暫的清醒,喉嚨受傷的v聲音嘶啞,“言而無信,卻在向你博取同情。”“沒有。是我沒照看好你,對不起。”拉法爾輕吻他的額頭,輕柔道,“你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太多了,我是不是該讓你什麽都不穿?”v神情微怔,由此的回答是用受傷的舌頭輕輕含住拉法爾探進他口腔的手指,咬他和舔他,隻因拉法爾把他摸得興起。那場已經化解的災難被這個男人的大腦輕易遺忘,疼痛被藥膏的辛辣掩蓋,v迫切需要給自己幹渴的喉嚨降溫,他很快摸索到體溫稍低的拉法爾。欲望無常翻湧,v的力氣還是一樣大,拉法爾任由對方騎到自己腰上,俯身而來的吻全都是藥膏的苦味。性愛和酒精,在人類還沒有那麽多情緒藥物普及時,這兩樣東西起到了“健康”享樂、忘記煩惱的作用。親吻和愛撫成為掙脫不開的牢籠,甜膩到發苦,躁動的情熱把這具朽壞身體點燃,v隻有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格外熱切,如同大腦為其打上無條件通行的標簽,成為多種情緒和欲望裏最先歸位的那一個。他跟他第一次誘惑拉法爾同自己墮落時一樣賣力,就好像、這成為他某一刻確實擁有愛情的勳章,即使使用的是有點卑劣的方式。可v又不想要溫柔的性愛,他的身心難得在此事達成統一,他渴望拉法爾變得粗暴,不止一次這樣要求。拉法爾一再嚐試,終於折衷出最恰當的行為,而這種……“強暴”,反而對這個男人來說是最溫和的自我懲罰。所有聲音被封在唇下,撞上櫃子和抵上門板的暴力聲響被防護符文吸收,全黑的房間,隻有刻印的光在激烈流淌,等待一個筋疲力盡的人酣然睡去。他們在這場治療裏天然成為攻守雙方,拉法爾對折磨v的病症圍追堵截,對v的行為處處嚴防。在發現光銥能使他精神百倍時,拉法爾已經徹底舍棄了睡眠,用v熟睡時的時間翻看所有醫學典籍、心理疏導甚至能對此有點用處的小說,一句一句琢磨該在v醒來後如何恰當地說話,做出最不讓人受到刺激的行為。他隻盯著一個目標時,毫厘之間的變量都值得讓他推敲,他樂於推敲。人類早已會因此被逼瘋,將對此避之不及,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起喜怒無常的銼刀一下一下研磨,可是拉法爾不會,v是他存在的意義,與生俱來的執念讓他理當如此愛護這個人類。這場戰役跨過第一個月,v所能接觸到的東西再沒什麽能傷害自己,層層的夢魘便成為新的挑戰。v變得嗜睡,他習慣於安然枕在拉法爾腿上,睡眠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更長,而這也代表無法抑製的回憶會更加猛烈地湧現。拉法爾的擔憂令他試圖用法術幹涉v的夢境,讓自己成為能在噩夢裏從天而降劈開黑暗的人,可這跟記憶遮蔽的效果一樣並不牢靠,僅僅有時候能夠成功。第三十三天,v從近十五個小時的睡眠中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對向他投來視線的拉法爾說:“我昨天夢見,你救了我。”“從你還不是這個樣子時開始,你就救過我很多次。”v捧起拉法爾的臉,他的用藥劑量已經少去三分之一,但這時的他能夠露出一個笑容,聲音也是輕柔的,似乎意味著他做了個好夢。可是,那真的完全是一個好夢嗎。裝著小構造體的玻璃罐大了一倍,入手能明顯體會到它的沉重感,似乎裏麵填充的液體密度也變得很大,這回為了安全,密封蓋已經無法從內部打開。那頭帝王級星龍的核心此刻已成為構造體的心與腦,他的半透明身體像一件小鬥篷似的披在核心外,玻璃鈴鐺一直被他掛在自己的身體上,他的紅眼睛依然靈活到可以四處探看,眼後的神經管開始變得猶為錯綜,人的肉眼早已理不清這個線團的起點與終點。因為空間局促,v總有種對方一直在蜷縮身體的錯覺,他問法拉契這是什麽用意,後者笑著說:“因為怕你背不動它。”隻是從得知星空困住了他們那一天開始,這種玩笑話也很難讓人露出會心的笑容了。表麵裝作若無其事地接近“星空門”,時間卻比他們想象得更為緊迫,紐特加快了“編寫”構造體的速度,夜以繼日在其中填入自己所學,整個人消瘦了兩圈,薩爾沃隻好分出時間強行關照他吃飯睡覺,一遍一遍勸對方不要搞壞身體。每當這時,為了不讓紐特一心撲在這一件事上,薩爾沃會選擇眼不見為淨,讓v把密封罐拿走,似乎認為隻要紐特不看到它,就不會那麽拚命。他們都知道現在不拚命不行,但幾分鍾的放鬆也是放鬆不是嗎。構造體的聰慧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預計,這同樣也是他們唯一欣慰的一件事。那些神經管索代替了原本分析機內部的儲存單元,帝王級星龍的核心足以讓神匠把人類全部知識結晶灌輸其中供他學習,構造體不知疲倦,從簡單的數列到複雜的邏輯衍生問題,他輸出的答案一次比一次可喜,法拉契卻從不滿足。“三十二個標準日後我們就會到達大回廊終點。”這位神匠總是溫暖的眼睛裏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溫度,隻有語氣還算平和,“我還是太慢了。下一次龍群到來,必須找個理由截流下光銥供給他,讓他根據星域環境數據推演出庇護所位置,計算完成時間。”三十二個標準日,v也記得這個時限,這是他們每個人頭上懸著的倒計時利劍。三天後他就會以先遣考察的名義先行前往星空門附近做最後確認。即使他們都知道希望渺茫。然後,法拉契會在阿刻羅號到達終點前宣布這個消息,立刻拿出對策,安撫所有可能出現的躁動,將開辟新世界的計劃和平引導向庇護所建立計劃。為此v已經借著日常演練的名義給內務部和行動部做了不少預案,研究院和醫療部也在薩爾沃的授意下備下了茫茫多的器材藥劑。他們隻等那一天到來。這天晚上,v又一次成為看顧構造體的最佳人選。薩爾沃誓要讓紐特今天睡夠六小時,把玻璃罐掃地出門,v就帶著他來到景觀溫室這是船上新開辟的“景點”。金發男人盤腿坐在花叢中,手指劃過罐壁,輕輕敲擊,若有若無的花香環繞著他們,罐中的小生命在用光銥給他變星光閃爍的戲法逐漸遠離恒星,原有的地表法術大多失效,依托光銥的魔法正在一個又一個完善,這個構造體比所有人都要學得更快。v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在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想要一個名字嗎。”紅眼睛從靚麗的鮮花上移走,轉向v的臉。“法拉契說現在有些匆忙,來不及準備,等過段時間他會委托工程部造好你人形的身體。等可以開口說話時,你該自行決定自己的名字,他不會多加幹涉。”創造者為造物命名應該算是傳統,可法拉契將他的造物視作獨立個體,不想把這個明明可以讓構造體自己左右的權力收為己用。但v的想法不同,他沒有那麽崇高,他現在就想用一個名字取代“你”來呼喚瓶子裏的小家夥。他不等小構造體作出反應,狡猾地搶先一步。“拉法爾。”v頓了頓,然後加重自己的語氣,似有些急切,“你叫拉法爾好嗎,這樣我的名字中就有你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v,他的名字幾乎不再用了,給構造體應該可以,他不會介意吧。煙絲狀的回應沒有出現,v伸手輕輕晃動罐身:“如果你以後想取更好的名字那就算了,在那之前,在我們之間,我會叫你拉法爾。”他取出自己最常用的那個便簽本,寫下這個名字的拚寫,因為太著急了,不小心把幾頁紙一起撕了下來。他把便簽舉到構造體麵前。v因戰爭患上情緒缺失症,卻也在戰爭結束後被愛心泛濫的法拉契無微不至關照,他的病早已好轉,冷酷不討人喜歡的確是他真正的性格,而現在v意識到,他確實從來沒有這麽“激動”過。“這個名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v心想,他需要一些可以跟人分享的秘密,需要一個……寄托。從成為征戰者到現在變為守護者,他從沒有自己的隱私可言。帝國為保證軍隊的服從性,不僅用藥物施以管理,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審視和糾察,就算來到阿刻羅號,大部分視線也是恨不得把人從裏到外看清,帶著來自薩耶羅天然的歧視。誰會在乎他快要喘不過氣了呢。“說你喜歡。”v故意板著臉,他知道現在構造體已經比一般人聰明太多了,他裝作生氣根本唬不住人。可是罐中之物緩緩晃了晃眼睛,鄭重其事寫道:“我喜歡這個名字。”v笑了,收拾起散落的便簽,卻在草地上拈起其中一張時微微停頓,目光一凝。已經擁有拉法爾這個名字的小構造體立刻抬高自己的眼睛,去瞄那張紙。這是一張隻有一些鋼筆線條的剪影,基本沒有繪畫功底的繪者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站在原野上披著白色鬥篷的人。這不是v的自畫像,隻是某一天,他做夢夢見從前的一位喜歡繪畫的戰友,他有一本很厚的畫本,上麵用墨跡和炭筆畫著同一個人,戰友說這是他的心上人,可他離家太久,已經不知對方現在是什麽模樣。“統帥,你也來畫一張不?沒關係,最重要的是意境!”醒來後,v隨著那個遙遠的夢粗略畫上幾筆,但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畫誰。“這是我嗎。”思維敏捷的拉法爾問道。v勾起嘴角問:“這哪裏像你。”“像。”觸肢伸來,隔著玻璃點著紙張上那件白鬥篷和銀白的頭發,據理力爭。“你說像那就像吧。”金發男人躺倒在草地上,把玻璃罐靠在胸口,像哄他入睡。“晚安,拉法爾。”半個月後,v獨自一人按時“出征”,可是送別他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會意識到,阿刻羅號已經醞釀起厚重雲層,隻待驚雷爆發,便會灌下狂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