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把自己描繪的偉大構想從頭至尾告訴給v,這一次薩爾沃吸取上次在紐特麵前衝動的教訓,語氣平和,充滿蠱惑性他知道v對地表沒有留戀,沒有紐特對保護他那些神匠同僚的執念。v的果斷有目共睹,他的使命感是對阿刻羅號上每一個人而不是全人類,他最有可能被他打動。v聽後的確沒有表露多少激烈的掙紮之色,隻在聽說拉法爾論證了這一可能時有所反應:“拉法爾連這種事都能做到嗎。”“當然了,那個構造體可是人類造出的神靈,他算出毀滅太陽的時間甚至都不比建立庇護所的時間要長。收集全星域光銥,依靠現有動力奔向太陽,他能近距離摧毀它。那頭星龍不是說過,光銥是星辰誕生時的殘留嗎,用來對付和它同源的力量最合適不過。”拉法爾從沒對v說過薩爾沃前來求助過,當然,由於船上許多人都會通過交互牆對他說出自己的隱秘,構造體對保守隱私非常在行。然而,無論薩爾沃的願景如何動聽,令他失望的是v同樣否定了它。這個人最先給出的理由甚至不是為了所謂的大義。“薩爾沃,你所說的毀滅太沉重了。拉法爾與舊世界毫無瓜葛,現在向我們展現力量也都源於他願意幫助我們的善意。你不能讓一個無辜的存在因為我們的私欲背負那麽沉重的罪孽。”v神態嚴峻,話音理所當然,反倒薩爾沃無法理解。“無辜?他難道不是生來就該為我們服務嗎。”薩爾沃用力抓住v的肩膀,想讓友人“回心轉意”,“你放了太多感情在那個構造體身上了,他根本不值得你這麽做!”v克製地吸了口氣,反過來握住薩爾沃手腕:“拉法爾不是我們的工具,你的認知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別再說了。”薩爾沃能從v眼裏看到他對自己的失望,可他何曾不失望?他的眼睛有如凍住的湖泊,緊繃著麵容,聲音發出顫抖:“v……我請求你,這是我唯一的願望,我不是為我自己,我不能看著紐特……他難道該這麽死去嗎?!我救過你,v,我從新月海灣的人手裏救了你和你的弟兄們,我從未指望你報答,現在你一定要幫我,求求你!”“你為我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忘記!可這是兩碼事,退一萬步,我們根本不知道毀滅太陽是否會帶來更大的災禍,我們說不定就會成為災禍本身!”v的胸腔發出震鳴,蓋過薩爾沃的聲音,友人絕望悲哀的神色印在他眼中,他不忍去看。“……你先冷靜點。我們可以在建立庇護所的過程中再想想,既然連太陽都能毀滅,我們何不用這種力量嚐試回到故土清剿那裏的惡魔?這是你發現的機會,薩爾沃,你的發現不會白費。”那雙藍眼睛裏映出薩爾沃想說的話:“借口”。都是借口。因為顧及誰來背負這番罪孽,就錯失到達自由之地的良機。回到故土?那個已經被惡魔汙染、充滿罪惡的大地,人類早該舍棄了,竟還要徒勞無功地恢複它麽。v沒指望立刻勸下薩爾沃,薩爾沃也同樣這麽想,他們還有時間互相說服。可是薩爾沃很快發現有地方不太對勁。發現神匠進入休眠,依照原有流程,最高權限便會移交給v,此時應有分析機的通告,這次怎麽沒有聲音?可沒等他發出質疑,他們腳下的船艙忽然劇烈震顫了起來。分析機的聲音這時姍姍來遲,說出的卻不是他們所想。【識別第四庫神匠紐特法拉契非主動休眠,確定為未知風險,阿刻羅號停止既定航線航行,更改模式為底層規則設置,權限鎖死。】什麽意思?v立刻來到距離他最近的交互牆,在點出權限設置後,手慢慢握成拳。“……阿刻羅號正在調轉方向,往大回廊終點行進。”他的話音從牙縫裏擠出。“什麽?”薩爾沃快步走來,被一把推向外麵。v從沒有這麽焦急,大吼:“快把法拉契喚醒!”薩爾沃愣了愣,高聲道:“就算剛剛進入休眠,想要喚醒也要有半個月以上的流程,況且他有腦汙病症,我本來就沒打算在他治愈前喚醒他,現在這麽做等於直接要了他的命!”“現在隻有法拉契能調回航向,否則這艘船隻會按照出廠時的底層規則向星空門坐標進發!”v來不及多做解釋,先衝出屋子:“我讓拉法爾嚐試調配縮短喚醒流程的藥劑,你守在法拉契身邊,別離開他。”“為什麽?最高權限為什麽沒有移交,這不應該……”見薩爾沃喃喃自語,還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樣,v幾乎怒吼出來:“不管為什麽,它發生了!阿刻羅號本該載著人類前往建設庇護所,如今卻調轉航向選了根本沒有希望的道路,這艘船上現在誰禁得起這種意外?!”誰也禁不起,所以……“轟”一聲巨響,這是一陣比方才震顫更為嚴重的轟鳴,顫動跟地震無異,遠處甚至傳來玻璃碎裂的爆響,v穩住身體摸向走廊的交互牆,想問分析機發生了什麽,整個船艙內的燈光卻驟然暗了下去,任由他怎樣呼喚也不再回應。“拉法爾,你能聽到嗎?”v同樣沒有得到對方的聲音,他之前無論在船上任何地方呼喚,拉法爾都能第一時間回應,他心中有了最壞的預感。上一次動亂的罪魁都被v裁決幹淨,每一個活下來的都因那場災難無辜受害,可是沒有規定被傷害的人不會變成新動亂的挑起者,他們風聲鶴唳,一點風吹草動都承受不起,否則,就是命運逼迫他們作亂。隻是,這些人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知道先處理掉洞察一切的分析機,卸掉這個掣肘。他們炸掉了主機房。正在狡詐人類的計謀下閉目塞聽、一項一項完成他們期望的拉法爾也在那裏。“你把你的毀滅計劃告訴給別人了嗎?”v麵目森寒,一字一頓地問。“我發誓,我誰都沒說,我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難道他能不知道毀滅恒星的嚴重性嗎,如果有別的選擇……薩爾沃顧不上長篇大論地解釋,往紐特所在的位置狂奔而去。再也不受人類自我控製的艦船奔向他們不願去的目的地,而這一次,沒有指令阻隔甲板,抽空魔力,沒有一道道刻下禁製的門讓人們遠離紛爭,時隔不久動蕩重演,它真的要變成幸存者的死亡之棺。v從未覺得到底層甲板的路有這麽遠,他隻有一個念頭,必須快些恢複線路,必須阻止悲劇再度發生。然而,他能幸運地走到那裏嗎,就算能,他又該如何修好毀於一旦的主機房呢。v什麽都無法思考,他隻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麽,那些人好不容易拾起的信心、向前看的動力、那些燈火……都要熄滅了。“拉法爾……”v念著那個構造體的名字,沿路解救所有可以救助的人,把他們藏到所有可以藏起的地方,拿著所有能找到的武器,扣動扳機,揮動刀鋒。拉鋸般的對抗,他全身浴血,傷痕累累,身後有長長的血跡,每一次昏厥都暗自期望自己不要醒來,可是每當從混沌中睜開眼,他還是會拖動自己的身體向前。“拉法爾……”最終,v支撐不住歪倒,身體撞開一扇門,黑暗的房間將他容納,上鎖,這個男人再也直不起膝蓋,他斷裂的骨頭撐不起他的身體了。“拉法爾……”他半闔雙目,他的呼喚這一次沒起作用,那個人沒有來。不,他還是來了。時間不知過去多少分秒,似乎都能讓這艘船上流過的血幹裂蒸發成灰。半毀的船艙,金屬板和管線形成的廢墟中,一雙染成黑灰的手挖出了剛好被掩藏在下方的人類。“v。”挖掘者聲帶發出的聲音嘶啞到失真,斷斷續續,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而是徹底機械式的吐字。v的意識因疼痛漂浮在表層,卻給不出回應,鮮紅眼眸注視著他,映在他眼底的卻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構造體半邊身體幾乎被碾成了泥,身體組織融化般掛在另半邊還算完好的身體上,他小半張臉和左臂膀不見了,那枚一直被他係在腕間的鈴鐺自然也消失無蹤。拉法爾垂下僅剩的那隻眼睛,一遍遍對他說:“v,堅持住。”一隻虛弱的手搭上構造體肩膀,v嘴唇吃力地蠕動了一下。“救救他們……”他覺得很冷,身體劇烈顫抖,肩膀上的手滑落,又頑強地再抬上去,在拉法爾肩頭留下堅執的血印。“救、救他們……”半毀的構造體把陷入昏迷的v抱起來,舉目看向四周。這裏,血曾浸沒腳背,它們現在幹涸了,也代表很難再有活著的人。拉法爾在主機房的爆炸中由於跟分析機的連結,隨著它的毀壞一同失去意識,醒來時,代表人類終末的狂響早已來到尾聲。但他並未放棄,聲音很輕卻鄭重:“我會救他們。”確認v體征平穩,構造體拖動這副殘缺的身軀,前去搶救所有的生命。但他趕到得太晚,即使一度有近乎死而複生的奇跡,那些生命還是因漫長的折磨不堪重負地凋零。所有的幸運隻給了從始至終為所有人著想的指揮官嗎?可是拉法爾發現,那並不是幸運,v力竭後跌進的房間被未知權限上鎖,有分析機毀壞後用僅存線路最優先調用防護禁製的記錄,這保護了他。拉法爾沒有時間分析這其中深意,在宣告人類無法以“人類”的姿態繼續存活後,他把v送入休眠艙,修好自己,修好整艘艦船,開始漫長而孤獨的奮戰。三百年,裝滿維生艙室的人工軀,就是他施以拯救的結果。v在漫長的沉眠中徐徐轉醒,記憶停留在廢墟中,眼前卻早已恢複如新,身邊隻有那個銀白的身影。跨越時間的他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緒,得知第二次動亂後,阿刻羅號已經在原有航線中走過一個大回廊的循環,隻有他一個人用“人類”的身份活了下來。他在康複到可以起身後親自去了維生艙室,所有人都在這裏,隻要保留了完整的大腦,他們都可以使用人工軀重新睜開眼睛。而法拉契,也在拉法爾不懈的救治下保住性命,有很大可能在休眠中意識蘇醒,隻是不知期限。“謝謝你,拉法爾。”v充滿感激。他不能強求太多,有薩爾沃的先例,他知道以這種形式活下來和原本沒有區別。他第一個選擇“喚醒”的是阿比林,他要告訴他,噩夢還是過去了,現在他們有全新的、和原先無異的身體,卻擁有可以治愈所有痛苦的治愈術,他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阿比林。”v把病房布置成對方房間的樣子,將他曾經所用之物全都按位置放好,把相框擺在床頭。他看著自己的副官睜開眼睛,對方一瞬間還處在“死”前記憶殘留中,猛地向後躲了一下,然後才認出v的臉。“阿比林,是我。”為了不讓對方產生混亂,v連忙對正在鏡子裏怔怔注視自己模樣的阿比林做出解釋,告訴他人工軀隻比地表那些機械移植多改造了一些身體部分,但換來的是他們將永遠脫離噩夢,甚至可以永生。他說的太急太快了,但他也是因為喜悅。這裏沒有敵人了,隻有他們自己人,紛爭不會再出現,v這一次完全可以控製。過了很久很久,環顧房間的阿比林最終把視線落在相框上,卻沒有因此露出懷念的笑容。v心中悄然滲入一絲陰霾,隻是當時被激動的心情輕易掩蓋了。阿比林發出聲音,和生前的自己完全沒有區別的聲音。他問:“為什麽。”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欣喜,隻存壓抑的痛苦和絕望,他問v“為什麽”。病床邊的v直到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微微怔住。“人工軀?永生?難道我們還要被他們永遠折磨才夠嗎。”在死亡之前遍曆痛苦的阿比林質問道。被打碎過第二次的人,早已再無勇氣拚合自己。v起身急切道:“不是的,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相信我!”阿比林看著自己的朋友、長官、自己一直相信的人,隻是這次,他不再信、也不敢去信了。他不停搖頭,代表他對回到這個世界的拒絕,伸手揮開陳列洋溢笑容的相框,讓它跌得粉碎。他拉開抽屜,抓起裏麵陳放的配槍的確,這裏所有東西都被營造成沒有變化的模樣,他的槍還放在原本的位置。人工軀的力量遠非v能對抗。阿比林扣動了扳機,對著自己的腦袋。血人造血漿和紅白相間的汙物飛濺而出,灑落在雪白病床、地上破裂的相框,也潑了v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