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他的同樣是個敲擊聲，已經躺在裏麵的拉法爾聲音雖然沙啞，但依然口齒清晰地命令：“現在起，隻許告訴我好消息。”v含著笑答應下來，專心致誌開始操作降落。由於能源受限，返回艇飛抵星球時大部分係統都已關閉，這也是v必須手動操作的原因之一，目視距離的限製需要艙外探測器來彌補，小艇驚險地飛過一片層巒疊嶂，v盯著儀表，咽下現在落點已經跟預測中相差甚遠的壞消息，畢竟拉法爾不讓說。“我看到了港口，還有城市。”他們飛掠一處峽灣，v盡力穩住艇身的顛簸，朝那裏分去兩三眼的注意力：“我敢肯定，暫時可以排除地表人類目前在茹毛飲血。”即使隻是些石頭建築，能建立這樣一座城市還不懼怕海中惡魔的威脅，說明生存環境確實足夠好了。“能降落在附近嗎。”拉法爾問。“不行，要‘過站’了，現在速度太快，沒法選擇海邊。”返回艇一旦降落，動力模塊就不足以支持它再度起飛，一次性載具的限製讓v必須選擇一個相對完美的落點，海麵或者河麵肯定不在選項之中，還要風、速度和地形都眷顧他才行。通過舊地圖和探測器快速建模，v迅速做出選擇。昔日的塔斯曼帝國領土，繁榮的北法蘭大平原如今已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原野，仿佛冥冥之中的感召，返回艇被風推行至此地，滾滾青蔥色的草浪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望不到邊際，v繃著臉色，在探測器發回對此地礦脈的初步掃描結果後當機立斷，操縱杆下壓。儀表不斷的告警聲中，v大聲提醒：“乘客請注意顛簸。”可維生艙裏的拉法爾也沒什麽好準備的，如果他在裏麵都能散架，那v自然不用多說。幾次貼近地表的滑行促成足以熄滅心跳的降落，疾風的呼嘯聲，尖銳的摩擦聲，連停止呼吸都無法避免的驚心動魄後，返回艇完成它的使命，青色的原野最終接納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遊子歸鄉。不算劇烈的震蕩過後，v第一時間卸下防護姿勢，立刻解開安全帶去查看拉法爾的維生艙。裏麵的人直接掀開頂蓋，費力地坐起身。“顯然你的好消息沒有我感覺到的多。”拉法爾即使身上發軟，手臂和後頸都有接線，不能貿然拔除，但比預想的不能動彈好上許多。提前替換一部分身軀填充材質讓他不至於在根源力量之中無法維持形體，他手腳俱在，沒變成一灘裹著核心和零件的軟體動物，對現在的他來說，沒有比這更值得慶賀的了。他扶著額頭，慢慢將微弱的感知散播出去，眉頭舒展：“地表魔力在預估水平線以上。先去找有人的地方。”拉法爾的信任換來了第一階段的成功，他這回略微相信自己失去力量隻是暫時的。這個“新世界”，希望不要苛待於他。上百次預演，v的身體早就先於頭腦做出了一係列動作，直至回過神，他的心髒才有砰砰直跳的劇烈感覺。在看到拉法爾也平安無事後，他的心和身軀方才一齊落到地麵。他知道自己不會失敗，所以哪怕連一瞬的驚恐和擔憂都沒有在剛剛的降落中出現。我們回來了。這個念頭這下有了實感。v兩三下卸掉維生艙的能源模塊，拿出大行李箱偽裝它們，然後用臂膀撐起拉法爾的身體。他說：“去看看現在的交通工具是馬車還是動力車，要打個賭嗎。”拉法爾立刻拒絕：“不賭，跟你賭什麽我都會輸。”兩人走下返回艇，踏上由根源和光照促生的堅實大地。就算隻踩上一個腳印，好像都別有一番意義。離開故土漂泊星間的遺民，終究還是回到大地搖籃之中。此時恰逢一個美好的晨曦。v抬頭，眯著眼睛望向天光，覺得刺眼不說還不能自動調節，可這個想法一出，倒讓他不禁笑話起自己。他低低笑了一聲，轉過臉對拉法爾邀請道：“接下來，要不要和我進行一場波瀾壯闊的地表冒險？”--------------------這是終章，明天還有一個尾聲，尾聲將有時間跨度。第103章 尾聲二十五年後。神代曆15315年初。北法蘭大平原，塔拉蓋爾，白州鎮。天剛蒙蒙亮，光幕從平原盡頭徐徐揭開，將黑暗驅趕，為這座豐饒小鎮帶來新的一天。迪倫來到酒館門前，也不看現在是什麽時間，直接推門而入，把硬幣放在吧台前吆喝道：“老板，來兩瓶莫爾幹蜂蜜酒，麻煩快些！”而作為大早上前來打擾的補償，他不忘抬手施法，給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桌椅板凳杯盤狼藉都打掃清潔幹淨，等老板拿著酒出來，他利索地接過就準備走。“這麽早又這麽急，v先生果然最喜歡我家的酒吧！”酒館老板與有榮焉，自豪地大笑，收下酒錢又順手給迪倫塞了兩包幹酪，不禁推銷道，“下個月有新酒，需要送貨上門嗎。”迪倫笑著推辭：“先不用，他們要出趟遠門，等回來了，您可以開一場品鑒會邀請指揮官。”老板立刻說這個主意好，咂摸了一下說：“迪倫啊，我以前就想問了，你總叫指揮官指揮官的，v先生到底是指揮什麽的啊？”青年人不由得表情神秘地微笑起來，回答：“一艘大船。”迪倫背著藥箱拎著酒，穿行在城鎮靜謐的街道上，無數次感歎這裏的平靜祥和。外來者見了現在的白州鎮都不會想到，它在二十餘年前還是家家戶戶人丁凋零，近乎死地的模樣。未知的疾病在城鎮中蔓延上百年，旅行經過的學者確定不了這是否是惡魔作祟，於是袖手旁觀，自稱擁有此地管轄權的貴族代理人借著天使信仰的招牌建立教會醫院，借此搜刮油水，又在壓榨完後輕易拋棄老幼病殘，不在乎給人希望又奪去的後果。但在絕望降臨之前，真正的“天使”來在這裏，拯救了所有人的生命，然後，他們在廢棄醫院的舊址建起一座研究機構。作為這個機構的一員，迪倫的目的地不是那裏，而是城外。他直至走到城鎮邊緣才用上傳送術，因為老師叮囑，不要把過於特異的力量展現在普通人麵前，否則嚇出的心髒病要由他自己治療。冬日沒有完全過去，大平原上依然有殘雪融化的溪流，一棵突兀的銀橡樹旁，迪倫掀開它旁邊的“空氣”一角，駕輕就熟地鑽進“幻影帳篷”。裏麵別有洞天，要說是帳篷實在小看了它。欺騙視野的範圍覆蓋了整整一個小型湖泊的麵積，維持如此大型的法術需要的魔力無比龐大，迪倫相信，全世界能做到的唯有他的老師。而幻影隱藏的是一座船塢，極高的天頂下方，一艘銀白色艦船似乎在靜靜等待出航的號角。陸地怎麽會有船呢那自然是因為這艘船並非準備行駛在海洋，而要飛上天空。船塢中相當安靜，因此迪倫走進來的腳步聲就格外明顯，他眼尖地看到正在舷梯上調試設備的金發男人，後者也剛好看到他進來，衝他點了下頭。迪倫馬上舉起手裏的酒，小心翼翼地用口型說：“指揮官，我買到了”，然後偷偷摸摸把它和兩包幹酪藏在老位置，靠近門口的第三個櫃子裏。可惜，藏東西也要講究個眼疾手快，想逃過老師的眼睛實屬天真了。“你遲到了兩分鍾。”一道冰冷的聲音激起迪倫條件反射似的戰栗，他馬上站直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飛快道：“早上好，老師，研究所和醫院那邊一切正常，時間表已經按您的意思安排完畢，上門看診也都處理好了！”從艦船後麵現身的銀發年輕人將紅眸鎖定本來隻有幾秒鍾就可以安全藏進櫃子的酒瓶子，目光涼涼地揚起下巴：“解釋一下。”研究人員上班時間不許買酒、喝酒，沾染酒精製品是規定，迪倫眨巴了下眼睛，露出一個想要蒙混過關的傻笑。“我讓他去買的。”v從舷梯上一躍而下，過來解圍，“是給他們帶的土特產。”“你是想自己喝。”拉法爾冷酷地戳穿他，半點情麵不講，“之前聚會上被灌醉後在家躺了兩天的是誰。”他這麽嚴格，還不是因為前段時間這幫小孩以替他們踐行為由喝了太多。在那之後，隱形禁酒令魔咒就在研究所內彌漫，據說不遵守的人，第二天頭上會長西瓜苗。v把工裝解開擦脖子上的汗，自知理虧，因此現在企圖用笑容蒙混過關的人變成了兩個。而迪倫不愧為拉法爾的學生中察言觀色第一人，他馬上岔開話題，說起鎮上的事：“昨天有個從北邊過來求診的人，造謠我們在做不可告人的非法人體實驗。”拉法爾的注意力確實被一下子轉移了。“結果呢。”“被鎮上的人轟走了。您是沒看到，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傑西奶奶抄起掃帚追著人打，她都九十多歲了。”迪倫這是發自內心的佩服。他伸出胳膊挽起袖口，露出小臂上被白州鎮以外的人當作人體實驗“罪證”的一塊小小疤痕，在這裏，每一個在那場災難中蒙受拯救的人手臂上都有同樣的東西。拉法爾聽完發出冷哼：“很好，下次再有這種人，直接抓來，讓他見識一下什麽叫真正的人體實驗。”可他也沒忘把酒從迪倫手上接過，當著兩個人的麵放進屬於自己的儲物櫃裏，沒收了它。但隻要不是當場銷毀，v就明白，這是下班了隨便來拿的意思。迪倫匯報完工作，本來該回研究所幹活，可他明顯有點賴著不走的意思，而另外兩個人都知道他在想什麽。果然不一會兒，這個青年人慢吞吞開口，再一次請求：“老師，指揮官，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不行。”拉法爾態度依然堅決，半點鬆動的意思都沒有，“進入深空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那裏的意誌會腐化你的心靈，等再回來，你就是個隻會一百以內計數的傻瓜了。”“您在我八歲的時候就拿這個騙我，怎麽現在還是這一套？”迪倫覺得在老師麵前，自己仿佛還是小孩，而不是已經可以獨立進行各種複雜大手術的三十多歲成年人。“不是騙人的。偽裝成彩虹泡泡的吸腦怪，會飛的凶猛小章魚，能在天空生存的煙絲雲水母都是真實存在的，它們非常可怕。”很難想象，這是拉法爾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出來的話。他最出色的學生臉上顯出一絲悲憤。而在迪倫更為深重抗議前，拉法爾補充了最後一句：“別打擾我和你們指揮官重走舊路回憶溫情過去，這是度假。”這個理由充分到驚人，迪倫張開的嘴閉了回去，敗下陣來，離開的時候是無精打采飄著走的。v望向迪倫的身影消失在幻影帳篷後，笑容中藏著幾分無奈：“帶上他也未嚐不可。”拉法爾板著臉立刻嚴正指出：“隻要你決定帶一個人，剩下的所有人就會前仆後繼非要跟上來，等我們一走，第二天就會傳出白州鎮醫院逃路的消息。”“所以你還是為了我們的二人世界。”v心下了然，直達重點，拉法爾聳了聳肩，暫且當他說的沒問題。要知道持續二十多年在一茬又一茬年輕人中從醫療基本術語開始教起，不得不讓萬能的構造體的心靈都蒙上一層蒼老，不知強調了多少次他不喜歡小孩。這可比給阿刻羅號上的人做課題講解難一百多倍。拉法爾現在迫切想要抓些船上的人回來給他代課。午休時間，v準備好咖啡紅茶，兩個人就在新的“阿刻羅號”腳下支起一張桌子，品嚐有真正牛奶和黃油香氣的小蛋糕。這艘船現在擺在這裏堪稱氣派，可實際上地表文明在“馬車還是動力車”的賭注中由前者獲勝，許多技術對現在的文明來說是超前的，他們眼前的東西也是如此。不僅是完成它和解決它背後的技術問題，還有建立地麵和深空的通訊都離不開其他知識庫的後人給予的幫助，否則，回程的時間還會一再延長許久。“動力模塊我不是太有把握，還是要讓第五庫的人來幫我們看看。”v這二三十年也不是毫無長進，從拉法爾這裏領回一個工程師名號當之無愧，更何況他還身兼數職，要當出航之後的領航員和駕駛員。“我在讓迪倫他們檢查那些準備好的備用身體了，法拉契的治療預案正在推敲，讓他自己在五個備選裏麵選。”“我記得上次超尾傳回的通訊留言裏寫，他說能回來見一見故人就已經很高興了。”v目光流露一絲狡黠，也有了壞心眼，“我合理懷疑不治也行。”“那不是顯得我很無能？必須讓他能自己走出維生艙。”拉法爾勝負欲明顯，根本不給機會。v目光變得悠長，或許是在對那個未來將發生的場景做出想象。因為仍在的故人比他們想象的多上許多，久別重逢的戲碼他也特別想看看。v抿了一口咖啡問道：“回到深空後，你要換回以前的身體嗎。”“光銥環境下自然舊身體更為自如。”拉法爾揚起一根手指，表情上顯然是對這具身體能夠調動的魔力不如從前感到輕微不滿，但他也不滿這麽久了，不是不能習慣。為抵消這種負麵情緒，他伸手拈來v的下巴，仔細端詳這張從二十年前開始直到現在，也必將直至未來都不會老去和變化的臉孔，滿意地點點頭說：“但每次看到你的臉，我還是覺得回來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