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康一行人才出了杜家,便聽見一陣噠噠蹄聲疾馳而來。


    “那人——好像是何副將?!”持韁的全秀認出來人。


    聽見騷動,已坐上馬車的樊康掀簾探頭。“怎麽回事?”


    這時副將何碩勒馬急停,大步朝車輿奔了過來。


    “你等我一會兒。”他回頭同水清吩咐了句,長腿一跨鑽出車輿。


    何碩單膝跪地,低頭喊:“副將何碩見過將軍。”


    “起來。你怎麽會知道我們在這裏?”


    “小的前日收到皇上手諭,事態緊急,便問了禦史夫人您的行蹤。”何碩手伸入懷,呈上一紙信箴。“請大人過目。”


    乍聽誰派何碩過來,樊康心裏浮現不好的預感,一瞧手諭內容,兩道濃眉更是緊鎖。


    “怎麽會這樣——”樊康低喃,示意何碩等一等他。“我跟夫人說兩句話。”


    “是。”何碩避到遠處暫待。


    水清探頭出來。“怎麽回事?”


    “邊防有危險了。”樊康小聲解釋:“皇上要我立刻領兵救援,清兒,我恐怕得早一步回京,我會留下其他人保護你,你沒問題吧?”


    她臉色一正。“我沒問題,隻是你會去多久?”


    樊康搖頭。“總之我先跟何碩回京,之後的事,我再捎信告訴你?”


    眼下除了答應,還有其他選擇嗎?水清咬了咬唇,突然想起。“對了,有樣東西,你等我一會兒。”


    樊康望著她步下馬車,拎著裙擺跑到銀花她們乘坐的馬車那兒,不久,她抱了隻藍色包袱回來。


    “裏邊是我繡的鬥篷,還有金獅荷包。”想到邊關遠在千裏,她卻無法隨侍在旁,她隻能送上她費足了功夫縫製的猛虎和金獅,希望討個吉兆。“願將軍凱旋歸來。”


    樊康戀戀撫著她秀雅麵容,仿佛想將她眉宇神色,一點一滴全牢記在心。


    新婚不過月餘,就得分隔兩地——他深吸口氣,以眨眼般的速度將她抱上馬車。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兩人唇瓣相疊,樊康在她唇畔吐露留戀的叮嚀。


    “你也是……”她落下難舍的眼淚。好奇怪,人明明還在她眼前,她竟就已經開始思念了。“你答應過的,你會好好保護自己,絕不會讓我哭的。”


    “我保證,我一定會安然回來……”他厚軟的唇瓣印著她臉頰,吮去她不住滑落的珠淚。


    “子牧,我會好想你的。”


    最後一個緊緊擁抱,樊康從她發上割下一綹青絲,卷起收在金獅荷包裏。他讓荷包緊緊貼著他心窩,就像他帶著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分離。


    綁好包袱,再披上愛妻親手縫製的鬥篷,樊康英姿颯爽地翻身上馬。


    “我走了。何碩——”


    “是。”


    隻見他一拉韁繩,菊花青的白鼻馬立起了兩腳,馬蹄重重一踩,邁步狂奔。


    遠遠的,還可見翻湧不休的靛藍鬥篷下,舞出幾道黃黑色的閃光。


    那是她繡的虎,猛虎出柙。


    水清站在隊伍後邊不斷揮著手絹。


    老天爺,請您一定要保佑他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直到再也看不見樊康身影,她一直抑在眼眶裏的眼淚,才又克製不住地潸然落下。


    日子飛快過去,眨個眼樊康到雁門郡已有十天。身為邊關守將,樊康素來奉行四條鐵律——


    一,犒賞士卒。管子有雲:“衣食足則知榮辱”。他一向不信肚饑腸餓的兵將能在危急存亡之際發揮多大效用,所以吃飽,是他特別留心的第一件事。


    第二,絕不擾民。所謂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下令若非情況危急,絕不取百姓家中一草一木。


    第三,防守精心。平日兵士的訓練怠忽不得,烽火台邊總有五班士兵按時輪守。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保命關鍵,便是死不出戰。


    樊康向來珍惜人命,哪怕是地位最低的營兵,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自小他爹就不斷提醒他“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還說“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總而言之,他的守城四訣,一直是胡虜來襲時最佳防禦利器。


    隻是其他將領對他的批評時有耳聞。像這回,他一回京養傷,接任的趙魯將軍沒兩下便受不了胡虜挑釁,出兵迎戰。雖然偶有勝利,卻因為屢屢出兵,擾得百姓田不能種,馬不能牧。


    胡虜自然逮著機會大舉興兵,但因為擾民過久,軍糧應接不暇,吃了敗仗不打緊,還損失極多,差點就連雁門也保守不住。


    說來,樊康此行根本是被派來收拾爛攤子,皇上命他必要收回失土,給胡虜一個痛擊。


    大早醒來,樊康在衛士的幫忙下穿上黑色鎧甲,突然一聲尖銳的呼嘯傳遍營地。樊康撥簾蹙眉一看,一枝鳴鏑正飛上青天。


    “將軍!”副將何碩快步跑來。“啟稟將軍,胡虜又領著大軍殺來了!”


    他一聲令下。“吩咐下去,關城門備戰。”


    樊康的守城四訣相當管用,雁門地形嶇峭,易守難攻。隻要城門關上,除非胡虜長了翅膀,否則極難侵入。他在五名持藤牌的士兵保護下來到城垛,此時他身披水清繡給他的靛藍鬥篷,雁門關邊的百姓隻要抬頭,便能看見一隻自信滿滿,英氣迫人的黃額大虎俯視著他們。


    “是將軍!”


    “是護國將軍!”


    一見那虎大夥兒心頭就安了,知道無論如何,樊康都會保護他們。


    領兵攻打的單於在最前頭,一到城下,便拉開嗓門用漢語叫陣:“懦夫、孬種,你就隻會躲在城門後邊,有種出來迎戰!”


    穿著黑色大氅的單於騎馬在城下兜轉,他身後一長排弓箭手拉弓直對著城牆,就等他一聲令下。


    樊康側頭問何碩:“我昨晚吩咐的東西弄好沒有?”


    “備妥了。”


    “很好。”繃緊了十多日的黝黑麵容終於有了笑意。他手一揮要所有士兵待命,同時大喊:“所有人聽著,無論如何不得開門。”


    “放!”何碩接著大喊。


    一聲喊後,隻見一隻黑色油壇飛過高牆。眾馬被壇碎地聲響嚇了一大跳,一時馬嘶亂跑,隊伍亂成一團。


    “放箭!”樊康接著下令,一時火箭伴著油壇不斷朝敵方陣營飛去。


    這時單於終於了解壇中所盛何物——是油!射下的火箭讓地上成了一片火海,教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成。


    “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轍?”單於大吼:“射箭,向準城上那家夥,誰射中我大大有賞!”


    單於一喊,頓時鐵蹄奔騰羽箭齊發。樊康這廂護衛的藤牌立刻插滿了羽箭,還有兩名衛士肩腿中箭。


    “藤牌給我。”樊康大喊,舞著長劍打掉箭矢,讓保護他的士兵有稍微喘息餘地。


    “繼續放火箭,射油壇。”


    《孫子兵法》有雲:“兵貴勝、不貴久。”樊康就是要打耗時戰,看是胡虜人馬耐得住火燒,還是他們兵糧會先行匱乏?


    想當然,傷亡慘重的單於隻能狼狽退兵。


    轉眼一個月又過去,自弟弟領兵出城,樊湘芩這個做大姊的一天總要回娘家兩、三回,就是擔心水清沒人陪,二來是送來跟樊康有關的消息。畢竟她夫婿,可是當今皇上最器重的禦史大夫。


    昨兒下午水清剛收到樊康的家書,姑嫂倆還開心樊康屢屢告捷,怎知才過一天,壞消息就傳來了。


    禦史府裏,聽完了夫婿白應然轉述,樊湘芩突然瞪大一雙眼。“你說什麽?樊康受傷了?!”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白應然拍拍妻子的手。“前日一早胡虜頭頭混在驛馬隊中發動奇襲,當時情況是控製住了,可樊康也為了保護隊上的婦孺,受了重傷。”


    “這家夥!早跟他說過幾次了,別老是為了他人的命而不要自己的命——他傷得怎麽樣?要不要緊?會不會有生命危險?”樊湘芩又罵又哭。


    “據說傷得不輕,攻擊樊康的人正是恨他入骨的胡虜頭頭,功夫不差,又天生蠻力,聽說他背上被砍了一刀,最後還暈了過去。”


    “哎呦……”樊湘芩抱頭呻吟。“你這是要我怎麽跟清兒說,昨天她還開開心心說再過一陣,樊康就會接她到北方去”


    “要不要瞞她一陣?”白應然說:“說不定過個一陣樊康傷就好了——”


    “要是出了萬一呢?”樊湘芩反問:“萬一樊康那臭家夥在我隱瞞時候,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哪擔待得起!”


    說得也是。白應然歎息。自妻子轉述,他也清楚水清與樊康兩人感情甚篤,但就算讓水清知道樊康受傷,她又能怎樣?


    “還是得告訴她。”樊湘芩抹去眼淚。同樣為人妻子,她很清楚要事被隱瞞的痛苦。哪怕聽了之後隻有傷心難過的分,還是想弄個清清楚楚。


    “我回樊家一趟。”


    說完,樊湘芩命人備車,飛快趕去樊家報訊。


    水清這廂,則是忙著打點要捎給樊康的東西。送回家書的衛士隻歇一晚又要動身,張羅的時間不多,所以將軍府從昨晚就鬧哄哄的,每個人嘴上都在討論遠方的將軍平安無恙,真是可喜可賀。


    隻是這等歡熱氣氛,很快在樊湘芩抵達後宣告終結。


    乍聽訊息的水清反應也跟樊湘芩一樣,又驚又愕,難以置信。


    等她回過神,隻見她眼淚就像下雨一樣,嘩啦嘩啦簡直要拿水盆來盛。


    “那現在呢?”她哭喊著問:“他沒事吧?”


    同樣淚流滿麵的樊湘芩搖頭。“不知道,隻能怪雁門離我們這兒太遠了,消息傳來都已經是一、兩天後的事。”


    就怕情況會在短短一、兩天內出了什麽大變化!


    水清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她看著她正在收拾的荷包,包上繡了一株活靈活現的並蒂蓮,是她本來要塞進包袱裏,讓信差送到雁門去的。


    仿佛聽到誰人的呼喚一般,她眼淚一停,突然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去雁門郡。”她衝口說:“我要去看他。”


    “啊?”樊湘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說什麽?”


    “我要去找子牧。”


    說完水清起身就走。


    “等等等等……”樊湘芩追在後邊。“你一個弱女子,路又那麽遠,萬一發生什麽危險——”


    “我顧不了那麽多了。”水清停步回頭,臉上掛滿了擔心的眼淚。“隻要能讓我到子牧身邊,不管路再遠再危險我都要去!我沒辦法眼巴巴坐在這兒空等消息,大姊,求求你不要阻止我。”


    “但是——”樊湘芩腦子一下也亂了。她從沒想過水清會有這舉動,明明一個看起來跟隻小兔子一樣的小家夥,竟有勇氣千裏尋夫!


    “我是怕路上有個萬一,你也知道,你這麽一副嬌滴滴的女娃樣,要被歹人發現,怎麽可能放過你?”


    水清吸口氣。“我可以改穿男裝,扮成男孩。”


    “啊?!”樊湘芩一呆。


    “我不是莽撞行事,”她已在很短時間內想個透徹。“大姊,我是真的、無論如何一定要去,我保證我不會讓自己發生任何危險,我一定會小心再小心——”


    望著她拚命說服的模樣,還有她堅定不撓的眼神,樊湘芩突然明白弟弟對她如此心折的原因。


    樊湘芩發現這丫頭雖然個頭嬌小,但卻有一顆獅子般的心。


    前一次水清在樊康麵前下跪,說她願意一肩扛起時樊湘芩沒看見,聽轉述還沒什麽感覺;但這一回,樊湘芩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樊湘芩想,與其拒絕,結果卻讓她偷偷摸摸溜出將軍府,倒不如接受她的要求,再找一票可靠的人一路護送她去。


    隻要能保證她的安全,讓她早一點到雁門也不是什麽壞事。


    “好吧,我同意讓你去。”樊湘芩吸口氣。“但你得答應我,每過一天,就得在當地找一名信差回來跟我報平安。”


    “當然。”水清用力點頭,此時她一顆心早飛到雁門。“謝謝大姊。”


    稍晚,二十多人的驛馬隊浩浩蕩蕩出發。做童仆打扮的水清也混在其中,抹黑了臉蛋騎在一匹小馬上。


    隊裏人全是樊湘芩特意挑選,功夫極高的能手,每個人也都知道隊上那個模樣嬌嫩的小男孩,是自家主母喬扮。


    行前樊湘芩不斷提醒隊上人,無論如何定要安然將水清送到將軍手裏。其實無須樊湘芩特別叮嚀,隊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受過樊康恩澤,所謂受人點滴報以泉湧,區區保護夫人安全這等小事,他們自是萬所不辭。


    驛馬車隊一出東大城門,再不久便接上了一片野田。這一段路水清曾來回走過三回,一回是坐著花轎,兩回是坐著馬車,其中一回還有樊康相伴,那次是為了回蘇州玉河鎮接她娘親上京。


    行前,水清叩別娘親,說出她此行用意,或許沒辦法在短期間回來,樊湘芩允諾會代她好好照顧水大娘。


    水大娘長長歎氣,女兒是自個兒生的,那脾氣她怎可能不清楚。別看水清模樣嬌弱,可一當決定了事,她卻比任何人都還要堅定不移。


    水大娘隻送了六字給她:“務必保重自己。”


    行了三日,每到一城鎮落腳,水清便按樊湘芩交代,雇信差回京報平安。一路上除了騎馬稍微累人之外,倒也不覺得多辛苦,畢竟她本是苦過來的人,但心裏就是忐忑不安。


    打從白應然帶回消息,算算她已有五天時間沒有樊康消息,每天晚上睡在客棧床上時她總忍不住擔心,樊康會不會突然間出了什麽岔子……


    她越想越心慌,夜裏越睡不安穩,可是白天趕路的速度卻絲毫沒慢下,行至第五天,水清頭已經有點燒了。


    可她卻咬牙死撐,拚著不讓人看出異樣。


    她擔心她隻要一說,隊伍就會因她停下,她才不肯拖延到達雁門的時間!


    可嬌弱的身子還是敵不過入夜便寒氣徹骨的天氣。她已連著幾日沒騎著小馬,而是改搭乘馬車休息了。一早她捧著麵盆嘔了幾回,頭疼加上風寒,讓她連著兩天毫無食欲,壓根兒嘔不出什麽東西。


    “夫人,雁門就快到了。”領隊的信差王樵騎馬來說:“小的預估再兩日,就能進雁門東門。”


    快到了是嗎?水清睜開倦極的眼眸。


    手指壓按著垂掛在胸口的錦帶,裏頭就擱著樊康寫回的家書,裏頭字字句句,都是對她的思念。


    一路看了快七天,水清簡直是倒背如流了。


    他這麽寫著——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每到夜裏,我就會想起你偎在我枕邊安睡的模樣,是那麽可憐可愛,烏黑濃長的發絲垂披纏繞著我的手,雖然才一個多月未見你,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一整年。


    我的愛妻啊——夫君思念你,你呢?定也一樣想我對吧。


    每天每夜,你送我的金獅荷包我就收在我胸口,沒一日忘記。


    一聲細細的呢喃自馬車裏傳來。


    “王樵,依你認為,你覺得將軍現在是不是還安然無恙披著猛虎鬥篷,高高站在城垛上?”


    “當然。”王樵肯定。“將軍身經百戰,又智勇過人,一定不會有什麽問題。”


    一行人都還不知道樊康背上負傷的事,這點水清和樊湘芩保密得很好,就怕消息走漏,浮動了軍心。


    她這時就需要王樵這種毫無疑問的信心。


    對,她也要這麽想才對。她深吸口氣抹去眼淚,樊康身經百戰,身體強健功夫又好,一定不會有什麽萬一發生的——一定!


    車隊行經第九天,跨過黃土漫漫的沙原,往前一看,天險雁門關就在眼前。


    “夫人——”王樵過來叫喚,手指著高處。“您瞧是誰?”


    水清探頭,便見一穿著黃額大虎鬥篷的昂然背影,高高站立在牆垣上。


    她先是一呆,接著進出歡喜的眼淚,心頭那顆懸掛了九日的大石終於卸下——


    子牧沒事,他人還好好的!他沒事!


    稍後,樊康在衛士通報下趕回營帳,他一路上都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他們竟然說水清來了!


    布簾一撩開,看見一名做著童仆打扮的瘦弱身影背門而坐。


    他忍不住喚了聲:“清兒?”


    正眯著眼觀望營帳擺設的水清回頭,立馬被擁入一雙結實臂膀中。


    早先叮嚀過不要浪費時間哭泣,千裏迢迢趕來雁門,怎舍得一見麵就哭哭啼啼、弄花了粉臉?可一感覺到他體溫,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兩人摟在一塊親著蹭著,整個月焦渴的思念,盡付熱烈的親吻中。尤其是樊康,環抱她的力道簡直想將她揉進身體一般,直到此刻他還有些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他心心念念、夜裏白天總會不斷浮現的嬌美人兒,當真出現在他麵前了?


    是的,是的。環抱著他肩偎貼在他胸口的暖熱在在告訴他,他心愛的小妻子,當真跋涉千裏來尋他了!


    老天爺——激動過後,理智重新躍回腦袋,他捧著她臉低斥:“你這傻家夥!京城到雁門多遠,大姊怎麽可以答應讓你過來,萬一路上發生什麽事”


    她搖頭解釋:“不是大姊的問題,是我任性,是我逼著大姊一定要答應。對不起,我知道我這麽做你一定會不高興,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再待在城裏空等”


    想到相隔月餘的思念煎熬,洶湧的眼淚不斷溢出她眼眶。


    “我好怕,我一路上都在擔心,萬一我來得太遲,再也看不到你……對了!”她突然想到,改抓著他手急問:“你的傷怎麽樣?”


    “我沒事。”他當她的麵轉了一圈,他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她麵前。


    “你老是這麽說!”她不信,堅持要脫去他衣物好看個仔細。


    “噯噯噯,你等等等等——”他身子一扭避開。“我知道你很想我,但也不要一見麵就急著脫我衣裳。”


    她聽出他言下之意。“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她脫他衣服是為了查探他傷勢,又不是要急著跟他做那件事。


    “我知道,我逗你的。”他嗬嗬笑,心愛人兒就在眼前,能摸到也能看到、親到,怎麽不讓他心花怒放?


    “我知道你惦記什麽,不過這裏是營帳,營裏有營裏的規矩。”


    身為主帥,他進軍營就必須嚴守紀律,他是所有士兵的楷模,絕不容出現一絲一毫鬆懈。


    “我在城裏有幢小屋,”他輕挲她細嫩的臉頰。“我先找人帶你過去那兒歇息,晚些我再過去找你。”


    她握住他手,一雙眼還憂心地打量。“你身子真的撐得住,真的沒問題?”


    他笑了。“再有問題,看見你來,現在也都沒問題了。”


    當夜,脫下鎧甲的樊康乘著馬車進城。雁門城內是築了幾幢大宅供前來駐守的將官居住,樊康隻取最小的偏宅自用,其餘大宅則是留給京裏來的要人當作行館。他平日多留在營帳陪士兵一道吃飯睡覺,前一回進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進門時,水清正在老女傭的伺候下洗去一身沙塵。


    “哎呀!”年過半百的女傭一見是誰進來,嚇了一跳。她手裏正拎著空桶,要到廚房再取一點熱水過來。


    樊康一望,隻見門裏有顆小頭幾乎要沒入寬大的澡桶中,他揮揮手要女傭離開。交代沒他叫喚,別再過來打擾。


    坐在水裏的水清正拿著骨梳細心梳開一頭青絲,接連九日勞頓,她一頭黑發一直緊纏在包巾不敢放下,就怕太刻意強調她的女兒身分,讓路過的歹人起了賊心。


    這樣梳一梳、理一理,她聳聳肩膀發出一聲歎,早先一路苦著她的頭疼,感覺也好多了。


    “哪兒不舒服?”一雙厚實大掌搭住她纖細的肩,輕柔有致地捏壓著。


    水清回頭笑,眉眼藏著樊康日夜思念的情意與信賴。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他彎身吻住她嘴。


    兩人唇舌細磨,久別重逢的思念早壓斷了水清的羞怯,她現在隻想投入良人懷抱,盡情感覺他身體每一處起伏、每一寸肌理。


    樊康吮著她香嫩的舌尖,在她手臂情不自禁爬上他頸脖的時候,他臂一攬將她濕淋淋地抱起。


    她嬌呼道:“我會弄濕你——”


    “小事。”


    他一把拋她上床,接著脫去衣袍。闊別三十多日的思念如今化為渴念,他隻想將臉埋進她香馥馥的發間,舔著她豐軟的椒乳,再把自己渴望多時的火熱,刺進他稍稍一碰就會淌淚出水的嬌嫩花蕾。


    “疼嗎?”她瞧見他胸上的布條,粗喘口氣,心憐地撫摸。


    “還好。”身為練武之人,肌力本就強於常人。“剛好我身上鎧甲紮實,當時情況危急,一個小女孩差點就死在胡虜刀下,我隻好拿背去擋……”


    他沒告訴她,當時他身上護甲早被劈成兩半,全沒辦法修補。


    “我聽說你昏過去了。”


    “那是因為累了,不是因為傷太重,我被人送回營帳休息兩天又沒事了。”


    樊康心裏在想什麽,她不敢說自己最是了解,但也能七七八八擬出一個近似的答案。


    “我知道你不會冒失涉險,你每一次都是事出有因,情況緊急……”她歎氣。“但看見你受傷,我心還是好疼。”


    他前一次搶救小姊弟的傷疤,現還殘在他手臂跟大腿上——她手指一路撫下,原本平靜棲在他腿間的男物倏地膨脹硬挺、躍躍欲試。


    她臉紅地瞄他一眼。


    “碰我,我的小清兒。”他笑著吻著她耳垂,喃喃說出心裏願望。


    喘口氣,她伸出微顫的小手握住那燙如火塊的硬物,每回歡愛,她心裏總會閃過驚奇,心想自己怎麽能夠容納如此龐然大物,且又從中得到無比的快意?


    “還記得我之前教的——”他嘴巴在她耳邊輕嗬。“對,握著它……上下移動……嗯……”


    他一邊細訴蜜語,一邊將手掌滑至她胸脯,挾著那硬如小石的乳尖撚動、撥弄。而後,他推倒她嬌軟的身子,唇舌一路從她香馥的小嘴舔至胸脯、肚臍……


    “你知道跟你分開的日子,我有多想你”


    背上未愈的傷口,也難以遏止他體內的情潮。


    翌日,天剛透出魚肚白,水清又在樊康輕輕的撫摸中醒轉過來。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幫她穿好衣裳。


    他望著她笑道:“清兒,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彎身抱起輕若毛羽的她,他腳一踮輕鬆上馬,拉開她親繡的猛虎鬥篷將兩人罩住,他長腿一踢,菊花青的駿馬撒蹄跑開。


    “將軍。”守城的衛士一見樊康,立刻並腳高喊。


    “不用招呼我,我隻是帶夫人來看看我們這座城。”


    他說完,便拉著水清爬上石階。雁門城牆高聳,水清走到連連喘氣,才終於上了城垛。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黃沙滿布的沙原,左邊是峭崖聳立、壁立千仞的山巒。一輪金圈遠自沙原深處冉冉升起,染得眼前沙原一片燦黃,難以逼視。


    水清恍恍惚惚地感覺,她眼下所看的風景並不僅是風景,而是她身邊漢子寬大豪邁的心胸。


    “這裏沒有繁華熱鬧的街市,沒有唾手可得的新奇玩意兒,隻有這片黃沙、草原、山陵,一望無際——”他轉頭看她,問:“你當真願意陪著我,在此地耗上長長的一生?”


    都這時候了,他還要體貼擔心她以後會無聊無趣。水清心裏漾起一股柔情,輕歎一聲偎進他懷裏。


    “我的千裏跋涉難道還不能讓你明白?這世上我最想待的地方,不是什麽繁華的京城,也不是風景秀麗的江南水鄉,而是你身邊啊,我的夫君。”


    樊康大笑。是,沒錯,她的表現,確實再清楚不過。


    確實,當他知道她喬扮成童仆千裏尋夫,他的心就徹底融化了,他的小妻子確實是最知道他心意的人。他低頭在她額角印上一個吻,抱著她,和她一塊兒觀看慢慢高懸的朝陽。


    眼前耀眼的金光,仿佛是老天給他們的暗示。


    有她相伴的日子,將會充滿著光明、和樂、與無比的滿足。


    他緊緊握住她手。


    從今以後,無論天涯海角,他們都要像這樣,牽著手,永遠相伴。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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