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絕顏飛上城頭用石子打暈了那些劼人的殘兵,高處望下去,城內外火光衝天,廝殺聲、冰刃碰撞聲、哀嚎聲混在一起,必會擾得四方鳥獸們驚覺不安。


    緋絕顏一早就放出手下小雀去通知附近的鳥獸精靈避難,做神仙也不是修為高就可以躺平,護佑生靈依舊是職責。緋絕顏在城頭找個幹淨地地方坐下,拿出袖中的玉瓶,瓊漿玉釀入喉,方化解了戰後沸騰地狂熱。對緋絕顏來說,這紅舌怪也就是熱身的程度,其餘的就要看戚源崇自己的造化了。


    反觀城內,本來劼族以為有那妖物高枕無憂,沒想到功虧一簣,沒先到鄴國大軍能破城而入,城內守兵措手不及地應戰。戚源崇帶領大軍勢如破竹,很快蕩平敵寇。然而,劼族畢竟凶悍,眼見占不著便宜,大部分都是逃走的,並未傷元氣。緋絕顏看到戚源崇打掃戰場,竟然太無聊睡著了。


    再睜眼,城門上的閣樓都已經收拾幹淨了,東方的紅日慢吞吞地爬上來,染得城樓一片金黃。緋絕顏一伸懶腰,身上有什麽落了下去。她低頭一看,是一件錦裏裘皮。


    “真是服了你,這樣的兵荒馬亂你竟然能睡著。”光芒中一個頎長提拔的人影立在那,背了光看不清臉麵衣著。


    緋絕顏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神界與人不同,大多數時候不願爭鬥,能和平解決就和平解決,有時候吃虧還顯得自己修為超脫呢。所以我們也沒辦法理解凡人總是打打殺殺,爭爭搶搶,無聊的很。”


    戚源崇走過來拾起裘皮,抖了抖,眼睛看著城內尚未清理的屍體,歎口氣說:“神仙大多得天獨厚,而凡人不同,屈指可數的幾十年,不去爭取就什麽都沒有。”


    緋絕顏看了看他,他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墨綠色常服,頭發也整齊地束好,卻難掩滿臉倦容。凡人壽數,她還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是啊,她當初不也是覺得不過幾十年,在他身邊遊戲人間也好,彈指一揮的功夫,卻沒想過於他而言是漫長的一生。


    “城中狀況如何?”緋絕顏岔開話題。


    戚源崇有些失望地說:“城中富庶人家大多數在劼族來之前就已經望風而逃,少數留下的也被劼族搜刮殆盡,城中人口因為殺戮和逃亡流失大半,恢複元氣怕要從長計議。”


    緋絕顏點點頭,又問:“那些畫鬼臉的人呢?”


    戚源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他為戰事憂心,不,是他從小大大二十二年中為數不多的真心的笑。“什麽鬼臉,劼族拜鳥獸為神,喜歡在臉上塗彩身上覆獸皮模仿,是求神靈庇佑之意。”


    緋絕顏嫌棄地白眼,“神界傳聞早年神祖創世之後,以自己的樣子創造諸神和萬仙包括凡間的人類和鳥獸,說到底凡間是神界的仿製品,神族也是凡人之祖,怎地他們倒拜那些旁的為祖先,簡直是認獸作父。”


    戚源崇繼續笑了兩聲才停下,“他們所棲之地太過蠻荒,能生存也屬不易,所以他們一來覺得鳥獸是食物之源,二來他們也渴望凶猛鳥獸的力量保護自己才這樣的。在你眼裏,他們倒像是畫鬼臉的小醜了。”他笑容漸漸消失“正因為他們幾乎沒有退路,為了生存他們才會瘋狂掠奪。可是今日雖然挫敗了他們,傷亡卻遠不及我們多,以他們有仇必報的個性,非常有可能反撲報複。”


    緋絕顏理著自己的頭發,忽然聽到“報複”不耐煩地說:“怎麽著,還沒完了?那你可有打算了?”


    戚源崇沉默半晌,轉身向著已至當空的太陽,背過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然,如果有可能,我還是想不動幹戈。”


    緋絕顏驚訝地說:“你莫非想求和?”


    戚源崇冷笑:“是逼他們向我鄴國求和,鄴國大勝,哪有去求敗寇的道理。”


    接下來數日,戚源崇坐鎮樞城,重新任命地方官,加強布防,修養大軍,撫恤百姓,城內漸漸恢複生機。緋絕顏靜靜旁觀,通過喚百羽監視劼族的動向。


    戚源崇卻一邊遊刃有餘地批閱尚京送來的奏折,一邊閑的喝茶。


    緋絕顏抬手放了落在手心的雀兒,“看來你很有把握,不過,也是,你封鎖了能和劼族互市的邊城,還聯合了鄰國以十倍之價逼劼族易貨,眼下雖未入秋,不過劼族是遊牧民族應該急於囤糧草過冬,如此一來他們就快逼得山窮水盡。”


    戚源崇抿了一口茶,眼中帶笑卻不言語。


    果然不多日,劼族求和的折子就遞了上來。


    戚源崇放使者進城卻又晾了他們數日,才肯見。


    談判使者依舊頂著彩繪著圖案的臉,緋絕顏躲在帷幔之後看著仍然覺得像鬼臉。


    來人,一男子為首,向戚源崇遞上求和書,隻微微頷首,腰都不打彎,更不行跪拜之禮。


    戚源崇挑了挑眉,近侍最會察言觀色,亦不上前接求和書。


    樞城所屬郡守和主將不依不饒,什麽敗軍之國如同喪家之犬之類的話狠狠挖苦一番。


    堂下爭吵不休,緋絕顏瞧了瞧戚源崇,他正專注地看折子,仿佛堂下無人。


    緋絕顏注意到劼族男子身旁的是一個兜帽寬袍的人,帽子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個臉。但緋絕顏從身形和舉止判斷應該是個女子,雙手交疊於胸前始終不為所動。


    緋絕顏探查氣息,兩人並無不妥,但那女子的氣息卻有些特殊,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哪不對勁。


    爭吵也沒個結果,兜帽女子忽然靠近男使者耳語片刻,男子臉色肅然起敬。


    緋絕顏忽然覺得這女子非同一般,於是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走出來,站在戚源崇身邊。


    男使者住口退後,這神秘女子接過求和書,悠悠地開口:“我戎劼雖行事有不妥,鄴國此次也出手太狠,逼得我們走投無路。然事無絕對,今日仇敵明日也可握手言和,終究兩方毗鄰,我聽得一句話遠親不如近鄰,也許將來還有用得著我們的時候,看鄴國明君也不是個不留餘地的,不然也不會允我戎劼求和。不如請您過目求和書,詳細容後再議,化幹戈為玉帛吧。”


    女子緩緩上前,近侍上前欲接,她卻不理會,堅持靠近戚源崇獻上。


    緋絕顏覺得蹊蹺,那女子近了,緋絕顏仔細探查氣息竟然有些許妖氣露出,難道這女子是妖?緋絕顏沒空多想,搶先一步,一抬手接了求和書。那女子猝不及防,下意識去奪回,卻露出手臂上血色的繪紋。刺眼的紅色密密麻麻地寫著符號,這是什麽?難道她是……緋絕顏忽然想起那紅舌怪的氣息,她難道是劼族中召喚妖怪的巫師?


    女子登時一甩寬袖,一隻頭部長滿刃刺的狸立刻飛出來撲向緋絕顏!


    緋絕顏來不及反應,戚源崇一把推開她,迎了刃刺,胸口鮮血如注,他立刻抽了刀抵住那刃狸逼它離身。然而那孽畜咆哮不止,怪力非常。戚源崇忍著劇痛與刃狸對峙,僵持不下。


    緋絕顏立刻拔劍讓孽畜身首異處。眾人被驚得愣在原地,戚源崇虛弱地倒下去,他們方手忙腳亂去攙扶。


    那女子兜帽脫落,臉上也畫滿了血色的符號,看不出長相倒很駭人。她如雞爪一樣的雙手交疊於胸前,口中念念有詞。登時庭院內外憑空入了很多長毛白虎凶猛異常。


    “立刻召禦醫,守衛集結護駕,放走刺客你們提頭來見!”戚源崇捂著傷口冷靜地指揮。


    緋絕顏蓮指結印,默念光明法咒,護住戚源崇。隨機飛身攔住巫師去路,她不能傷人,但總能讓她閉嘴,劈手打暈了她。


    庭院中長毛虎怪四處傷人,侍衛拿怪物沒辦法,緋絕顏飛出羽鏢,長毛虎觸鏢之時立刻化煙不見了。


    一番折騰總算安靜下來,內室裏,禦醫們手忙腳亂地給戚源崇包紮傷口,可是戚源崇卻因失血過多昏迷不醒。


    緋絕顏有點看不懂他了,明知她是神女之身,這些雜碎妖怪傷她不得,他還撲上去做什麽,不是送死麽?他不是要光複大業,要照顧母後,要帶她看盡人世煙花麽?如今還看個鬼。


    “哎呀,這如何是好啊,陛下的傷失血過多,很是凶險哪。”禦醫哆嗦著感歎。


    緋絕顏在戚源崇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臉,冷的像冰,他不會真的就這麽消失吧。想到這個緋絕顏覺得心中一沉,不知不覺間他在她心裏有了那麽一席之地,至於是什麽她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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