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緋絕顏已經在巽天佐的靈山府邸,周身動彈不得,神誌清醒卻好像隻為了感受疼痛而存在。


    巽天佐在靈台上泰然而坐,仿佛一尊慈眉善目的雕塑,隻有風拂動他長及胸口的長須和素色的罩袍時,才讓人覺得他是真實存在的。


    “你醒了?”巽天佐聲若洪鍾,“我本在閉關,無暇插手神鳳族的事,奈何我座下愛徒破關而入,苦苦哀求,才過問一二。不過,你目前還不算得救了,我隻是暫時壓製了你的毒傷。”


    緋絕顏吃力地環顧四周,輕霧繚繞,玉荷幽香,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蓮仲擔心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緋絕顏穩了穩內息說:“勞神君費心了,日後定當拜謝。晚輩即刻動身回神鳳山,不叨擾神君。”


    巽天佐一挑眉說:“且慢,我剛剛也說了,你並非得救。你所之前下蠱造成的神格損傷,之後又中了兩種毒,一為尋常妖毒尚可清除,二則是冥蛇一族血液中的冥毒且已遍布各處侵蝕仙魄,如若放任不管你性命堪憂。”


    緋絕顏看了看蓮仲,蓮仲用祈求的目光看了看巽天佐,又看看緋絕顏輕輕點頭。


    緋絕顏要起身,蓮仲連忙用自己的身體讓她靠著。


    緋絕顏這一動又耗費不少氣力,開口說:“神君這麽說,定然是有解救晚輩的法子。晚輩不才,也知道此傷難愈,定然所耗不菲。若神君肯施以援手,隻要是晚輩能做到的定然不負所望。”


    巽天佐的表情微動,似乎有些意外:“你比我想得通透,也比我那死心眼的徒弟開竅,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卻可惜你我沒有師徒之緣。但世間緣起緣滅本無常律,本來我覺得救你是個麻煩事,耗費我不少修為不說,還不一定能成事。如今看來有些事既然來了,就是最好的安排。”他捋著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說:“你看這樣如何,若你得救重生,入我門下成為座下神使可否?”


    緋絕顏眼神空洞,虛弱地說:“但憑神君做主。”


    巽天佐接著說:“別著急答應,你天資奇穎,又曾拜西方神母為師,修為上乘。我也聽過你的一些傳聞,為表誠意要將靈羽奉上,以示契約可成。”


    蓮仲忽然驚詫地看向巽天佐,嘟囔著:“師傅您,這有必要嗎?我可為她擔保,您還信不過徒兒嗎?”


    緋絕顏輕輕地按了按蓮仲的手,蓮仲擔憂地看著她,從小到大的默契,他知道她是在告訴他能接受。而蓮仲也知道她決定的事,也不可能輕易改變。示意蓮仲取她靈羽奉上。蓮仲麵露不忍之色,卻也照辦了。


    緋絕顏氣若遊絲地說:“神君肯施援手,晚輩感激不盡,隻是鬥膽請神君再費些神封了我在凡間的記憶可否?”


    蓮仲默默地看著緋絕顏不做聲。


    巽天佐的沉默讓人看不分明,微微閉目,他甚至不需要動手結印,攜緋絕顏入法境之中引來紅蓮之火淬毒。


    緋絕顏立刻覺得周身滾燙似要融化,連內髒都用劇烈的灼痛彰顯自己的存在,漸漸地全身的骨頭都如同鋒利地刀反複的磋磨,她的心像要爆炸了一樣。


    忽然一股暖流溫柔地包裹住她,漸漸緩和了錐心刺骨的痛楚。緋絕顏知道,這是巽天佐動用自己的修為護她周全,否則根本扛不住淬毒煉心之法。然而巽天佐的法力太過強大,起初柔和些,越來越淩厲。緋絕顏覺得自己的似乎被切割成一寸一寸的,然而意識卻越來越清醒,那些麻痹自己血脈的毒正在和這力量交鋒。冥蛇的血毒果然難纏,她幾乎能感覺這毒就算被揪住拔出,毒素還瘋狂地附在軀體上苟延殘喘。這毒像一張堅韌的網埋在她體內,就算用力拉扯也不破不散。紅蓮之火越發熾烈,她似乎漸漸適應了灼燒凝下神來,痛漸漸弱下來,毒素也正在消失,腦子裏似有激流湍湍,戚源崇的臉越來越遠,場景越來越模糊,仿佛被什麽抽走了一般,漸漸地脫離她。


    再醒來時,已不見巽天佐,蓮仲說他老人家耗費修為太多閉關修養去了。


    “師傅說你還要修養百年才能完全複原,你且好好養著吧,這靈山最適合修養了,那凡人你不必多想了,隻當被狗咬了。”蓮仲憤憤不平地說。


    緋絕顏疲勞地眼皮沉重,懶懶地說:“什麽凡人?什麽狗咬,我要是被狗咬了,下一刻就準備開狗肉宴了。”蓮仲一怔,隨即說道:“我是說少跟凡人接觸,天差地別不可沉溺。”


    恢複之後就成了巽天佐不為人知的影子神使。


    記憶像蒙了塵的照片,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吹散了薄塵,一幀幀漸漸清晰起來,雪片一般在腦海中飛舞,緋絕顏咬了牙,不是為了傷,而是為了痛,她一度想要忘記的東西如今再次赫然出現,躲不掉也避不開。


    禦靈縛已經消失,靈羽已經歸位,緋絕顏又是從前的不可一世的青鸞。


    而那個帶著青羽印的男人此刻正和她並肩作戰,窮凶極惡的蝠龍可能下一刻就會拉上他們倆玉石俱焚。


    緋絕顏能清晰地感知青羽印的氣息,她當初對他下印,出了怨恨又何嚐沒有不忍。宗政禮司,不,是戚源崇,烙下青羽印的人隻能永遠追隨施印之人,直至消亡。而緋絕顏又偏偏詛咒他輪回道裏不死不滅,從另一個角度說,他們之間也算永恒了,雖然不是美好的那一種。可是緋絕顏修行數萬年更加明白,別的還好,若是修行入道,青羽印就成了束縛,帶印之人就算再刻苦,終會因為這印難以登峰造極。


    她對他的怨恨不可能也許會被時間衝刷得淡漠,卻無法消失。就算是今時今日她即使不看他,依舊難以抑製心中複雜的感覺,似乎有眷戀,也有怨恨,有失望也有憐憫。胸口仿佛還殘留著當時的痛,可是這痛又深不知處。


    蝠龍喪心病狂地吐著閃電光球,四周已經燒成焦土。他拍打著堅硬的六翼,橫衝直撞地不停地撲向緋絕顏和宗政禮司,想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碾碎他們。


    宗政禮司以刀抵擋,用身體護住了緋絕顏。


    “發什麽呆,不要命了嗎?”宗政禮司氣憤地說。


    緋絕顏微轉頭端詳他,宗政禮司被看得心裏發毛,“怎麽你破了禦靈縛,不認人了?”


    緋絕顏看著明滅不清的光線中,他俊挺的鼻子把一側的眉眼埋在晦暗之中,卻顯得更加棱角分明,清朗的氣度更勝從前。她抬起手慢慢地靠近他的眉眼。


    宗政禮司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她帶著血痕的手即將觸碰他之時,忽然降下去按住他戰損的胸口,口中念著神鳳族的古老神秘的咒語。宗政禮司胸口的青羽印閃著藍紫色的光芒,耀眼的咒文飛舞著快速旋轉,她手上的血漸漸被青羽印吸收。宗政禮司隻覺得胸口越來越熾熱,灼得心口撕裂般地痛。


    蝠龍以為找到機會,猛烈地反撲過來,緋絕顏另一隻手微抬,將他們兩人封在冰封結界之中,暫時隔絕了蝠龍的攻擊。


    宗政禮司欲動,緋絕顏卻加深力道示意他不要動。青羽印被血染成耀眼的紅色,仿佛在他胸口燃燒一般。緋絕顏繼續集中念力,青羽印漸漸地浮起來,要脫離宗政禮司的身體。


    宗政禮司這才明白,緋絕顏是要解除印記,而他也立刻明白緋絕顏就是給他施青羽印的那個人。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仿佛皮肉被撕下去一塊,錐心的疼痛立刻襲來。低頭看去,青羽印已經從他的身體脫離,一點點浮在空中。他掀開衣服來看,胸口原來青羽印的地方猩紅一片,仿佛被灼燒過一般。


    緋絕顏雙手結印,忽然合十,青羽印像脆弱的琉璃一樣頃刻碎裂如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自由了,從此不會再受這印的束縛了,當然也包括你的修為。”緋絕顏吃力地起身,別對著他說。


    宗政禮司忽然覺得好像什麽東西湧進腦海和身體,如洪流一般來勢洶洶。


    “砰!砰!砰!”隔著冰封結界模糊的冰膜也看得見蝠龍喪心病狂地用自己的身體撞擊結界,冰封結界漸漸有了裂痕。


    來不及多想,宗政禮司立刻靜心俢法,原來佐老曾說他的修為做神使是足夠了,隻是可惜本來可突破神使級別的,差了一點機緣。如今想來正是此刻吧,他將法力燃匯於胸,梳脈理息,之前每次要突破這最後一層都會莫名其妙地擋回來。如今卻法力一刻強過一刻,薈聚於內鼎,盈盈而滿,他抬起雙臂完成終極法印,法力在心法的調動下噴薄而出……


    緋絕顏看得出他成功了,青羽印之前限製了他的修為,磨損他的記憶,而今這道封印沒有了。


    一聲破冰的清脆,蝠龍居然打碎了冰封結界直奔他們而來。


    宗政禮司飛身上前,重新開啟錮靈法陣,金色的咒文如雨密布,法陣一重又一重的增加,這力量強過之前的數倍。蝠龍的身體各處都被陣輪緊緊吸附住,難以動彈。


    然而蝠龍已是亡命之徒,不惜撕裂皮肉地掙紮。


    “如今這模樣是沒有封印地必要了,隻能就地格殺。”宗政禮司當機立斷。


    緋絕顏卻沒作聲,穩了穩內息,凝心聚法,向天結印,再次喚醒日輪、月輪、星輪、心輪、府輪,將數萬年的法力集中起來,以血為引,開啟寒冰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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