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絕顏說:“佐老怕是逍遙已久,忘記太平盛世之前也曾有過屠戮埋骨的日子,忘記那些瘋魔癲狂之人的嘴臉了。看誰都覺得慈眉善目,若不做最壞的打算,到時候腹背受敵,最先遭殃的就是西域神府的一眾生靈,佐老覺得問心無愧就行。我神鳳山不好戰,亦不畏戰,若三界有難,神鳳山義不容辭。但若最後發現歸於某人的心軟疏忽,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天涯海角也要替三界討殺。凡人不是說亂世先斬聖母麽。”


    佐老大笑起來:“好一個亂世先斬聖母。天上地下,多幾個你這樣的人,我也不至於憂心至此。我再防備也不可妄動打草驚蛇,不抓現形,總會給叵測之人口實。隻是,如今宗政不在,的確讓我有些力不從心。瀾俢又閑雲野鶴慣了,手下的人更是懶散,有時候我倒覺得來那麽一場危機,也許給那些睡著的人警個醒。”


    緋絕顏說:“你可別打我的注意,不是我念及恩情,隻是我神鳳山大祭司的職責所在,我亦分身乏術。他……”她用手輕輕撫摸著龍晶官,“會回來的吧?”


    佐老說:“隻能說目前看來,希望還是很大的。但是你應該也知道破玊都是九死一生,乃至凡胎修行的為了避免這一關,很難登頂,多在仙界。但誰也不敢說,一定就怎樣,靜觀其變吧。”


    緋絕顏看著他靜如玉雕的人,棱角分明,又俊朗清和,她心裏不安地承認他和死去沒什麽兩樣。她真的恨過他,可是沒有愛又何來的恨。師傅說她隻適合修行,若是動情定然不會安生,情濃時甜醉,情難時噬心。她也沒想過自己會陷得那麽深,乃至自己差點溺殞其中。然而情本無錯,錯的終究是人。


    佐老似乎有些無奈地安慰:“放心吧,我封鎖消息除了為西域神府,也是為他著想,他早年征戰,仇家也不少。我的防禦也就你有能耐進來,蓮仲估計都要費些力氣。萬事萬物生克泄耗,創世之神也是從頭悟道。”


    緋絕顏心中一動,莫非佐老也知曉虛無界的往事?她沒有妄加追問,卻說:“這許久過去,虛無界的魑魅魍魎倒是命硬,卻也是執念深的很,顛覆三界對他們到底有什麽好處?”


    佐老低頭輕笑,“你都說是執念了,執念本就無解。”他也滴水不漏。


    緋絕顏總覺得佐老是知道些什麽的,父君是從先祖那裏聽來的,並未親身經曆創世之初的浩劫。可是父君交代過,那段往事是極密的,不可為外人道,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搞不好三界嘩然。


    緋絕顏說:“他要多久才能確定是成是敗?”這才是她最關心的,是死是活她要一個交代,這幅樣子她真的不能接受。


    佐老說:“破玊成者甚少,也很少有這方麵的經驗流傳下來,誰也沒有定論。但我倒覺得你的神鳳靈氣可以助他修煉,不知你可否願意為她護法。”


    緋絕顏看了看戚源崇,心中有些糾結,她的秘籍尚未完成,可是若他真的有閃失,她恐怕也心中也不會那麽安逸地修煉。


    緋絕顏說:“如果這是佐老的提議,我可以考慮一下。”她順水推舟,絕口不提自己的擔心。


    佐老一笑,了然於胸,台階本來就是自己遞過去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宗政禮司是自己的關門弟子,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無恙,另外既然他參與到他們二人的糾纏中就沒辦法避免,圓和或決裂都是他們自己的事,他不能強加幹涉。


    “不是提議,是請求,如今這狀況,能幫上忙的人不多,若你肯出手,我自是感激不盡。”佐老以退為進,幹脆放低了姿態。


    緋絕顏說:“我可停留些時日,但不會太久,否則引人猜測,適得其反。”佐老大方,她也不能小氣。


    佐老又寒暄了些,緋絕顏敷衍了幾句。


    佐老施了出入自如的法訣,鬆了口氣走出密室,出去不忘重新加強結界。走出去幾步,忍不住回頭看看,歎了口氣又搖搖頭,“真像啊。”


    黑暗的密室裏,火螢石溫暖的光卻驅不散這裏的淒冷。這裏的陳設極為簡單,除了蒲團,靠牆滿滿當當的典籍,還有一些排列整齊的兵器,想來這是宗政禮司的冥想修習的地方。


    她坐上去的時候,似乎那上麵還殘留著他的溫度,怎麽也不能相信一個人可以拋下一切,冒著殞命的危險去弄什麽破玊。破玊不成,這世上再無此人。破玊若成,脫胎換骨之後,他還是他嗎?


    緋絕顏一皺眉,多思無用。凝心靜氣,運法調息,她修煉秘籍超乎所以的快,身體運化弱不跟上,接下來的修煉會撐不住。而她運化法力的過程,靈力盈舍,恰恰對他的修煉有益。


    緋絕顏有時候在想,緣分這東西太邪性,縱然你能毀天滅地也會為一人溫良。誰欠誰的,他們之間的糾葛早就如千年的藤,錯綜纏綿得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空氣中淡淡的沉香,緋絕顏入定後即便是在法境之中也覺得疲累,昏昏沉沉。


    “是你嗎?”熟悉而遙遠的聲音飄過來。


    緋絕顏有些吃驚,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你嗎,絕顏?”戚源崇的聲音顯得單薄而溫柔。


    緋絕顏這一次確認自己沒聽錯,的確是他的聲音。


    “你,你在哪裏?”緋絕顏遲疑地問。


    “如今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了。”戚源崇失落地說。


    “你讓我如何稱謂,戚源崇還是宗政禮司?”緋絕顏也很無奈,這兩個名字是同一個人,可是對她來說又是兩個人。


    “哪一個都是我,從前的戚源崇因愛生狂,現在的宗政禮司惟願你安好順遂。”他說。


    “你破玊可還順利?”緋絕顏不想提過去,也不想說現在,幹脆轉移話題,本來她此行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自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又好像從未離開遠處。對一切似乎都無感,可是不知怎麽就感覺你在這裏。”戚源崇說。


    緋絕顏用心念感應了下,神息依舊很單薄,而且無形無定,那代表他的元神依舊沒有歸位。


    “我隻是奉佐老之命,來此為你護法。”緋絕顏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思。


    “是這樣麽,你在神鳳山閉關可好?”戚源崇問。


    “你怎麽知道我在神鳳山閉關?”緋絕顏很好奇,虛無結界一戰之後,緋絕顏聽聞他性命無憂,輾轉安靜地回了神鳳山,沒告訴西域神府的任何人。而且閉關之事,連神鳳山都隻有父母兄弟知道,眾姊妹都沒告訴的。


    “我……不放心你,雖然虛無結界我們未能手刃妖女,但你我均受到重創。你雖未神女之身,恢複卻也需要時日,你這次閉關不僅僅是為了養傷,應該還有別的,是否太過勉強?”戚源崇說。


    “你倒會說我,你原是凡胎一心破玊就不勉強了麽?”緋絕顏反問。


    “於公,我身為坐鎮神使,身先士卒怎能心有餘而力不足。於私,我想成為你的盾牌,護你周全。”戚源崇堅定地說。


    “護我……”緋絕顏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一時不知說什麽。若是從前,她可能隨口就說自己不用別人保護。可是如今的她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女孩了,他的犧牲和堅持她不可能無感。


    “我知道你不喜歡再提從前的事。可我若萬中無一,我怕沒機會說了,這次請你聽我說完好嗎?”戚源崇很誠懇地說,“從前是我太在乎是否配站在你身旁,你天生神女那麽強大耀眼,是夢裏都不曾經過的存在,我當時一個凡人小子,心性不定,太想抓住如金烏一般的你,卻忘記鏡花水月綺麗的背後終是虛幻。用邪術傷你,差點害你性命,但請你相信若我一早知道會傷你性命,就算逼我,我都絕不會施術。然而是與不是,終究是我錯了,此為罪一。”


    “凡間種種,錯綜複雜,終是肉體凡胎,無法枉顧血親。我不怕悠悠之口,不怕千夫所指,唯有生母不可置若罔聞。我無法權衡親情與愛情,但從始至終我愛你護你之心未變。然,妖邪所惑,我言行有失,情難自控,但絕非故意,我始終信你如一。但未能穩定大局,對你造成的疑惑氛圍,終究也是我錯,此為罪二。”


    “心性不定,錯信妖邪。你離宮之後,我萬念俱灰,錦嫿巧言令色,違心製偽,不知何時讓我服下冥蛇之淚,讓我相信你即將墮魔。當日,她讓我相信你屠戮無辜,但即便那樣我也不想傷你性命,隻是禁軍麵前,若我不先發製人,他們可能真的會傷了虛弱的你。而我當時以為我的血可以喚醒你的良知,卻沒想到那妖孽換了淬了她蛇毒的箭,幾乎害了你的性命。你生死不明,我也愧悔瘋魔。然,冥蛇說的也沒錯,若我心中篤定,那冥蛇之淚也不會讓我看到幻象,終是我錯了,此為罪三,也是罪中之罪,你若因此取我性命,可隨時拿去,我絕無怨言。”戚源崇一口氣說了很多。


    緋絕顏用心念默默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愛恨嗔癡,誰又能說清呢。


    戚源崇接著說:“我說這些,不是祈求你原諒,而是我希望你此後的餘生不再因此有執念,我希望你平安喜樂,無憂無愁……”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戚源崇!你在嗎?戚源崇!”緋絕顏覺得不太對,大聲喊他。


    “我……可能……”戚源崇的聲音就這麽弱弱地消失了,連最後一句話都聽不見了。


    緋絕顏立刻用法力結塚護法,同時用感應他的神息,可是先前還若有若無的神息,此刻竟然毫無蹤影了。緋絕顏心裏忽然一沉,慌忙加強法力,毫無起色。


    “戚源崇!戚源崇!你丟下這些話什麽意思?你給我出來!”緋絕顏在法境之中大喊。


    “戚源崇!你一口氣說完了,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倒痛快,你給我出來!你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你欠我的你必須還,別想用死來逃避!”緋絕顏在法境之中狂奔,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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