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危急關頭,突然一聲震喝傳來——


    “住手!”


    那雪亮鋒利的刀刃已經快要落到代俊良的頭上,被這一聲震喝阻止,馬旭凶狠的轉頭過來:“誰敢阻攔我!?”


    話音剛落,他立刻露出了震愕的神情,手中的刀也僵在了半空。


    隻見人群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穩坐在馬背上,身著鎧甲,英武不凡,尤其第一縷陽光落下,照亮那張英俊的臉,冷厲的目光更添幾分威迫之感。


    一看到他,馬旭立刻呆在了原地,呆呆道:“你,你是——”


    跟在宇文曄身邊的穆先眉頭一皺,立刻道:“還不趕緊拜見輔國大將軍?!”


    輔國大將軍?!


    一聽到這五個字,馬旭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而周圍的人也都嚇了一跳,紛紛退到兩邊,叩拜在地,馬旭也急忙丟下手中的刀,上前行禮:“拜,拜見大將軍!”


    說話間,他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自覺的顫抖。


    而那被他打倒在地的代俊良也忙起身對著宇文曄叩拜行禮:“末將代俊良,拜見大將軍。”


    一時間,整個扶風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宇文曄輕抖韁繩,踱步上前。


    他掃視了兩個人一番,然後道:“你們,是在幹什麽?”


    代俊良抬起頭來,正要說什麽,那馬旭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將軍,末將這是要斬殺奸細,為朝廷除害。”


    “奸細?”


    宇文曄微微挑眉:“誰是奸細?”


    馬旭立刻伸手指著身邊的代俊良道:“就是他,參將代俊良!這個人怯懦畏戰,之前末將要出城應戰的時候,就是他百般阻撓,延誤戰機;若不是因為他留下了那些人馬,末將一定能夠擊潰薛獻的大軍!”


    “……”


    “他這樣幫著敵軍,一定是個奸細!”


    代俊良一聽也急了,忙說道:“馬將軍,請你不要血口噴人,末將之所以阻撓,是因為那一戰中薛獻明顯有備而來,你貿然出城應戰,根本不可能獲勝!”


    “放屁!”


    馬旭跳著腳對著他大罵道:“你就是個奸細,老子殺了你!”


    看著他們吵得麵紅耳赤的樣子,商如意微微蹙起眉來。


    宇文曄不動聲色,隻對著左右使了個眼色,穆先等人立刻上前拉開他們,宇文曄看了看馬旭,又看向代俊良,道:“你剛剛說,薛獻有備而來,是怎麽回事?”


    代俊良急忙道:“回稟大將軍,十六日的傍晚時分,薛獻的先鋒軍抵達城下,在城外以西五裏處安營紮寨,中間隔了一條小林河。之後,薛獻率領兩萬人馬渡河,突然到城下叫戰,馬將軍看他們渡河的人不多,而且是剛到此地,就斷定他們連日行軍疲憊,一定不堪一擊,所以要率領全城的守軍出城應戰。”


    宇文曄聞言,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他道:“然後呢?”


    代俊良道:“末將認為,既然是連日行軍,薛獻理當休整恢複體力,再來叫陣不遲;可他連營寨都沒紮好就來叫陣,顯然是對戰事已有準備,不休整,就是示弱誘敵,其中必定有詐。”


    “……”


    “所以,末將才力阻馬將軍出城應戰。但——”


    他的話沒說完,那馬旭的臉上已經露出了驚惶的神色,急忙道:“大將軍,你千萬不要聽他的片麵之詞,若是他不阻撓,讓所有人跟著我出城,一定能大獲全勝!”


    宇文曄冷冷道:“說結果。”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馬旭的喉嚨。


    再一對上宇文曄冷峻的雙眼,如同刀劍一般的鋒利,刺得他心口一虛,頓時支吾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代俊良低著頭,沉沉道:“馬將軍出城,那兩萬人馬戰不到一刻就開始潰敗後退,馬將軍乘勝追擊,結果到了小林河畔,天色已暗,從河道兩邊突然殺出兩路人馬,竟是薛獻之前就暗伏了兩支人馬渡河,他們左右夾擊,堵了退路,那八萬人馬——”


    說道最後,他的兩眼發紅,聲音竟也有些沙啞哽咽。


    而周圍那些將士們,也都紛紛低下頭去。


    那一夜,除了眼前在眾將士的掩護之下活著逃回來的馬旭,沒有人真正親眼看到在河岸邊的情況,也不知道,那八萬人馬到底是經曆了何等慘烈的搏殺,最終竟然無一人生還!


    可是,一整夜,他們都聽到風中的聲音。


    有驚呼,有慘叫。


    有刀劍刺入血肉發出的撕裂的聲響,也有鮮血噴湧出來,染紅夜色的聲音……


    以至於直到現在,提起那一晚,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一場染血的噩夢當中,城中雖然還有士兵,士兵的手中還有刀劍,但他們已經失去了鬥誌,老百姓更失去了依仗,整個扶風,幾乎快要崩毀了。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那個馬旭!


    想到這裏,那代俊良紅著眼睛,又恨恨的看向馬旭。


    馬旭原本理直氣壯,對著他也絲毫不讓,但一轉頭就對上了宇文曄的雙眼,隻見那雙冷峻的眼睛銳利如到,幾乎一瞬間就刺穿了他的身體,馬旭頓感一陣心虛,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大將軍,我,我不是——”


    這時,商如意的眉頭也擰了起來。


    雖然,勝敗乃兵家常事,但這個人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有領兵之權卻無領兵之才,就是他的罪,害得八萬人馬有去無回更是罪無可赦!


    這一刻,她甚至都恨不得衝上去給他一刀!


    但宇文曄在冷冷的看過他一眼之後,卻不再看他,隻翻身從馬背上躍下,抬起頭來看向前方,他們的麵前,就是高聳的城牆和緊閉的城門,幸好薛獻的人馬並沒有攻到此處,所以城牆和城門都還沒有損毀的痕跡,看上去也還算堅固。


    宇文曄道:“先上城樓。”


    眾人都愣了一下。


    這個時候,他身為大將軍,不是應該先處置貿然出戰,損兵折將的馬旭?又或者,重新清點城中剩餘的兵力才對,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上城樓呢?


    連那代俊良都遲疑了一下,神色凝重的道:“大將軍,還是先不要上城了吧。”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宇文曄卻並不看他,隻淡淡道:“本將軍過來,需要弄清楚這裏的情況,尤其是,那一戰的最終結果。否則,對今後的戰事不宜。”


    說完,他一揮手:“上城樓。”


    這一下,眾人也不敢違抗,隻能紛紛下馬,跟著他登上城樓。


    商如意也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不自覺的有些疑惑——剛剛宇文曄說的“那一戰的最終結果”,這句話有些奇怪。最終結果不就是那八萬人馬全軍覆滅嗎?為什麽說,還要來看看最終結果?


    難道,還會有什麽其他的結果?


    心裏這麽想著,她的腳步也更緊了一些,可就在她登上城樓的前一刻,一陣風突然吹來,商如意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


    怎麽,風中有股,臭味?


    而且,是那種非常難聞的,惡臭?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時候,眾人已經跟著宇文曄登上了城樓,頓時眼前豁然開朗,高聳的城牆上視野開闊,一下子就能看到很遠,將整個扶風縣盡收眼底,那些低矮的房屋櫛次鱗比,緊密的排列在城中,甚至連另一邊的城樓,也隱隱在陽光下顯露出一抹淡淡的痕跡。


    就在這時,身邊的善童兒突然慘叫了一聲——


    “啊!那是什麽?!”


    商如意一驚,急忙轉過頭去。


    剛剛因為位置的關係,她登上城樓之後隻看著城內的情形,但其實,宇文曄帶著人上來,卻是為了看城外,也就是另一邊,商如意這個時候也急忙走到他的身邊,往前一看。


    頓時,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就在城門外,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平坦的地麵上有不少雜亂的腳印,還有一些血跡,顯然是大前天那一戰留下的,而沿著那些血跡一路往前,幾乎在視線的盡頭,在陽光下有一條銀色的鏈帶,波光粼粼,正是小林河,也是這座城的護城河。


    也就是,和薛獻一戰,損失八萬人馬的地方。


    因為離得太遠,也看不清河岸邊的情況,但隻從代俊良的口中轉述,幾乎也能想象得到,那天晚上在河岸邊的慘烈情形。


    但,讓他們驚惶的,並不是那條河。


    而是那條河的對岸,竟然出現了一道高牆!


    那道高牆,竟然不是石頭堆砌而成,也不是磚瓦築造而成,因為離得太遠,加上天還沒完全亮,隻覺得黑漆漆的,好像有些腥紅,又有些白森森的,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能在扶風城外築造那麽高的牆!


    商如意的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絲異樣的顫抖。


    一陣風吹來,那座高牆竟然在風中微微的顫抖,而卷裹在風中的一陣陣惡臭,頓時席卷了整個扶風,商如意一下子捂住了口鼻。


    那是——


    就在這時,更多的陽光穿透雲層,照了下來,也將那堵高牆照亮。


    他們,終於看清。


    那,竟是一具一具士兵的屍體,堆積而成!


    京觀!


    那就是京觀!


    薛獻將扶風戰死的八萬士兵的屍體收集在了一起,築屍成京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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