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就在商如意屏息凝神,全身的血液都隨著裴恤的這番話而洶湧奔流的時候,楚若胭驚怒的聲音響起,一下子打斷了裴恤的話。


    隻見她粉麵蘊怒,柳眉倒豎,怒氣衝衝的瞪著裴恤,斥道:“你好大的膽子,你,你敢逼皇帝遜位?!”


    而直到這個時候,成斐仿佛才聽懂了裴恤的話。


    他急著道:“我不要!”


    雖然是一聲孩子驚怕的啼呼,但那畢竟是皇帝的聲音,楚若胭狠狠的瞪著裴恤道:“你就不怕皇帝砍你的腦袋!?”


    裴恤淡然道:“臣已將身付社稷,再無懼也。”


    麵對這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楚若胭似乎也知道,讓人拖他下去砍腦袋也根本沒用,更讓她感到惱火的是,兩邊的文武百官當中,竟有不少人聽了裴恤的話,開始連連點頭。


    不行!


    絕對不行!


    這一刻,楚若胭在慌亂中生出了幾分狂躁的情緒。


    她,已經失去太多了——東都城,紫微宮,她從小在裏麵長大的華美殿宇,再也回不去了;疼愛她,為她遮擋了所有風雨,也把天下所有奇珍異寶都送到自己手上的父皇,再也見不到了;還有她的母後,總是那麽端莊高貴,溫柔善良,現在也失去了聲音,那能開解心中所有煩悶的溫言細語,再也聽不到了……


    她什麽都沒有了!


    在這樣如同洪荒一般的亂世當中,她唯一想要的,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個從小到大一直深深刻在她心裏,俊美英挺,仿佛山一般可靠的男子,她要他!


    不僅是喜歡,不僅是愛。


    她甚至感覺到,那就是老天給她最後的一點救贖。


    哪怕真的讓皇帝遜位,哪怕讓這個大業王朝陷入更混亂的戰火中也沒關係,隻要他還在,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還活著,她就能活下去!


    這麽一想,楚若胭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湧上了臉頰,她咬著牙,沉沉的看向裴恤,道:“說來說去,你們就揪著一個孛星現世不放,可現在,都已經到了第四天了,星象有了,災禍呢?災禍在哪裏?!”


    “……”


    “我告訴你,別說沒有災禍,就算真的有災禍——”


    “真的有,如何?”


    這個時候,一個很輕柔的聲音,很突兀的在爭辯得尖刻的氣氛中響起,令人心中一震,眾人下意識的將目光移向了說話的人。


    是商如意。


    而就在她開口的一瞬間,宇文曄放開了她的手臂。


    楚若胭也看向了她,眼神在剛剛的憤怒中,更添了幾分恨意:“怎麽,你是想說,若真的有災禍,皇帝就該遜位嗎?”


    “不,若真的有災禍,臣婦認為——”


    商如意看著她,又看向朝堂之上已經慌亂得往身旁內侍的身後蜷縮的楚成斐,淡然道:“該先救災濟民。”


    隻這四個字,令大殿內的人一片嘩然。


    眾人是真的沒想到,剛剛所有人想的都是皇帝遜位,是改朝換代,是權力的更迭,隻陷在了這樣肉食者的思緒當中,可這位宇文少夫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始終從百姓的角度在考慮所有的問題。


    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仁德!


    與之前所有的話語一比,高下立判!


    似乎是感覺到了所有人對著商如意眼神中的欽佩和欣賞,尤其一旁的宇文曄,他看著商如意的時候,那深黑的眼睛裏仿佛閃爍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喜悅,楚若胭的心裏更有一股說不出的惡氣衝撞著她的胸膛。


    一股惡念,油然而生。


    她咬牙道:“那你去救災啊,去濟民啊。”


    “……”


    “根本不在眼前的事情,你就算舌燦蓮花說的再好聽也沒用!”


    她的這番話,已經是無路可退的蠻狠,根本不論事情的原委就隻想要呈口舌之快,擊倒對方而已;而聽到她這句話,不僅是商如意眉心蹙了一下,連站在不遠處,一直靜默的看著朝堂上的亂局的宇文愆,也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他下意識的想要往前走一步。


    可剛一抬腳,卻看到商如意的身後,另一個清瘦的身影慢慢的走上前來,一步一喘,顯得無比虛弱,卻在一瞬間,引得周圍的人震愕不已。


    那正是之前就曾在大岩寺與商如意對峙過的那位三朝老臣——紀泓。


    他一直佝僂著身子,站在群臣中央,因為身形瘦弱的關係,他不出聲,幾乎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可這個時候,他慢慢走出班列,走向了商如意,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一時間,太極殿中的氣氛又緊張了起來。


    要知道,這位紀大人對大業王朝忠心耿耿,哪怕當年為楚暘所擯棄,仍舊堅守大興皇宮,日日憂國;哪怕他的兒子死在了楚暘的帝王刀下,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卻仍舊在大岩寺內為楚暘賓天的事而轟擊這位宇文少夫人。


    如今,裴恤要逼皇帝退位,宇文少夫人出言與長公主對峙,兩儀殿上已經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


    他這樣出現,莫非又要與宇文家對峙,為皇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眼看著他走上前來,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而商如意卻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她當然知道,這位老紀大人在朝中的分量,隻要他一開口,足以讓朝堂上的風向轉變。


    就在商如意有些緊張的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的時候,身後卻又染上了一股溫熱的,熟悉的氣息。


    回頭一看,是宇文曄。


    他雖然什麽話都沒有說,但高大的身形卻像是一座山,立在了她的身後,仿佛一座靠山一般。


    想到上一次在大岩寺內,自己幾次看他,他都無動於衷,要讓自己過那一關,但最後,還是有他的安排為自己兜底,此刻,有他在身後,商如意感覺自己好像更有底氣了一些。


    她看著紀泓白發蒼蒼,老態龍鍾的樣子,輕聲道:“紀大人——”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紀泓卻根本不看她,隻對著兩眼放光看向自己的楚若胭道:“長公主殿下,若真的有災禍出現,宇文家真的救災濟民,又當如何?”


    “……!?”


    楚若胭一下呆住了。


    這話,是在質問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的看著紀泓,過了許久,才用有些發顫的聲音道:“紀大人,你——說什麽?”


    這一下不僅楚若胭震驚不已,連商如意也呆住了。


    要知道,裴恤雖然提出了遜位,但並沒有言明遜位與誰,而剛剛說救災濟民的也是自己,可紀泓的話中說出的卻是“宇文家”,也就是說,他直接點明了,若救災濟民,便要遜位與宇文家!


    紀泓,竟是在幫他們?!


    怎麽會?


    商如意有些慌亂的睜大眼睛看向他,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發問的時候,隻能怔怔的站在原處,而楚若胭在呆滯之餘,紅著眼,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對著紀泓道:“紀大人,連你也——”


    紀泓渾濁青灰的眼睛望著她,隻道:“長公主,請明示。”


    這一刻,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當紀泓也站出來的時候,所有人,哪怕那些明知事情已不可挽回,但還心念故主的人也都明白,這一場逼宮,就算沒有宇文淵的親自出麵,就算沒有刀兵相向,大業王朝,也注定要走到盡頭了。


    “嗬嗬,”


    楚若胭突然笑了起來,而且一笑就仿佛抑製不住一般,緊接著更是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她兩眼通紅,望著眼前的紀泓,淒然道:“你們不就是要皇帝遜位嗎?”


    “……”


    “好,我可以說出口,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麽災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看著她,隻見楚若胭紅沿著,齜著牙,此刻傾城絕色盡褪,她的身上竟透出幾分被逼上絕境的,母狼般的凶狠來,一字一字道:“皇帝,就遜位!”


    “皇姐!”


    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一下子慌了,可這個時候,除了呼喊一聲,他竟也別的辦法。


    畢竟到了這個時候,連他身邊的內侍,都已經不再開口說話。


    而說出那句話之後,楚若胭隻感到全身的骨頭都好像被抽走了一半,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但她卻立在大殿的中央,仿佛一個固執的幽靈,看著周圍那些人或輕鬆,或坦然,甚至欣喜的神情,又笑了兩聲,然後道:“不過,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孛星現,災禍起’,災禍到底在哪裏?”


    她一抬手,指向商如意,顫抖的指尖仿若閃著寒光的兵刃,恨不得將她刺穿:“她說要救災濟民,就真的成了菩薩了?根本就沒有——”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隆隆的雷聲響起。


    隻是,和之前隻在雲層中翻滾的悶雷不同,這一次的雷聲,仿佛就在太極殿的四周,甚至就在他們的頭頂上,震得整個大殿都有些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楚若胭麵露驚恐,後麵的話頓時噎住。


    而宇文淵皺起眉頭,向大殿外看去。


    立刻,一隊金甲士兵衝上前來,護在了大殿外。


    楚若胭的臉上血色盡褪,一下子變得蒼白——她這才發現,剛剛她的掙紮執拗,原來根本無用,宇文淵雖然一言不發,但整個太極殿,甚至可能整個大興皇宮,都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論自己說什麽,哪怕在這裏流幹了最後一滴血,結果,也是一樣的。


    但是——


    此刻,她混亂的頭腦剛剛理出了這一點思緒,立刻又被另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轟得粉碎,大殿上的楚成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跑下龍椅來直接撲到了她懷裏:“皇姐!”


    楚若胭臉色慘白,也倉惶的看向大殿外。


    這雷聲,好像,不止是雷聲,而是——


    “是金龍鼓!”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不敢相信耳中聽到的聲音時,終於有人大聲的喊了起來,那聲音淒厲,更帶著無比的驚恐:“是金龍鼓的聲音!”


    這一刻,所有人都發出了驚恐的低呼。


    金龍鼓!


    要知道,大業王朝定都大興,分內外兩城,而不論內城牆外城牆,還是皇宮的宮牆,都在東南西北西角設了鑼鼓,用以觀測城內外的動靜,一旦出現了天災人禍,守城士兵便要立刻鳴鑼鼓示警。


    可鑼與鼓所示警之事,也是不同的。


    金鑼所示警的,是人禍,也就是都城最要嚴加防範的敵情,一旦發現城外有了敵情,便要立刻鳴鑼示警,讓城內的守城士兵做好禦敵的準備。


    而金龍鼓所預警的,便是天災。


    但,也不是任何天災都能動用到金龍鼓,在文皇帝設下這十幾麵金龍鼓的時候也頒布了旨意,隻有大型的天災,會動搖大興城,甚至大業王朝的穩定的災禍,才能動用這金龍鼓。


    所以,自設下金龍鼓,二十餘年來,大興城的內的百姓從來沒有聽到過一鼓聲。


    以至於,剛剛所有人都以為,那是雷聲!


    此刻,越來越清晰的巨響伴隨著無形的聲浪傳來,仿佛聚焦到了太極殿這一個地方,所有人的心都隨著那轟隆隆的鼓聲顫抖了起來。


    楚若胭慌了,大聲道:“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而她的懷中,楚成斐已經嚇得麵無人色,隻能抱緊了她,哭喊著:“皇姐救我!”


    他的哭聲,更加重了楚若胭的恐慌,聽著那鼓聲和頭頂的雷聲相互交織,仿佛天地都要在這一刻崩毀,她的整個心神也幾乎在這一刻崩塌:“到底出什麽事了?到底怎麽了?!”


    她的話音剛落,大殿外,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從嘉德門外跑進來,穿過太極門,登上步道,一直跑到了太極殿外,驚恐不已的對著大殿內的人顫聲道:“啟,啟稟大丞相——”


    宇文淵上前一步:“出什麽事了?”


    那小太監腿都軟了,顫抖著道:“城內,出現瘟疫!”


    “什麽?!”


    這一下,大殿內所有人的都慌了。


    宇文曄的神情也是一凝,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卻見商如意雖然明顯的瞪大了雙眼,但那驚惶的眼神中,卻仿佛又露出了一種“果然”的神情。


    而這個時候,楚若胭已經厲聲嗬斥道:“瘟疫?就算是瘟疫,你們敲什麽金龍鼓!”


    那小太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啟稟長公主,內城外城,各處醫館已經擠滿了病患,各坊也爆發了病情。不僅如此,城門外,還有無數病患要闖入城中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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