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未卜先知”四個字,外麵的人也沉默了下來,似乎對這四個字不僅深有感觸,更有一種心底裏生出的敬畏。


    半晌,才聽見那金大吉似笑非笑的道:“可不是嗎。”


    “……”


    “就是因為我家主人神機妙算,知道你們一定會搞這麽一出,所以才特地讓我來釣你這條魚。”


    這一刻,裴行遠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這個房間,顯然是堆積過不少香料,哪怕東西已經搬空了,可滲透進了牆壁,屋頂,甚至腳下地麵的香味還是無比的濃鬱,他整個人就像是沉進了一個深潭當中,被溺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隻能伸出手,勉強撐在門板上。


    半晌,裴行遠理清了思緒,慢慢說道:“所以——你們故意拖延了這麽多天,就是讓我以為,你們在猶豫。”


    “……”


    “坐地起價,多加了一倍的銀子,也是為了讓我相信,你就是要錢。”


    “……”


    “而今晚,讓我一個人來,就是為了——”


    話沒說完,隔著門板,外麵傳來的一陣聲響,是有人把什麽東西放到了門外,裴行遠被那香味折磨得無法呼吸,更是連思緒都遲滯了一些,還沒弄清怎麽回事,旁邊的小窗外,又閃過了幾個人影。


    他們把東西,也堆到了窗下。


    雖然腦子裏一片空白,裴行遠還是憑直覺走了過去,窗戶上數著幾道鐵柵欄,他扶著柵欄勉強往外一看——


    僅剩下的那幾個跟來的黑衣人不知從什麽地方抱出了大捆的木柴,堆到了窗戶下麵。


    而門外,已經堆了半人高。


    裴行遠一下子睜大了雙眼:“你,你們要幹什麽?!”


    他抬起頭來,看向站在門外不遠處,兩隻手背在身後,優哉遊哉,一臉得意的笑容的金大吉,隻見對方冷冷說道:“裴公子,你可不要怪我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裴行遠臉色一沉:“怪我自己?怪我站錯了隊嗎?”


    那金大吉微微挑眉,這樣一個表情若是別人做出來,或許有輕蔑,或許有冷傲,但他的模樣生得實在醜陋,這樣做出來,隻給人一種沐猴而冠的滑稽感,可他自己卻絲毫不察,隻慢慢悠悠的走上前來,看著裴行遠道:“算是吧。”


    “算是?”


    裴行遠的心微微一動,道:“難道,我還做錯過什麽?”


    聽到這話,金大吉那黑豆般的眼睛裏有閃過了一點光,隻是,他臉上的神情透出了幾分怪異,雖然話是他自己說出口的,但又好像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感覺。


    裴行遠立刻抓住了什麽,用一種微妙的口吻道:“難道,不是做錯——過?”


    “……”


    “而是我——會做什麽?”


    “……!?”


    這一刻,雖然金大吉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可是,因為他手中高舉的火把忽閃了一下,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瞳驟然緊縮了起來。


    裴行遠的呼吸也是一緊。


    難道——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給他思索尋摸,隻兩三句話的功夫,那幾個黑衣大漢已經將事先準備好的幹柴堆到了門外和窗戶下麵,其中一個走回到金大吉的麵前,沉聲道:“大哥,準備好了。”


    金大吉聞言,又恢複了平常的神色,抬起頭來看了看裴行遠,然後再次露出了狡詐而猙獰的冷笑。


    “裴公子,對不住了。”


    說完,便舉著火把走過來,先點燃了門口的木柴,然後將火把往窗戶下麵一扔!


    就聽“呼”的一聲悶響,幹柴遇火立刻燃燒起來,騰起了半人高的火焰,裴行遠隻感到麵上一熱,火焰已經猛地躥了起來,沿著窗台不斷往上攀,更朝著他的臉上撲來,裴行遠急忙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刻,他的腦子也有些空了。


    雖然之前沈無崢就一直告訴他,此行讓他一個人來,隻怕就是對方設下陷阱,今夜一定有危險,而他在擔心恐懼之餘,卻做足了準備。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對方根本沒有給他任何談判,或者逃脫的機會,甚至,與這一次瘟疫的藥材的事情都不同,反倒是跟之前要置宇文曄於死地的情況是一般。


    對方,就是要他的命!


    而原因——很可能就是剛剛,金大吉口中漏出的那一點意思。


    他,會做什麽!


    這麽一想,腦子又是一陣混亂,畢竟他還沒有真正領略過“未卜先知”和對方毒辣的手段,而此刻,火焰已經燃燒了起來,舔舐著黑漆漆的窗台還不斷的往裏撲,濃煙一下子灌滿了整個房間,和那濃鬱的香味混雜在一起,頓時令裴行遠無法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裴行遠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眼睛也被熏得通紅。


    而在他的咳嗽聲中,金大吉的冷笑聲也響了起來,卻是慢慢的遠去,裴行遠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睛盯著外麵,隻見金大吉慢慢的轉身準備離開。


    一邊走,一邊道:“裴公子,你就在此慢慢享受吧。”


    “等一下!”


    眼看著他們就要走開,裴行遠咬著牙,大喊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


    “你家主人,到底是誰?!”


    “……”


    金大吉駐足,隻側過臉來,用一種不耐煩的,更覺得好笑的冷笑表情看著他,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裴公子你還不肯放棄嗎?”


    透過火焰,裴行遠兩眼血紅,在這一刻仿佛從地獄業火中看出來的眼神,讓金大吉的心中也不由得一顫。


    他道:“是啊,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還能求什麽呢?”


    “……”


    “不過,求個死得明白,罷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又被濃煙嗆得一陣咳嗽,嗓音已經沙啞,說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從地獄裏傳出的淒厲的嘶吼,那金大吉也仿佛受到了一絲震愕,又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但,仍然什麽都沒說。


    不知,當他回頭看那一眼的時候,裴行遠突然想到了這些日子,從他臉上慣常看到的,那狡詐,卻又更多的貪婪的神情。


    一瞬間,靈台忽的清明。


    裴行遠一邊咳嗽,一邊慢慢的伸手到懷裏,摸出了那兩張銀票。


    然後高舉起來,在窗戶上還沒被火焰燒到的地方,晃動了兩下。


    “……!”


    金大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正是平時已經無比熟悉的,那貪婪的光芒,此刻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劇烈。


    裴行遠道:“這一千兩,若放在我這裏,也不過是化為灰燼。”


    “……”


    “金兄弟,我今日,是一定會死在這裏的。”


    “……”


    “所以,我最後用這一千兩,買一個明白。”


    “……”


    “你隻要在此告訴我,這一千兩就是你的,而我——反正我也會化為灰燼,知道不知道,與你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了,不是嗎?”


    他越說,金大吉的眼神閃爍得越厲害。


    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仿佛也是他心中撲騰的貪婪之意,火焰就快要越過窗戶,吞沒整個房間,而他心中的貪婪,似乎也快要吞沒掉他的理智了。


    金大吉雖然還沒動,可他用力的咬著牙,臉上已經露出了掙紮的神情。


    半晌,他沉聲道:“你——”


    他似乎也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問,更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麽,而裴行遠已經一邊咳嗽,一邊急切的說道:“我是已經沒有選擇了。”


    “……”


    “現在唯一能選擇的,就是你!”


    “……!”


    一聽這話,金大吉的眼睛更亮了幾分。


    現在唯一的能選擇的,就是他!


    沒錯,裴行遠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他沒有生路,更沒有選擇,可自己還能選,隻要上前一步,吐出幾個字,就能得到一千兩銀子,而對於一個死人來說,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完全於事無補!


    這,比一本萬利,更令人無法拒絕!


    這麽一想,金大吉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


    似乎是被他身形走動的影響,一陣的風猛地從他的背後吹過去,忽的一下吹向那房舍,門前窗口的火焰已經連成一片,眼看著整個窗戶就快要被火焰吞沒,火舌甚至已經舔舐到了裴行遠的袖子上。


    再差一點,就要燒到銀票了!


    這一刻,火焰熾熱的溫度也一下子燒透了金大吉的心,他咬咬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伸手便要去抓裴行遠手中的銀票。


    可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間,裴行遠突然一鬆手!


    那銀票,晃晃悠悠的落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火焰吞沒。


    “啊——!”


    金大吉發出了一聲慘叫,可聲音還沒來得及傳開,就感到手腕上一沉!


    竟然是裴行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


    那慘叫聲一下子變成了驚呼,金大吉下意識的要縮回手去,卻感到手腕又被重重的拉了一下,是裴行遠雙手抓緊了他的手腕猛地往後一扯,頓時把他整條胳膊都扯進了窗戶,金大吉直接撲到了窗前,待要掙紮,可裴行遠死咬著牙不肯放手。


    火焰頓時吞掉了金大吉半個身子,燒得他慘叫連連。


    “啊!放手!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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