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周夢唯發現隻要注意力從工作上移開,黃栩兒說的那句話,便會不自覺躍入他腦海。什麽叫「你真教人同情」?他輕點桌麵的手指變得急促,眼神嚴厲地瞪著他麵前的電話。


    幾度他已經抓起電話,想問清楚黃栩兒為何那麽說他,可理智總在最後一刻阻止他按完號碼。


    想一想,要是那家夥接到他的電話,她會怎麽想他?


    這算什麽?他斥責自己,為了一個女人不過六個字的評論,他就浮躁成這德行?太難看。


    身為男人,身為菁英份子的自尊,他絕不容許自己做出一丁點會危及顏麵的舉動。但心情就是沒辦法平複。直到此刻,他眼睛一閉上,仍舊能清楚看見她大張雙臂,抵死捍衛「grace」的畫麵。他從沒有看過這樣的女人,為了保有一家不怎麽賺錢的小店,她寧可放棄六千萬,甚至自己的命?


    那家夥腦袋一定有問題,那根本不是正常人會做的舉動。在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內心一角卻也浮現一抹淡淡的羨慕。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遇過一件能讓他甘願放棄所有,也要保護的事物;他更沒有遇過哪一個人,會像她一樣張大手臂,不願退讓、不肯放棄。


    他困惑敢用肉身阻擋挖土機的她。他疑惑、也好奇那是什麽樣的感覺?為什麽一個年僅二十六歲、存款不過十一、二萬的女孩擁有的東西,他,堂堂「縱·橫」集團董事長特助,卻從沒感受過?


    電話聲打斷他的思緒,他回神接起。「特助辦公室,董事長!是,我現在馬上過去。」


    收拾好桌上公文,出門前還特別照了下鏡子,他才開門交代。「我到董事長辦公室,有人找我請他留話。」


    「是。」職員們異口同聲。他平日工作除了擔任董事長特助,還得管理秘書室裏二十多名女職員。


    不消說,英俊多金的他,一直是眾秘書們心中最佳金龜婿人選。但說也奇,他擔任特助三年多,從不曾聽聞他與公司哪位女職員走得近的消息。


    來到董事長辦公室,他抬手輕敲門。「董事長。」


    「進來。」


    門打開,便見一頭華發,年過七十的黃盛宗坐在辦公桌後邊,端正威嚴的容貌說不上慈祥,卻很有魅力。


    周夢唯很少佩服人,唯獨對黃盛宗工作手段、態度相當折服,這也是他甘心留在「縱·橫」的最主要因素。


    「董事長找我有事?」


    「你晚上有事嗎?若沒事,我想找你去接栩兒。」


    上午周夢唯一離開「grace」,立刻打電話跟黃盛宗報告好消息。本以為他的任務就此結束,怎知道竟還有後續。


    「夢唯不懂?」望著周夢唯輪廓深刻的端正麵容,黃盛宗在心裏歎息,這小子,實在跟從前的自己太像太像了。老是擺出孤立於外的冷淡表情,但心裏卻比任何人要更渴望他人的關注―隻是偽裝得太好,一直沒人聽到他內心的呼喚。


    正因為是過來人,知道孤伶一個人的苦,黃盛宗才會獨排眾議提拔他當特助。


    而周夢唯也沒教黃盛宗失望。三年過去,兩人已培養出亦師亦友的微妙感情。


    黃盛宗輕咳一聲。「你知道,我跟她是第一次見麵,我想有你在場,或許氣氛會和緩一點。」


    董事長!在害羞?!周夢唯眨了眨眼睛,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擁有國內外上百家連鎖旅館,見過多少場麵的大企業家,竟會不好意思單獨會見自個兒的孫女?


    黃盛宗掌掌鼻子下顎,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該用什麽口氣說話,我怕我會表現太凶,讓她怕我。」


    周夢唯唇角露出微笑。「董事長想展現好爺爺的氣度?」


    黃盛宗瞪眼。「你也知道那種事我做不來,我隻想平平靜靜跟她談一點話,至少可以跟她和平相處。」


    周夢唯暗暗吐氣,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方向。當初聽到黃盛宗要求,他直覺認定黃盛宗隻是想找個生孩子的工具,怎知黃盛宗的意思,竟是想重拾親情,當人家的!爺爺,


    「不瞞您說,董事長,我跟栩兒小姐的相處情況稱不上好。」


    「是嗎?」黃盛宗驚訝。「我還以為你們處得不錯,你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說服她……」


    周夢唯苦笑。「對不起,我太急於完成董事長的囑咐,在說服栩兒小姐的時候,施了一些手段……」


    他這麽一解釋,黃盛宗七七八八猜得出他用了什麽方法,一定跟那家店脫不了關係。


    「算了,」黃盛宗揮揮手。「也該怪我當初沒把事情說清楚。」


    「如果董事長希望我去接栩兒小姐,我還是會去。」


    黃盛宗考慮。「再怎麽樣,你跟她有幾麵之緣,感覺還是會比我熟悉一點。」


    「是。」周夢唯欠身。


    「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董事長盡管吩咐。」黃盛宗微笑。「在栩兒適應上流世界這段時間,我要你當她的管家,從旁協助她。」


    晚上八點半,蛋糕麵包皆已賣光的「grace」提早打烊。想著白天鬧出來的風波,栩兒認為自己應該給其它人一個解釋。


    把用過的烤盤工具全部洗好擦幹之後,她摘下頭上的廚師帽,轉身看著眾人說:「凱叔、明雄,還有麗琪,可以給我十分鍾時間嗎?」


    三人互看一眼,凱叔代表回答:「沒問題。」


    早上那一鬧,每個人心裏無不懷著疑問,隻是因為忙,加上尊重,三人一直忍著不主動提。


    走進休息室,待全部人坐妥之後,栩兒揭曉答案,包括她與黃盛宗的關係,還有周夢唯來訪的目的。凱叔大驚。「難怪你昨天會說……」


    「那『grace』怎麽辦?」麗琪表情擔憂。「栩兒姊當了貴婦,誰來做蛋糕?」


    「我不可能當什麽貴婦的。」栩兒對自己太了解了,她快樂的來源,就是做出一個個讓客人吃了會露出笑臉的美味蛋糕。「但黃董事長提出來的條件也得應付,我現在還在想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既然他要的是孩子,你就生一個給他。」明雄插嘴。


    凱叔給了明雄後腦一掌。「你當生小孩跟做麵包一樣,隨便捏捏就成?我讚成栩兒的想法,小孩不是花錢就能買到的東西,得從長計議。」


    「但沒時間了啊……」麗琪都快哭了。「萬一待會兒栩兒姊去見她爺爺,結果她爺爺不答應讓她再回『grace』,那我們……」


    「怕什麽,還有我在。」凱叔一拍胸口。「雖然我做蛋糕的手藝還不如栩兒,但多少能撐上一陣。栩兒,你別怕,『grace』這兒有我、明雄,還有麗琪幫忙頂著,你就專心想辦法。」


    「對。」明雄與麗琪異口同聲。「我們會幫忙的。」


    眼眶泛紅的栩兒站起身鞠躬。「謝謝。在這個時候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我真的好開心……」她想自己真的是個幸福的人,有這麽一群默默支持她的夥伴。她突然想起周夢唯。他呢?他是不是也有幾個如此信賴關心他的人?


    想象他的眼神,還有他偏激的言論,答案明顯可見―


    一定沒有。


    「傻丫頭。」凱叔眼眶也紅紅的。「我不是說過了,有事情凱叔絕對幫忙到底,不用跟凱叔客氣。」


    「好感人喔……」麗琪突然哭了起來。


    「你沒事掉什麽眼淚!」明雄抓起麵紙盒往麗琪頭上一扔。「惡死了,眼淚快點擦一擦。」


    「李明雄!」麗琪氣得撲打他。「你真的很沒禮貌耶!」


    「好了好了。」凱叔扯開兩人。「時候不早了,東西收拾收拾早點回家休息。」


    「謝謝你們。」栩兒再一次說:「看今晚什麽情況,我明天再跟你們報告。」


    「你也快去換衣服了。」凱叔搭著栩兒肩膀把她帶往樓梯。「加油。」


    準時九點,白色suv停在「grace」門前,周夢唯按著二樓對講機。


    一會兒,對講機傳出她喊聲:「誰?」


    「我是周夢唯。」


    「馬上下來。」


    約過一分鍾,周夢唯看見一抹藍白身影自店旁小巷鑽出。栩兒今天穿著白色鄉村縐紗上衣搭配九分單寧褲,鬆鬆圍在脖子上的黃藍花絲巾與她腳上黃色高跟鞋十分相配。


    周夢唯皺了下眉頭。想想,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她把頭發放下來,鬆軟微鬆的長發框住她圓圓的臉蛋,感覺!還挺可愛的。


    他打開車門。


    拎著兩個紙盒上車的栩兒劈頭問:「你吃過晚餐了嗎?」


    他一愣,怎樣也沒料到兩人再見,頭一句話竟會是這個。被他那樣對待之後,她還不討厭他嗎?


    「做什麽?」他防備地看著她。


    「我幫你準備了一份三明治。」她打開其中一個紙盒,一股烤熱麵包的香氣立刻盈滿車內。「想說你晚餐要是還沒吃,多少可以暫時填肚。」


    瞪著紙盒裏夾著火腿、羅勒、西紅柿與起司的鮮豔組合,他回想自己最後一餐是什麽時候?記得下午開完會,他好像吃了幾片餅幹,然後!


    「吶。」她不由分說硬把紙盒往他手裏塞。「花幾分鍾吃完我們再出發。」


    他應該拒絕的,但就像每回遇上她總會出現的結果―他身體的反應總快過他的腦袋。在腦袋發出拒絕意識之前,他已經捧起溫熱的吐司,大大咬了一口。


    好吃!羅勒刺激的香味盈滿他口鼻,吃掉了一半他才想起,她怎麽知道他晚上會來?


    一想到這個三明治別人來也吃得到,他突然沒了胃口。


    在意這件事實在太過無聊,他知道,但他就是討厭被一視同仁。


    見他停口,她忍不住問:「怎麽不吃了?味道不對嗎?還是需要飲料?」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他還是問了。


    「我怎麽會知道?」她好笑地反問。「我又不是算命仙。」


    「要不知道,你怎麽會準備三明治?」


    「你不是按了對講機?」


    「你知道是我來你才做的?」


    「對啊。」到現在栩兒還不懂他問到底的目的。「你以為我弄一個三明治要多少時間?」


    「萬一我已經吃過了?」他還是有些懷疑。


    「我自己吃啊。」她嫣然一笑。「不過我有直覺,你應該還沒吃飯。」


    還說不是算命仙。周夢唯心底納悶,這家夥到底看穿了他什麽?


    「幹麽一臉怕怕的,我又不會在裏邊下藥。」她敦促他繼續吃。「我是從你昨天的表現發現的,你好像挺喜歡我做的東西。」


    周夢唯拉長了臉。他向來不喜歡別人猜出他心思,即使猜到的是這麽小的事,他一樣不高興。


    丟下僅剩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他扣好安全帶準備出發。


    「不吃了?」


    他板著臉孔搖頭,死也不吃了。


    「怎麽了……」栩兒從沒遇過這麽別扭的人,捧起被他丟在盒裏的三明治,她撚了一小塊進嘴裏。沒問題啊?西紅柿很新鮮,麵包也還溫溫的,吃起來跟平常一樣啊!


    他雙眼直視前方,神色冷淡地問:「你上午為什麽那麽說?」


    「你是說同情那件事?」


    他沒吭氣,但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我覺得你聽了一定不高興。」


    他轉頭瞪她。「你懂什麽?少用很了解我的口氣跟我說話。」


    想不到她卻笑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變了?自我們起過衝突之後,你已經沒再用頭一次那一種!很製式、很客氣,很像戴了麵具的聲音表情跟我說話了?」


    他心一驚。她沒說他還真沒意識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撒下了一貫的偽裝。


    熟知人性的他,很清楚人不容易對溫良恭儉讓的形象產生戒心―如果再加上俊帥的臉蛋跟好聽嗓音,簡直所向披靡了。


    所以在外,他總會戴上無害的麵具,好利用、說服或親近目標人物;唯獨對她不行,她帶有某些特質,非常容易引發他極少表露的壞脾氣。直視前方車況的黑眼不悅地瞇緊。栩兒瞧了瞧他表情,試探問:「還要說嗎?」


    廢話。他橫她一眼。


    「我爸之前跟我說過,跟人相處,該注意的不是他說了什麽,而是他沒說什麽。你啊,不管是昨晚還是今早,所有言語都繞著『關心』兩字打轉;雖然你說的是反話,你不需要,也不屑人家關心你,但!」她一聳肩。「我是覺得,如果你真的不需要他人的關心,你根本不會提―」


    周夢唯突然將方向盤一扭,白色suv像箭一樣衝進路旁停車格;速度之快、之猛,嚇了栩兒一大跳。


    他倏地按下她往前傾的身子,突來的震蕩讓栩兒下意識抱住頭,但他「啪」地解開安全帶,抓住她手腕逼近。


    他把她動作當成是害怕。「你放心,我從不打女人!」


    「那你!」想幹麽?


    還未說出第三字,她嘴巴已被堵住,他舌尖與唇瓣牢牢地擄獲她,逼迫她配合他的吮啜,做出羞死人的回應。他舌尖勾住她掌贈、輕咬,直到她發出喘不過氣的嗚咽,他才嗤笑移開嘴,又輕又柔地咬著她耳垂。


    隻有這個辦法可以讓她閉上嘴。盛怒的他真的是豁出去了,在吻她的同時,他毫不擔心她會一狀告上她爺爺那兒,隻要能阻止她繼續揣測他心思,他什麽都願意做。


    何況,栩兒昨晚還給了他傷害她的最佳利器。她說她關心他,還有,她喜歡他的吻,那麽就來瞧瞧她的心意有多堅定。


    「看樣子你昨晚說的是真的,瞧你一副渴望的表情,怎麽?很久沒男人了……」


    他低沈誘人的聲音是如此地好聽,吐露的卻是傷人的話語。


    栩兒回神,猛地推開他身子。


    「假矜持。」他盯著被他剛剛吮紅的唇瓣諷道:「你明明很喜歡。」


    「我是喜歡,但不代表你可以借機欺負我!」她挺起胸膛不願說謊。身體的感覺騙不了人,從小爸媽一而再提醒她,絕對要誠實麵對自己的心。打從昨晚看見他寂寞的眼睛,她就被打動了。她知道自己很自不量力,也可能彌補不了他內心的空洞,但她就是止不住想對他好,止不住想伸出小小的手,或多或少,給予他一點點的溫暖。


    她早就知道親近他會是艱難的任務,也多少做好了被排拒的心理準備,但就算這樣,驟然聽到他的嘲諷,她還是受傷了。


    「搞錯了吧?你轉頭看一看自己的倒影,看你現在的表情,哪裏像被欺負過的模樣?」他眼神裏滿是惡意。


    「我知道你的目的。」她再次忍下幾欲奪眶的眼淚。「你這麽做的目的是希望我怕你,你想看我後悔說過我關心你,告訴你,我不會的!不管你說再多譏諷我的話也一樣,我不會改變的。」


    周夢唯雙眼一瞇,到這種程度她還要堅持下去?她有病啊!


    「關心我有什麽好處?還是你要說你頭次看見我,就愛上了我?」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原來。」他嗤笑。「我真是罪過啊,莫名其妙又教人給愛上,難怪你昨晚會說你喜歡我的吻……」


    「至少我夠誠實,」她好努力地板著臉瞪他。


    「不像某人,不敢誠實麵對自己。」他拉長臉。可惡,這家夥竟敢這麽說他,但不諱言,確實被她說中了。


    此刻盤旋在他心頭的混亂與迷惑,是他過往三十年從未感受過的。從小在育幼院的生活,讓他飽受同齡孩子的欺侮。他尤其痛恨節日,痛恨在父親節母親節時看見其它人全家團聚,而他,卻隻有一個人。


    等他有能力離開育幼院,他便告訴自己,他要變強,沒有爸媽兄弟姊妹或長輩疼愛他沒關係,反正他也不需要。


    他隻要為自己而活,絕不再給任何節日、事物或機會,傷害自己。


    這一切偏激,他全藏在溫和無害的笑容裏。是栩兒幹淨甜美溫柔的笑臉與綿延不絕的關心勾出他心底的嗜虐性,教他忍不住想弄髒她,想見她哭泣。


    但他沒想到傷害是兩麵刃,他在嘲諷她的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扭曲。就像她剛才說的,如果他真的不渴望他人的關心,不理她就算了,何苦處處找她麻煩?


    全出自莫名的執拗,在聽見她說關心他的時候,他沒辦法不去試探;他極渴望知道,最後到底是誰落敗。他相信一定是她。但同時他也覺得迷惑,搞不清楚讓她知難而退,是否真是自己樂意看見的結果?


    時間不多了,周夢唯朝車上時鍾看了一眼,硬是抑下怒氣繼續開車。白色suv經過大安森林公園,來到敦化南路附近一楝大樓。


    管理室警衛一見周夢唯,立刻打開地下室柵欄。


    進電梯前,周夢唯拿出手機撥通電話。「董事長,我們到了。」


    至於栩兒,則是緊緊抓著手上的紙袋,她映在電梯門上的臉龐,明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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