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瑟瑟互看,是啊,他們這不是在說大話嗎,都是修者,連飛升的資格都還沒有,哪裏能為難的了他?但……縱萬死,亦不能退縮。他們膽戰心驚地將人圍在中間,可誰都不敢動,有人朝許千闌喊:“許仙尊,你不要執迷不悟了。”江暮不再看這些人,目光落在身邊人身上。許千闌拉住他的手,聲音裏還有些顫抖,仍重複著方才的話:“真的不是我帶來的。”“我知道,但是,你走吧。”他輕輕撥開眼前人的手,轉身一揮衣袖。許千闌一把抓住他:“你去哪兒,帶我一起走。”江暮頓了一下,回頭,目光又有一絲茫然:“水之盡被毀了,我也不知道我去哪兒,我再找找看。”許千闌抓緊他,生怕他一眨眼就消失了:“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跟你走。”江暮看著他,緩聲道:“許千闌,你願意給我守墓嗎?”許千闌一怔,繼而大驚:“什麽,你……你怎麽了,你不是神嗎,你不是不死不滅嗎?”“隻是這般一問,往後,無數個千年萬載,如果我如在水之盡一樣,閉上眼睛,不能再理會你,但我要你守在我身邊,不見天光,不見萬物,隻守著我,永永遠遠,沒有盡頭,沒用終點,你,願意嗎?”許千闌徐徐俯身,跪在他的麵前,若如珍寶一般緊緊拉住他的手,仰起頭,目光堅定又虔誠:“我願意。”江暮低眉看著他的臉,微微彎起嘴角,聲音清雅若泠泠泉水,又有高山寒雪的冰冷:“我不願意。”他在對方呆愣之中,緩緩抽出自己的手。周圍人見他要走,顫顫往中間逼近了一些。他的眉眼一掃,那逼近眾人便轟然往後倒去,半點抵抗能力也無。嘈雜的痛呼之聲中,江暮輕輕一推,眼前人便若如風箏一般往後飄去,許千闌拚命要往前,卻動不了,任他再怎樣伸手,隻若在水中懸浮一般,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那人。那白衣人輕揮衣袖,身形轉瞬消散在眼前。“不要……”許千闌大喊,他百般掙紮,卻隻是緩緩飄著,慢慢向下落去。周邊眾人都摔落在地,邪神已消失了蹤影,許仙尊如落葉飄下。炸裂的石塊散落在荒草叢中,言小白抬頭看去,修者們日常打鬥會設結界,不讓凡人看見,但他自仙門而出,能看見他的師尊落地,失魂落魄的樣子。師尊站起身,眼中泛紅,慢慢提起手中劍,凜然看向眾人。周圍人看他狠戾神色,驚道:“許仙尊,你要幹什麽,你要對付我們嗎,邪神還未抓,你要窩裏鬥?”許千闌眼若滴血,一字一句道:“誰跟著我來的,水之盡是誰炸的?”眾人齊齊看向一位藍衣仙尊,這人道:“許仙尊,我的確是循著你的蹤跡找到他的,但是,找到他是好事,至少現在把他逼出來了,我再勸你一句,不要執迷不悟,你還記得你是誰嗎,你在助紂為虐知道嗎……”這人還未說完,忽地一劍直刺他心口,他心間陡然一痛,惶然瞪大了眼睛,慢慢栽倒。許千闌收回劍,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乘風而去。舉目天地茫茫,他再一次把心上人弄丟了。他心焦力竭,再度踏上尋人的征程。而其他人跟他尋到此處,便也猜出了江暮神格本源可能就是這條江。水中生出的神格,這水曾流經許多地方,如今又幹涸。無魂無魄,不死不滅的神,也未必沒有弱點,知道他的本源與神格是如何誕生的,說不定能找到辦法。那戍望是亡靈之氣所化,消除其本源亡靈,就消滅了他,這位也是一樣,本源再加滋生他神格之物,當是同理。神格本源為水,因「離思之情」而生出神格。就算是邪神,既有「神」之位,那就與人間相連。凡人天生具有奇妙的靈氣,雖不敵妖邪等,但這種靈性於無形中主宰著萬物,便是那天道也因靈性而存在,為他們看守著妖邪等各界,倘若世間再無平凡人類,天道也將消失。魔由邪氣生,不與人類靈性相關,神由正氣生,與靈性關係密切,凡人的這種靈性能夠牽製神。故而,采人類靈性,取本源之水,融人間離思,施尋源之術,能將他引來,再以他本體之水做束縛,幻為牢籠,可將他困住,若困於其中,各宗門齊力使出對決之法,壓住他的靈力,若壓住靈力後,再施以懲戒之術,限製其靈力恢複。隻不過神到底不是魔,自是無法消散,但起碼……能逼得他收回花瓣吧,他們的目的也隻是如此。人類靈氣有天然保護,采集不易,尋源之術也不易,那是要引神來,非輕易施術就能成,本體之水為束縛幻化牢籠也不易,各宗門術法不統一,對決之法不容有半點差錯,必須要配合得當,懲戒之術也要及時,否則靈力恢複,就有可能衝出束縛。層層相關,每一層都繁冗而不能有半點差錯,將這些做成,得需多少年不清楚。而在他們用了許久,將這個方法一點一點研習透徹時,微明宗突然宣布退出。這無疑給各宗門迎頭一擊,主心骨退出了,他們要失去最大的力量。各宗門不解,微明宗隻道,“離思”花瓣微明宗定會加派人員繼續驅逐,但那俘獲邪神計劃,他們不參與。“這不是治標不治本嗎?”各宗門道,“戍望的教訓還不明白嗎,不去打他的本源亡靈,他召喚的那些魔物就無論如何也打不完,這是同樣的道理,不將邪神俘獲,「離思」也不可能打完。”“君宗主,你老實說,是許仙尊不許你參與嗎?”有人問道。君若時向眾人拱手,正色道:“那日長歡鎮之後,我再沒見過師尊,非他所令,隻是我微明宗眾人之意願,微明宗不與邪神為敵,若前宗主在世,也定然不會參與。”既如此,各宗門不好再說,驅逐花瓣,俘獲邪神,皆為眾生,無法分辨孰是孰非,在世人眼中,那邪神就是在降災厄,可沒人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花瓣飛了這麽久,人們的各種情緒有些被激起,但也還是沒到引起戰爭的地步,一麵是修者們都在驅逐,一麵也是花瓣帶來的情緒還沒達到激化的數量。可那留像術中所現,他也的確親口所言,他要獨享世間,毀掉所有人,成為造物主,唯他獨尊。微明宗退出,自然不是懼怕,是念及舊日情分,可……倘若他所言為真,這情分如何來念?以眾生來換一份舊情嗎?除了微明宗,其他各宗門與諸多散修堅定參與。那邪神不管身在何處,隻要擺好了尋源之術,當是能引來的。采靈性是個極其艱難的過程,各個修者們遊走奔波在人間,他們要在那人多的街市上奔走,要與每一個人都碰上。有弟子無意中碰到了一戴著冪籬的黑衣人,沒有從他身上采集到靈性,弟子走過幾步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凡人,他駐足回望。那黑衣人也駐足轉頭,揭開麵前的紗。弟子張大嘴:“許……許仙尊?”自長歡鎮之後,人間已過三年。第130章 引神這三年, 許千闌不再遊走人間,他知道師叔不會在人類世界棲身,他依照那水之盡的構造, 專門去各界尋找秘境。他去過海底,去守過一朵雲中誕生的一顆種子, 守了幾個月, 那種子裏的確有秘境, 可是師叔不在那裏,也去探了山頂懸崖邊一朵盛開的花, 坐在懸崖旁幾個月, 等它開花,然而這朵花中沒有秘境。還有所有的河流, 江海,卻再也沒找到水中乾坤, 那水之盡,隻有一個。風雨,雪花, 他都去追著探,有的有秘境有的沒有,但都沒有他的身影。許千闌無奈又回人間,見到這些忙碌的弟子們。那弟子回頭,驚愕與他對望,他看著對方手中采集的靈氣,眯了眯眼:“你們在幹什麽?”長歡鎮在邊域, 走過去就人煙稀少, 有一些山脈, 山脈那邊以前多為妖類等聚居處, 這麽多年有修者們守護,越界的妖都被打死,如今那裏聚集的都是老老實實靈力低微的邪物們,沒一個敢跨過山脈。這一條山脈,是邪物與人類的一個分界點,雖沒有人,但人類靈氣聚集的多,而且,這山脈腳下,就是九離江的源頭,用來安置尋源之術最為合適,牢籠已製好,對決之術籌備齊全,那懲戒之法也在校對之中。他們馬上就可以啟動尋源術,引神來了。靈氣漂浮,流光轉動,各種術法在山中閃爍,那山脈之中一處空曠地,臨著縹緲雲層的懸崖,空處正中無數修者蓄勢以待,道道靈決之下,烏壓壓眾人屏吸凝神。他們環繞而立,一道水汽凝結,幾乎看不見的光層層疊疊,是以本源之水幻化,將要困住神明的牢籠,而在牢籠周圍,一重又一重的陣法靈決,是精心設計好的壓製其靈力的對決之術。再往外,暗波流轉,帶著肅殺之氣,那是能壓住神明的懲戒之法,這懲戒之法,他們亦用人類靈氣引了天道之鞭,隻消能壓住起靈力,這天道之鞭,就可以落在他的身上。“今日引神來此,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為首者是一位大乘期散修,修為最高,喜好自由,不拜宗門,不隱世,“尋源術……施術者靈力外放山川大陸,極易被各種原因斬斷,失去靈力便無修為,各位,想好了嗎?”“想好了。”那要施展尋源術的百餘人已各自歸位,他們打頭陣,皆是修為佼佼者。山中風寒,清氣浮蕩,靈決轉動,術法便要啟動。驀地,結界被一劍斬破。如數眾人險些遭受反噬,愕然抬眼,但見一道白光疏爾閃過,繼而,一黑衣戴冪籬之人從破裂縫隙中穿過,尚未落地,一揮劍氣斬向那當中牢籠。牢籠上靈決將劍氣彈退,來人後退幾步,劍光一閃,白光陡然幻化紅光,再往前揮去。既修者浩然正氣打不散它,那不如試試魔道邪氣好了。紅光向那水霧揮去,牢籠晃了一晃,周遭眾人欲衝上來,而又是一道紅光將他們逼退,眾人紛紛向後倒去,見那劍氣一下一下向牢籠斬去。眾名高階修為者倉惶聚了過來,擋於牢籠麵前:“許仙尊,你做什麽?”許千闌甩掉冪籬,眼中露出狠戾之色:“諸位客氣了,自我離開微明宗,便不再是仙尊,今日有我在此,這引神之法就完不成。”“許仙尊,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對得起修界與眾生嗎!”許千闌撫著手中劍,淡淡道:“我是魔,眾生與我無關。”此人氣得臉紅脖子粗,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我們所有人,都不介意你魔物身份,都隻認你仍是那俠肝義膽的第一仙尊,可是,你現在親口說自己是魔,你要為他一人背叛修界?”劍上紅光流轉,黑衣人執劍向前:“是,那又如何?”“你……”這人當即亮出法器便要與他對決,而被旁邊人拉住,旁邊是合歡宗掌教,一向與許千闌交好,語重心長看過來,“許仙尊,我們為引他來,準備了三年,采人間靈氣,提取出「離思」,搜集他本源之水,今日,諸位修界最高修為的道友們,冒著靈力被斬斷的危險,施展尋源術,稍不留神,他們就修為盡失,失去了靈力,就如凡人,凡人不過百年,他們哪一個都有數百年壽命,修為離開後,他們會瞬間衰老。”這人向前走了一步:“鮮衣怒馬轉眼變耄耋老翁,回去不過幾日就會化為煙塵,可是,許仙尊,你知道嗎,我們要引神來,根本不用這麽麻煩。”他定睛看向許千闌,聲音放緩:“邪神對你與眾不同,隻要我們把你抓住,立於高台,一刀一刀,刮你血肉,他一定會出現,對不對?”握劍的手猛然一緊。合歡宗宗主繼續道:“之前有道友這般提過,這簡直是最方便的辦法,可是,我們所有人都不同意那樣做,因為我們都覺得,邪神的事,不該牽扯你,許仙尊,我們不會對你動手,也請你,不要來幹涉我們。”許千闌冷聲一笑:“想抓我,也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縱然如此,想辦法抓你,總比尋源術的風險小的多,而且抓住你,就有了籌碼,也根本不用後續各種對決術法,不是嗎?”許千闌閉了一下眼,微頓須臾,語氣中盡顯滄桑與悲涼:“此事我幹涉定了。”話畢,劍光再一轉,又一道劍氣向那牢籠而去。當此時,那為首散修抬頭觀天,此時人間剛剛天明,清氣正濃,再晚一些,人們活動增多,產生濁氣,就會散開清氣,在人間的一切術法都會有所減弱,雖然這減弱得微乎其微,但對方是神,任何一點差錯就有可能讓他們前功盡棄。這散修迅速指引:“尋源術眾人歸位,立即開啟術法。”當此時數人飛身而起置於山頭,而其下又有眾人湧上,攔住許千闌的路,與其纏鬥。尋源術之周有結界,道道引神靈決向四方襲去,許千闌被眾人包圍,那術法已施,他揮起劍,劍光流轉之際,略一頓,調轉方向,依然向前方牢籠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