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自我安慰著,來到桌邊坐下。伴隨著“吱呀”一聲門響,屋內隻剩他們兩人了,燭火在桌子正中跳動,楚逸塵透過閃爍的火光看著他,一言不發。柏空正襟危坐,實則心裏心虛得直冒汗,長久的寂靜中,就在他忍不住心虛的折磨,準備先試探著開口時,楚逸塵突然說:“為什麽?”什麽為什麽?柏空被問得一懵。“為什麽那次你明知道湯裏有毒,還要喝下去?”楚逸塵看著他說。柏空眨了兩下眼,才回憶起來楚逸塵說的是哪件事,他的第一反應是長鬆一口氣,嚇死了,還以為他前幾天沒忍住偷偷變成原形溜出去在城外山裏追兔子的事被楚逸塵發現了,第二個反應則是莫名其妙,不理解楚逸塵為何突然提起這麽久遠的事,久遠到他都快忘了。“因為你叫我喝的啊。”柏空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發覺楚逸塵想毒死他的時候,他當然是難過的,因為這意味著他的學習計劃失敗了,他的老婆不要他了。他並不覺得楚逸塵想毒死他這個舉動有什麽不對,野獸中離婚的夫妻也不是每對都好聚好散的,有的會攻擊撕咬對方,把對方驅離,有的則會直接吃掉對方,化為哺育幼崽的養分,像霧隱山那隻蜘蛛精就是每年都會帶不同的丈夫回巢穴,再出來時就隻剩它自己了。他老婆又沒有尖利的牙齒,打也打不過他,想離開他不就隻能下毒了嗎?他不難過楚逸塵對他下毒,他難過的是自己作為丈夫的表現很糟糕,若非如此,他老婆怎麽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跟他離婚呢?但是難過歸難過,柏空卻也不準備勉強,畢竟柏樹妖說過,他不能勉強一個人類,結婚相愛都得順著對方的意思,得對方同意才行,所以他才準備喝下那碗毒湯,想著失敗就失敗吧,反正毒不死他,他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山上就是了。這是柏空的真實想法,但他的解釋聽在楚逸塵耳中卻是另外一層意思,他已經平複下來的呼吸此刻突然又變得急促,眉宇間同時染上一股莫名的憤怒。“我讓你喝你就喝?我讓你去死你也去嗎?!”他怒聲質問。柏空愣愣的,但還是答說:“對啊,因為你是我老婆嘛,我要聽老婆的話……”“我不是你老婆!”他突然站起身,怒吼著打斷柏空,胸膛因為憤怒不斷起伏。柏空被他這副前所未有的怒容嚇住了,倒著耳朵不敢吱聲。片刻後,楚逸塵自己又坐了回去,他捂著悶痛的胸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終於勉強平複下來。他恢複了平靜的語調,可這平靜中又透著股死人般的麻木,以及孤注一擲,自毀似的狠絕。“我不愛你,柏空。”楚逸塵看著他,一字一頓地,殘忍又快意,將盛滿謊言和欺騙的心一寸一寸剖開來,說給柏空聽,也說給自己聽。“我從來都不愛男人,所以我也從來都不愛你,我對你的所有好,都不過是在利用你。”柏空愣住了。其實他並不能真正理解愛這種感情,可他確實也沒想到楚逸塵會突然這樣對他說,如此直白地告訴他,他並不愛他。不過,這個重要嗎?柏空心想,柏樹妖隻讓他下山找個媳婦,跟對方學習人類的情愛,好像也沒說一定要對方愛自己吧?是了,他的主要目的是學習,又不是非要對方愛上自己。想到此柏空就釋然了,於是輕快地說:“沒關係,你不愛我也沒關係。”楚逸塵怔怔地看著他,像是不能理解柏空的反應,他又說了一遍:“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愛你,我隻是在利用你,我們從來都不是夫妻,我對你好不過是想讓你幫我刺探情報,幫我冒險去複仇。”“我知道啊。”柏空很自信地說,“我又不是笨蛋。”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不過我還是會去幫你報仇的,因為我要對你好。”楚逸塵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在柏空心裏他就是他老婆,為了完成他的學習計劃,他還是要繼續貫徹柏樹妖的教導,對老婆好。柏空自覺自己的邏輯很完美,可楚逸塵聽完後卻是徹底怔住了。坦白自己的虛偽和卑鄙後,他本以為柏空會厭棄他,可柏空卻還是這樣,像是包容萬物的陽光。他甚至依然準備去送死。他怎麽能這麽傻呢?他為什麽這麽傻呢?楚逸塵不理解,而且憤怒,可同時,他也想大哭。“我不愛你,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感動嗎?別白費力氣了,你再怎麽好我也不會愛你的!”楚逸塵說得狠絕無情,卻有一滴淚,不受控製地從他眼角滑落。“滴答”一聲,在這滴淚水濺落的同時,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衝破了桎梏,楚逸塵那已經被剖開,看似狠絕無情,隻有欺騙和利用的心裏,那最後一層自欺欺人的偽裝也再堅持不下去了,有藏的更深的東西翻湧上來,像是潰堤的江水,它來勢洶洶,一發不可收拾。“我不能愛你啊!”楚逸塵突然泣不成聲,“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為什麽要這樣啊!”他哪樣了?柏空不理解,同時也不敢問,他倒著耳朵,看著滿臉淚痕的楚逸塵,突然說:“對不起……”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好像又惹老婆不開心了。“你不要說對不起!”這句道歉卻讓楚逸塵愈加激動,他急促地喘著,右手緊抓著胸口,臉色難看,像是喘不上來氣一般。柏空被嚇到了,他再顧不得其他,急忙走上前,輕拍楚逸塵的脊背,邊拍邊說:“我不說了,我不說就是了……你不要生氣……”楚逸塵用力地攥住他的手,待到呼吸稍微恢複一點後,他看著柏空,突然又開始低低地抽泣:“笨蛋……”“你怎麽會不是笨蛋啊?”楚逸塵抱住柏空,哭得不能自已。“好好好,我是笨蛋,我就是笨蛋。”柏空順著楚逸塵的話說,他真的是被楚逸塵哭得六神無主了。明明他老婆平日裏都是十分冷靜自持的一個人,怎麽今日哭得跟個孩子一樣。柏空別無他法,便照著哄孩子一樣哄對方,他任由楚逸塵抱著他哭了會兒,待到楚逸塵哭累了,他又把楚逸塵哄上床,想讓對方早點睡覺。可楚逸塵上了床也不睡覺,他環住柏空的腰,將臉埋在柏空的頸邊,抽噎著說:“你不要去……”“好,我不去。”柏空先答應了,才想起來問,“去哪裏?”“宮宴……”楚逸塵緊緊摟住柏空,像是生怕對方跑了,“明天的宮宴,你不要去……”“可是……”柏空愣了一下,“你不報仇了嗎?”“我不報仇了……”楚逸塵抽噎著搖頭,他今夜哭得全無形象,他把什麽都舍棄了,包括自尊、理智、仇恨以及世俗的看法,他全都不顧了,他隻緊緊攥住最重要的東西。“我不報仇了,你不要去……”他喃喃著重複。“好,我不去就是了。”柏空輕撫對方的脊背,順毛一樣的安撫對方。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逸塵徹底沒了力氣,他漸漸昏睡了過去。但他在昏睡中依然不安寧,緊緊抱住柏空,時而還會發出幾聲帶著哭腔的囈語。“不要去……”像是成了某種擺不脫的執念,他在夢裏都在重複著這句話,說話時一滴淚水從他緊閉的眉眼中落下。柏空低頭看著那滴淚珠沿著楚逸塵的臉頰慢慢滾落,懷著一種說不清的心思,他突然湊上前,舔掉了這滴淚,不帶有任何旖旎的心思,更像是小狗舔臉。原來是鹹的。柏空心想,這就是人類難過的滋味嗎?那麽愛又是什麽滋味呢?算起來下山已經有半年了,他和楚逸塵從陌生到熟悉,期間發生了很多變化,就比如楚逸塵之前從來都是跟他各睡各的,被子都蓋的都不是同一床,今天卻緊緊依偎在他懷裏,抱他抱得這樣緊。可這樣就是愛了嗎?他好像依然不太明白。柏空東想西想的,難得失眠了,到後半夜,他勉強有了點困意時,他突然察覺到懷中人體溫的變化,他摸了下楚逸塵的額頭,摸到了一手的滾燙。有了上回的經驗,柏空倒是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又發燒了。他的老婆真的很脆弱啊。柏空這樣想著,悄悄下了床。為了預防楚逸塵生病,他除了買補藥,治發燒的藥他也備了點,正好現在就用上了。他摸去廚房,燃起柴火熬起了藥,又回來等藥放涼後給昏睡不醒的楚逸塵喂下去,一番折騰後天已經亮了,柏空去跟雲墨說了聲,讓他照顧好楚逸塵,然後便換上官服,準備出門了。出門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楚逸塵,雖然他答應了對方不要去宮宴,他也從來沒有違背過楚逸塵的要求,但是這一回,柏空決定破個例。*憂思過重,再加上昨夜哭到脫力,楚逸塵發著燒,昏睡了幾乎一整個白天,等他再次睜開有些發腫的眼皮時,屋外是一片漆黑。楚逸塵怔怔地望著,他還以為自己隻睡了一小會兒,今天還是八月十四,可過了片刻,他突然感覺到不對,柏空呢?在意識到柏空不見了的時候,他心裏突然一陣發慌,他強撐著還未退燒的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在起身披衣時,因為頭暈,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栽到地上去。雲墨恰好過來,見狀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想把楚逸塵扶回床上。“公子,你還沒退燒呢,好好躺著休息才是。”楚逸塵卻揮開他的手,他急切地問:“柏空呢?”“柏大人早上就去營中報道了,今天是中秋夜,他現在好像還在宮裏值班吧。”雲墨勸道,“公子,你先躺下吧,他應該晚些就回來了。”楚逸塵卻沒心情去聽,在雲墨說柏空離開,今天是中秋夜的時候,他麵色突然一陣慘白,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他的心頭,他手指顫抖著,突然揮開雲墨,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跑去。“公子,你上哪兒去啊?等等我啊!”雲墨似乎在後麵叫他,他全然不聽。很難想象一個還發著燒的人能跑得這樣快,楚逸塵自己也不敢相信,可他無暇關心這些,他此刻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去找到柏空。柏空會在哪兒?在宮裏嗎?他盼著他在,這樣他就可以找到他了,同時也盼著他不在,希望柏空今夜離皇宮越遠越好。他徑直朝皇宮跑,按理講,他這樣沒有功名,未得召見的人,想闖進皇宮是癡人說夢,可楚逸塵真正跑到宮門處時,卻發現宮門處守衛全無。鎮守宮門的侍衛絕不敢這樣玩忽職守,除非有什麽不得了的事發生,把他們全調了過去。楚逸塵心下恐慌愈重,他橫衝直撞地往宮裏闖,路上看到驚慌逃竄的宮女太監,和匆匆趕往一個方向的侍衛,夜色中,眾人要麽忙著逃命,要麽忙著去支援,倒也無人注意他這麽一個宮外來的闖入者,楚逸塵如有天助般的,順利到達了喊殺聲最大的奉天殿。細雨樓的人正跟伍勝的親軍激戰,而除了他們,還有幾支趙鄴這些日子秘密聯絡的勤王軍,雙方戰得不可開交,早已與趙鄴通過氣的文臣們擁簇在趙鄴身邊,呼喊著殺伍賊清君側的口號,勒令叛軍立刻繳械投降。但這些楚逸塵都不在乎,他隻是呆呆地看著戰場中央,伍勝被一劍穿心的屍體旁,躺著一個身中數箭,血肉都被刺的有些模糊,幾乎辨不出原來模樣的身影。“嗡”一下的,像是驟然被人抽掉了骨頭,楚逸塵跌跪在地。他手腳都在顫抖,已經沒有再站起來的力氣,他便手腳並用地往前爬,他不顧可能會被周圍士兵誤殺的危險,也不顧耳邊傳來的好似是趙鄴的喊聲,他隻徑直往那具屍體旁邊爬。此刻他心中仍然存有一絲微渺的幻想,可等他真正來到那具屍體旁,看到那張早已死去多時的熟悉臉孔,他終於無法再騙自己。昨日一直悶痛的心脈處陡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楚逸塵猛吐一口血,隨即伏在柏空的屍體上,昏死了過去。第50章 “所以……這就是你學到的愛情?”在人煙罕至, 外圍常年環繞著一層雲霧的霧隱山中,一株根係發達,枝葉繁茂,主幹粗到兩個成年男子都無法合抱的千年柏樹, 在聽完柏空對於這半年山下之行的概述後, 忍不住用蒼老的聲音發問。“對啊。”白色的像狼又像狐狸的巨獸蹲坐在柏樹旁邊, 晃著尾巴, 儼然一副非常自信的模樣。柏樹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終於還是沒忍住說:“你真的覺得這是愛情嗎?”“不然呢?”柏空振振有詞, “我都為他死了呀!”人間所有關於愛情的戲劇故事中,表現愛情之深切的通用手法莫過於為愛而死, 同時人類也常常用生死來形容愛情, 什麽至死不渝, 死生契闊,死有餘辜……不對,這個不是, 但反正柏空能隨便列舉出來一堆。他一邊說, 還一邊用得意的神情看著柏樹妖,他覺得自己已經不一樣了,在山下曆練一番後不光學會了愛情, 還學到了很多知識,隨隨便便就能蹦出幾個成語,張口一吐滿嘴都是文化的氣息,而柏樹妖在山裏太久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因此才會問出這種少見多怪的問題。對此, 柏樹妖並不跟他爭辯, 他隻用了一句話,就獲得了絕殺。“那你修為突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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