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柏空結結巴巴地應了,他肢體僵硬地來到桌邊坐下,楚逸塵也跟他一起過來,他重新穿好衣服,坐到桌子的另一邊,中途一直沒有鬆開柏空的手。兩人在桌邊相對而坐,因為不敢麵對楚逸塵,所以柏空的視線躲躲閃閃,無意識地落到了桌麵上,桌麵很空蕩,唯有中間擺著那個裝著柏空骸骨的檀木盒。楚逸塵順著柏空的視線注意到了這個骨灰盒,沉默片刻後,他問出了這次談話中的第一個問題。“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是、是我哥哥……”柏空仍在試圖狡辯。楚逸塵眉梢一動,其實心疾發作前,柏空說的那句話他聽到了,但因為他滿心滿眼都是重新見到柏空的驚愕,並沒有顧得上回應,此刻見柏空仍在狡辯,他突然笑了。“這麽說,我應該叫你一聲小叔子了?”楚逸塵似笑非笑道。他這笑容讓柏空瘋狂冒汗,想應,又不敢應,最後隻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糊弄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你叫什麽名字來著?柏忘,哪個忘?”楚逸塵語氣輕快,好像真的信了柏空的鬼話,正在跟他閑談。“忘、忘記的忘……”柏空說。“哦”楚逸塵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你平常‘汪汪’叫的那個‘汪’呢。”柏空:“……”他內心冒的冷汗越發多了。楚逸塵又說:“你是個妖怪吧,原形是狗,你哥是什麽?也是狗吧,你們人形長得這麽像,我都要分不出來了,原形肯定長得也一樣吧?”“嗯、嗯……”柏空努力裝作鎮定,回應說,“我跟我哥是一窩生的,所以人形原形長得都很像,幾乎一模一樣,認錯很正、正常。”“原來是孿生兄弟啊,難怪這麽像了。”楚逸塵說話時臉上一直帶笑,但下一刻,他語氣又變得嚴肅起來,“兄弟兩長得像很正常,但到底不是同樣的人,所以,有件事我得找你問清楚。”柏空被這嚴肅的神情一震,結巴著道:“你、你說……”“之前有幾次我醒來時衣冠不整,我以前以為你是隻狗所以沒跟你計較,現在知道你是可以變成人的妖怪了,就必須得找你要個交代了。”楚逸塵身體微微前傾,帶著種迫人的壓力,他對著下意識後仰的柏空質問說,“你知道我和你哥的關係吧?之前我跟你爺爺說的時候你也在旁邊聽,你明知我跟你哥成過親,還夜裏上我的床,脫我的衣服。”“你是想做什麽呢?”楚逸塵笑著說,“小叔子”柏空:“……”他心裏已經全是冷汗了,甚至額頭也開始冒汗了。“我、我……”柏空抹了下額頭,試圖再編個理由,可楚逸塵直接打斷,將那個寫著柏空名字的木盒推到柏空懷裏說,“不要對我解釋,對你哥解釋。”柏空:“……”他低頭與自己的骨灰盒對視半晌,終於繃不住了,苦苦強撐的鎮定在楚逸塵的連番質問下已經徹底泄沒了,他坦白說:“其、其實我就、就是柏空,你在京城遇見的都是、是我,我、我沒有弟弟……”“哦”楚逸塵揚著笑,“不裝狗也不裝小叔子了?我還想看看你能再編出個什麽身份呢。”柏空:“……”他抱著自己的骨灰盒,坐在凳子上,老老實實地挨訓,一副懺悔狀。見訓得差不多了,楚逸塵收起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笑容,又問了一遍先前的問題:“這盒子裏到底是什麽?”這回柏空沒有再狡辯,抱著盒子老實回答說:“是柏樹妖的樹葉。”“柏樹妖?”楚逸塵心念一轉,就猜到了大概,“是你爺爺?他是柏樹妖?難怪你姓柏。”“嗯,我的幻術隻能做虛像,所以假死時做的屍體要借助柏樹妖的樹葉,才能做成可以騙過凡人的實體。”柏空徹底放棄掙紮了,不光老實回答,此刻還主動解釋,試圖爭取寬大處理。“你們一家果然都是妖怪。”楚逸塵看著他和柏空所處的木屋說,“想來妖怪也不用住人的屋子,這屋子是你為了騙我新建的吧?”“嗯……”雖然已經決定坦白,但此刻柏空回答的聲音還是不免帶上了幾分心虛,“是在山裏剛跟你遇見的那晚,你問我知不知道我的住處,我沒有住處,隻在岩縫裏有個窩,我怕你找不到會一直在山裏找,所以連夜建了個屋子。”“連夜建了個屋子騙我,”楚逸塵又笑了起來,“還真是辛苦你了。”柏空:“……”他不敢搭腔。“然後呢?”楚逸塵說,“那個‘柏爺爺’是柏樹妖變的,是你特地叫過來演戲的吧?你應該是想演完戲後就讓我下山,所以屋子裏什麽家具都沒準備,為什麽他反倒讓我留了下來?”“我、我也不知道,”柏空說,“我是讓他來勸你下山的,是他自作主張,我想製止,但你在旁邊,我不敢說話……”那麽柏空的爺爺,或者說柏樹妖是要做什麽呢?楚逸塵輕敲了兩下手指,先將這個問題放到一邊,他還有很多問題要一個個問。“後來你就順勢裝狗跟我一起住了,這屋子裏的家具應該都是你為了圓舊居的謊,在那夜下山偷回來的吧?”楚逸塵雖然是用問句,但這個事實他早已在山下論證過了。“沒有!”柏空卻否定了一下,他說,“我隻是把山裏的妖怪集合起來,讓他們去弄點人類的家具和米麵來,是他們偷的。”他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仿佛自己隻是一隻內心跟皮毛一樣純白無暇,無辜得了許多贓物的乖狗。第71章 “你的意思是, ”楚逸塵眉梢微挑,“你隻是跟妖怪們說了一下, 都是他們自作主張去偷的, 而不是你逼他們的。”“對、對啊,”柏空避重就輕地說,“我隻是說了一下, 才沒有逼他們。”那當然不能算逼了,他明明給了妖怪們第二條路的,拿不出東西就洗幹淨下鍋, 他們自己不選怎麽能怪狗呢。柏空說得煞有介事的,但楚逸塵還是一眼看穿了被這隻狗刻意隱藏的真相, 心道自己以前真是小看柏空了, 以為對方傻所以不會撒謊, 實際上這隻狗隻有皮毛是白的, 狡辯的鬼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也不知道柏空到底用這種方法糊弄過他多少次。楚逸塵沒有再深究到底是誰偷的這個問題,事實上他眼下問的這些問題都不是太重要,他隻是在為真正重要的問題做鋪墊, 確認柏空會老實回答後, 他終於切入了更核心的問題。“你一開始為什麽會下山去京城?”楚逸塵說。柏空一開始告訴他的說法是他爺爺讓他下山找個媳婦, 楚逸塵信了,並且自己腦補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柏空的爺爺不忍孫兒跟著自己一起在深山裏孤老,所以讓柏空下山娶媳婦。但他現在知道, 這爺孫倆沒一個是人, 甚至物種也不同, 估計也不是親爺孫, 他那個乍看合理的解釋套在這兩個妖怪身上就顯得很離譜了。可柏空還是這樣說:“柏樹妖讓我下山找個媳婦。”“找個人類做媳婦?為什麽?”楚逸塵不理解,從來隻聽說過人妖殊途所以不能相戀的,沒聽說妖怪一定要找個人類成親的。“因為我修行遇到了瓶頸。”柏空其實也不太理解為什麽他這個瓶頸一定要去找人類學習情愛才能突破,他將柏樹妖跟他說的話對楚逸塵複述了一遍,並且說了下他的來曆。“我其實不是隻狗。”柏空首先鄭重聲明了下這點,然後才說,“也不是狼或狐狸,我跟別的妖怪不一樣,霧隱山的妖怪要麽是飛禽走獸成精,要麽是柏樹妖這樣的植物,我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對於自己出生的經過,柏空其實也不太清楚,畢竟他那時候根本就不記事,他說的是柏樹妖告訴他的。“柏樹妖說,我出生的那天,霧隱山的山霧比以往任一天都要大,他活了一千年都沒有見過那麽大的霧,不光是山腳外圍,整個山林裏也都被大霧籠罩了,四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就是這樣一個大霧天,在霧氣彌漫的深山中,突然刮起一縷風,這些如流雲般飄散浮逸的山霧像是被這縷風裹挾著,又像是自己聚攏起來,好似一隻撒歡的小獸那樣在山中東奔西跑,風是它奔跑時所帶起的。這團霧調皮且頑劣,它借著自己奔跑時帶起的風,一會兒吹落某棵樹上的樹葉,一會兒又去掀翻樹梢上的鳥窩,它還衝地麵上奔跑的百獸下手,在山野間橫衝直撞,將它們吹得東倒西歪。它隻是一團空茫、沒有形體的霧氣,所以山中的走獸飛禽們除了憤怒地嘶吼幾聲,完全奈何它不得,但是跑著跑著,不知道是不是參照了它在山中奔跑時見到的百獸生靈,它漸漸長出了獵豹一樣修長的四肢,長出了狼一樣堅實有力的身軀,長出了狐狸一般蓬鬆的長尾,他虛無的形體也漸漸變得凝實,最後一隻毛茸茸奶乎乎的白色小獸從霧裏跑了出來。從虛到實,從無到有,他憑空而生。白色小獸誕生後,因為不再是之前那樣沒有形體的霧氣,可以隨便在山中東奔西跑,橫衝直撞都不會受傷,他約莫是不太會用突然多出來的四肢和身體,所以在化形成功後就順著奔跑的慣性栽了個跟頭,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幾圈後,“砰”一下撞到了柏樹妖粗壯的樹根上。白色小獸伸著兩隻短短的腿,趴坐在地上,懵懵懂懂地仰頭望著這個撞到他的東西,然後又用爪子撓了撓那粗硬的樹皮。他對一切都表現得很新奇,無論是爪墊感覺到的柏樹妖樹皮的粗硬質感,還是撞到樹時那一瞬腦袋上的疼痛,這些對於一團霧而言曾經都是不會有的。因為不理解這種痛感為什麽會出現,他甚至還主動用腦袋又撞了一下樹,撞得十分實誠,一點力都沒留,把自己撞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暈暈乎乎的半天爬不起來。柏空不知道柏樹妖看著自己撞樹時在想什麽,但據柏樹妖後來所說,因為覺得他太傻,怕沒人管的話活不過三天,以及樹林裏有幾千幾萬棵樹,柏空卻獨獨撞他這一棵,還連撞兩次,或許是某種機緣或是天意,所以柏樹妖決定收養他。“柏樹妖教我怎麽像妖怪一樣修行,也教我怎麽變成人形,他還給我取了名字。”柏空說,“他說我是從空無中來,憑空而生,所以給我取名叫柏空。”“好名字……”聽完了柏空說的來曆後,楚逸塵不由得喃喃感歎了一句。這個名字太貼切了,既貼合柏空的來曆,也貼合他的心性,柏空不太理解為什麽他的瓶頸一定得去山下找個人類學習情愛才能突破,楚逸塵卻是一下子就懂了。佛家講諸行無常,無常即空,僧人們解讀經文,實際上也是在解“空”,而在道家中,又有“天地與我並生,我與萬物為一”的說法,這兩者其實是很類似的概念,都是要到達一種超脫於萬物又合於萬物的心性境界。但世間生靈都逃不脫七情六欲,這是他們生來就有的東西,也是他們與草木石塊,溪流山水得以不同的關鍵,人有利欲,□□,野獸也有物欲,所以他們幾乎都不能做到真正的空,僧人道士苦修一生,也頂多是朝這個境界更加接近,但從未有人真正達成,因此世上千百年沒有新生的神佛。可柏空是完全相反的,他從空無中來,憑空而生,他生來就是跟世間萬物都不同的,他是山間的風,晨間的霧,別人一輩子都無法體悟的空無境界,卻是他與生俱來的。但同時,他也無法真正體會其他生靈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欲,這也是他修行遇到瓶頸的原因。喜、怒、哀、懼、愛、惡、欲,人間的七情六欲,看起來繁多,但歸根究底,皆因愛而生,就像楚逸塵,他因愛他的父母家人,愛他在午後曬到的那縷日光,愛他在學習枯燥時那朵長到窗邊的花,所以生喜,生怒,生哀,生懼,生惡,生欲。跟著柏樹妖學習了那麽多年,柏空看起來七情也學得大差不差,也會開心,也會憤怒,也會因為謊言被楚逸塵發現而心虛害怕,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七情中最根本的,最深切的愛,他卻根本不懂。所以柏樹妖讓他去山下學習人類的情愛,他要讓柏空達成“與萬物為一”的最後一環,草木山石是萬物,人更是萬物,不真正學會人,學會那種讓人不同於其他萬物的愛,柏空就無法真正達到與天地並生的境界,他的修為也會依然寸步不進。想明白了這一切後,楚逸塵沉默了許久,既是因為驚訝柏空這般特殊的來曆,也是因為,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柏空說他下山娶媳婦,是為了找個人類學習情愛,所以他那時候根本就不懂是什麽情愛,可在他和楚逸塵相識的第二天,他就對楚逸塵說:“我當然喜歡你呀。”“你說這句話,是在騙我,是嗎?”楚逸塵以一種分外複雜的神情看著柏空。柏空根本不敢跟楚逸塵對視,撒了最大的一個謊即將被戳破,他低著腦袋,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楚逸塵:“那你後來對我好又是因為?”“因為柏樹妖說了要對老婆好……”柏空將他下山前柏樹妖因為害怕他不小心把媳婦弄死而對他的囑咐說了一遍,不能咬老婆,不能跟老婆搶吃的,要對老婆好。楚逸塵心道柏空還真是都做到了,尤其是在不能咬這一條上,原來七夕那晚柏空說的想咬他一口是這個意思,真是難為柏空一直苦苦忍著沒咬他了。他過往的一切覺得柏空奇怪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答,例如那無端而起的癡情,又例如天天跟他同床共枕卻毫無欲望的冷淡。答案很簡單,因為柏空從來就不愛他,也從來都不懂愛。長久的沉默後,楚逸塵突然說:“為什麽是我?”他像是還抱著一絲期待,問柏空說:“柏樹妖讓你找的應該不是一個男人吧,為什麽選了我?”柏空在山下遇見了那麽多人,甚至在初遇那夜,他麵前也有許多的教坊司美人可選,可他最終隻選了在角落裏彈琴的楚逸塵。“因為伍俊……”柏空老老實實地將他當日陰差陽錯地選了楚逸塵的經過說了一遍。不是因為楚逸塵有多特殊,而僅僅是因為柏空覺得對方眼角泛紅,準備冒險刺殺伍俊時的神情像一隻瀕死一搏的兔子,內心的捕獵欲發作,看愣神時被伍俊誤會了後來他便將錯就錯,想著就這麽著了吧,然後跟楚逸塵喝了交杯酒,入了洞房,從此認定了這個老婆。這就是一切的因果了,沒有一見鍾情,沒有一往情深,沒有癡心不改,也沒有雖死不悔。原來他以為的那些深愛隻是他以為,他為之百般掙紮糾結,一度不敢麵對的名為愛的籠網中,也隻有他一人。柏空,當真是應了他這個名字,他與他之間,到頭來隻有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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