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咯,”女伴也收斂嬉笑臉色正經道,“若不是蒼狼軍哩,日子真不好過,那蠻子茹毛飲血叫人整夜整夜怕嘞!”目送兩個姑娘遠走,楚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繭,恍惚記得有個人問自己。學武,是為什麽。胸腔裏的心重重地跳了起來,他努力想記起那個人的模樣和聲音,偏偏這些都蒙上一層霧看不清,霧打不了踢不著,隻能等太陽出來自己消散。可太陽什麽時候會出來。遠處的山峰破開一點天光,濃重黛色被悄然稀釋了些。雖然他記不清那個人,記不清過去,可好像他的生命裏每一句話,每一個習慣,能讓心跳不平靜的每個瞬間。那人都沒有缺席。“楚瑾,”莫南喬望著桌上一局殘棋低眉思索,倏地抬眼道,“淑妃楚凝煙一脈楚家?”“京城楚氏與玉京楚氏是一脈。”林休思點頭道。“真是怪,”莫南喬回想林休思收集來他未曾謀麵弟弟的生平,“若不是楚瑾,他應該活不到現在才是。”林休思心裏一凜,躬身行禮道:“可吩咐屬下去調查?”“聽聞玉京冰飲盛行?”莫南喬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林休思愣道:“殿下可有興趣?”“王尚立夏方可舉行祭冰開窖,”莫南喬打亂手下的棋局,“孰輕孰重,民可淩駕於王權之上?”今年暑熱得離常,皇帝下令要為愉貴妃建一座新寺廟,工匠趕著皇帝給的期限不舍日夜,沿路往返不停,個個汗流浹背,甚至白天黑夜來不及喝一口水,吃上一口飯。挖冰窖奢侈所以冰塊珍貴,家家都省著用,經常是百來戶人口共挖一個小小的冰窖,夏日來時每家按例拿取。本來工匠們應該也有從府衙補貼的冰例,卻遲遲未發。幸而從玉京傳過來的冰飲在京城同樣流行開來,低廉的價格在百姓們中頗受歡迎,不少工匠也願意花些錢在換班時歇歇。就連皇帝都從太子那裏聽聞了些,莫宏意味不明道:“若是儲藏些在冰窖,朕看在那瑾小子和凝煙同宗份上,倒能容他把冰窖超品格擴些,但玉京售冰多日,甚至傳到京城,恐怕不止存冰一法。”莫南喬適時道:“莫不是有其他法子弄冰,若是能獻於父皇,豈不是造福天下?”“朕也有此意。”莫宏點頭。京城的朝玉京分會傳來急報,說京城本地的商會紫薇閣想與朝玉京合作,詢的是冰之事。賀崇天知瞞不過京城的人,找楚瑾談:“不如先去京探探情況,若能把握主動權便好。”他知這事困難,紫薇閣恐怕想要把造冰法套出來。“若是能讓造冰推廣,多賺少賺我倒不在意。”楚瑾笑賀崇天貪心,錢財收益雖然對日後支持楚重要,但這些年來楚家早擺脫衰落之象,一派欣欣向榮。若是能推到西北,讓玉京的冰帶走戰士們夏日幾絲炎熱,再好不過。私念裏,心多偏向了某個日夜牽掛的人一點。“要我陪你入京嗎,事務交給宣老和儀妝我放心。”賀崇天早年見識京城紙醉金迷,也見過各方勢力明爭暗鬥,有些怕楚瑾應付不過來。楚瑾搖頭道:“又想找方偷懶,我與寒村同去就好。”不過其他事還得麻煩楚晟多上心些。官道平坦,但楚瑾身體不好,馬車盡力平緩前行,比同期的車馬慢上許多,滿打滿算半個月才駛入京城。此時已是三伏天,整個地麵上蒸下煮人都被曬得奄奄的,前行往客棧的馬車差點撞上一個滿頭大汗的男人,他穿著短褐,皮膚被太陽炙烤得黝黑,整個人像剛從水裏被撈了出來。馬兒被強行勒住的嘶鳴嚇醒了他,男人惶恐望向華貴的馬車,這京城裏高官和權貴多不勝數,他心裏一顫,以為走背字衝撞了貴人,腳一軟差點就要跪下。“三伏天天光炎灼,汗出失陰,多喝些水益氣養陰吧。”楚瑾掀開車簾見男人滿臉懼色知他心思,出言安撫道。見車中貴人沒有責罵之意,男人連忙點頭道謝:“謝公子不怪,我是這修皇寺的工匠,今日日頭曬得我發昏,這才沒注意公子的車輦。”他撓撓頭憨厚道:“剛想著去朝玉京那店頭買杯冰飲消暑,蒙了頭了。”楚瑾輕笑收回拉開簾子的手道:“寒暑熱涼不宜相碰,待熱褪去些再飲,免得衝撞傷身。”簾中人蒼白的皮膚在太陽下簡直在發光,琥鉑色瞳仁裏擱淺著碎光,那公子笑時豔目朱唇而不妖,男人看直了眼,待馬車走遠後才往陰涼處暈乎乎走去。剛剛那位公子說什麽他好像記不得,隻記得那個聲音好聽極了。“西北更嚴酷,也不知小怎麽樣了。”楚瑾歎口氣,他剛隻是掀開簾子說了幾句話,日頭照著裸露的肌膚,像燒紅的鐵落在身上般發疼。竇青看向楚瑾隱約開始發紅的手臂道:“及客棧下馬,少爺還是去套件紗衣吧。”紗羅輕薄亦防曬透氣,放著楚瑾出門晃悠幾圈回來,恐怕翌日滿身就會發紅。然而他們才剛到客棧,便有人詢問身份,隨後請楚瑾去紫薇閣。“這麽急,”竇青皺眉道,“舟車勞頓,我家少爺體本抱恙,聞紫薇閣誠心才棄身不顧前往京城,難道貴商會連這半天休整時間也不肯給?”那人被安排在這裏等候半個月,上頭隻交代人一來立刻帶去紫薇閣,並沒有告知具體原由,看竇青態度強勢,他急得嘴笨說不出話,楚瑾見他欲哭無淚,體諒道:“無妨,談幾句話而已。”“好好好,楚公子這邊請,馬車一直備著呢。”傳話人喜極而泣,趕緊彎腰做請。竇青知楚瑾最心軟不想為難人,無奈歎口氣準備一同前行,卻被傳話人攔住了,他磕磕絆絆道:“這,這位爺,我們老爺說,務必隻請楚公子前來,您就安心待著,美食美酒自有紫薇閣報銷。”楚瑾腳步頓了一拍,他看向竇青彎起嘴角笑了一下:“無妨,你逍遙自己的,我去見識見識紫薇閣的氣魄。”到底是什麽身份和後台,能有這麽囂張的氣焰和無理的要求。紫薇,他心裏念著這兩個字,有些答案呼之欲出。然而現實還是讓他出乎意料更多,在紫薇閣私下的一座宅邸,穿過雕梁畫棟的長廊,近了那最中心的屋子,竟然有股寒氣逼來。是降暑用的冰,竟然直接用來納涼,真是奢侈極了。侍從替他開門後就恭敬告退,楚瑾走進屋,外間有個低眉撥弄碗中白蓮的青年,他聽聞腳步聲抬頭,四目相對間叫楚瑾險些失態。冷硬的眉骨和深邃的眼,若不是那一頭黑色長發,他真要把那個名字叫出來了。“你來了,”莫南喬轉身拉開珠簾向裏間去,“父皇等你多時了,楚公子。”作者有話說:明天,後天,or大後天,還有兩更,你們會來看我的,對吧?(威脅)第40章 珠簾之後,滿室寶器低調陳列於紅木架上,長匾墨跡龍飛鳳舞,匾下胡床置了一小幾。一年歲五十上下的男子一身常服坐於幾旁,見楚瑾前來,他抬手揮退了一同下棋的男子。柘霜行禮告退後往外走去,長袖擦過楚瑾腰側瞬間,他垂眸快速地觀察了楚瑾一番,刹那又移眸正視前方離開了。此人命宮不凡,竟然與紫薇相近。莫南喬側耳低聲與莫宏講了幾句,莫宏臉上不悅之色閃現後,莫南喬自覺退到一邊站著。‘這是皇帝?’楚瑾謹慎詢問係統。係統打開全息相機拍照,對比後回答:‘是的。’楚瑾下意識回憶起記憶中禮數要行禮,莫宏拍拍小幾另側柘霜剛離開的位置:“楚家小子,到朕身邊坐著。”這是直接亮明身份了,楚瑾低頭移步坐下,他才剛坐下,莫南喬就似提醒出聲:“雖父皇厚愛仁德,然無禮不威,諒楚公子初來乍到不懂,下次莫忘了。”莫宏嘴角牽起笑意,楚瑾看向莫南喬微微挑眉。甜棗還沒嚐出味,這巴掌就來了。他剛要開口,莫宏低頭拿起一枚棋子溫和道:“無妨,楚小子年輕,年輕人不懂事,難免會犯錯誤。”他一枚白子落下,對楚瑾道:“陪朕下一把。”楚瑾依言執黑子,觀察棋局後謹慎下了一顆。莫宏見他出棋小心,笑道:“怕朕?”他白子氣勢洶洶,原本黑子情況就危極,一方猛攻一方退避,這一子落下,立刻就吃掉一片。“技不如人,自然就要小心些。”楚瑾看著棋盤上出現的空缺並不著急,黑子在他指尖摩挲,觸感細膩冰涼。“楚家產業,你做得不錯。”莫宏又落一子,棋盤上黑子節節敗退,打開了一個大缺口。“蒙陛下讚賞,還是同從前一般,不過依靠家中人打理。”楚瑾又落一子,從莫南喬那頭投來的視線不曾掩飾,直白地從頭到尾打量著他,一種難以言表的被人窺視的反感湧入心頭,他皺眉看向棋局執手落玉,竟咬了白子幾口。莫宏見楚瑾還能反擊,臉上笑意更濃,他來了興致陪楚瑾有來有回,棋局卻在無形中傾向白子:“你同淑妃長得有五分像,朕上次見你時還是總角之年,嫩生生一個小娃娃,頑劣得叫人頭疼。”“不曾想如今近了而立之年,還有了些成就,製冰一事你做得好。”莫宏話裏壓迫感和威脅讓楚瑾內心滋長不滿,他收斂表情點頭:“製冰倒也是偶然發現,倒非什麽秘密。”他可以把東西交出來,若能造福於眾,錢財之事可以往後挪挪。“聽說,你在玉京外包了兩座硝礦?”莫宏見黑子大勢已去棋局既定,隨意落下一子,“與製冰有關?”雖是詢問,但都問到硝石了,楚瑾料想他們已經差不多知道製冰之法,便點頭承認。沉默許久的莫南喬道:“楚公子,莫不是不知道硝石乃父皇所需,各地得到皆要上備,得允後才能使用。”“硝石非鐵,沒聽過這消息。”楚瑾有些意外道,硝石礦無人開采,用量需求也極少,唯有中藥偶爾需要,這時代還沒出熱兵器,皇帝要硝石做什麽?“你年紀輕有所不知,”莫宏伸手咳嗽幾聲,有些不滿莫南喬隨意將消息透出去,“世上有西天,得靈丹仙藥可飛升至西天極樂,得以永生,而這靈丹,正缺一味硝石。”“瑾小子,你可是把朕成仙的藥拿走了啊,你說朕該如何罰你?”莫宏半真半假道,他不再逗弄,幾子淩厲落下,楚瑾的黑子已經潰不成軍,一派敗將殘兵。楚瑾停下下棋的手,抬眼看向莫宏:“陛下想如何?”“你可知在京城,就連朕也隻能擇日祭冰開窖,你卻用著朕的丹藥去供給販夫走卒飲冰,糟踐!”莫宏冷哼一聲打翻棋局,白子黑子混作一團,劈裏啪啦散開。楚瑾眼皮動了一下,有些不想與莫宏爭辯,他等著對方開條件。巨大地位差距下,沒有絲毫反抗的可能,他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道理朕自然懂,”莫宏自以為退讓道,“將製冰之法交給朕後,就把朝玉京的冰飲一事交給紫薇閣,他們比你懂行市,京城的冰飲還是莫再廉價,一來朕賜冰予大臣以示恩寵,若是廉價何談尊榮,二來朕賜冰,你也賜冰,不合禮數身份。”袖中拳頭緊緊握住,胸口的憤怒翻騰著灼燒心髒,楚瑾麵不改色道:“蒙陛下不怪之恩。”莫宏滿意走後,楚瑾望著空蕩蕩的棋盤落下一子,他很明顯地冷笑了一聲,沒有顧及還在房內的莫南喬。莫南喬望著楚瑾離開未曾行禮也沒在意,他坐到楚瑾剛剛坐過的位置,低眉慢慢揀起散落的黑白棋。他沒將棋子放回棋簍,反而一點一點開始還原莫宏掀翻棋局之前的進度,他記憶力極好隻一眼就能記下黑白子排布。所有黑白棋照原樣落下,包括楚瑾剛才最後一顆黑子。白子步步緊攻,咄咄逼人,黑子仔細縝密布局詭譎有度,這最後一顆,竟起死回生化作天羅地網將白子包圍。勝負反轉。莫南喬望著棋局笑了一下。“真好,能殺他的人,又多了一個。”楚瑾回來時風平浪靜,竇青卻覺得楚瑾整個人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雲,他想了想還是沒有立刻開口。給楚瑾找回平靜的時間。可幾天過去了,楚瑾除了寫過一份信交給紫薇閣的人,一直都沒有從房間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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