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閣的米行已然承受不了這過多的米糧,隻得請示莫南喬降低價格售出,此時從各州運來的米到了京城,並且開始以正常米價開始售賣。米行再不敢收米,強撐下去損失慘重,林休思如實轉告了莫南喬,看著莫南喬平靜的神色道:“殿下,如此下去虧損定會嚴重,隻能降價賣米了。”其實林休思心裏想的不止如此,現別處的米開了新行以常價售賣,紫薇閣米行米糧積壓,若是按常價賣定是拚不過別家,甚至要低於常價才可能最快將存貨清銷,避免積盤斷了周轉。“又是誰在背後推了一把,”莫南喬捏碎了手裏的瓷杯,抬眸看著林休思輕聲道,“先生,你說他怎麽總是如此好命,平白無故又多了這麽些助力。”“而孤,”他的話戛然而止,鬆開手上殘渣任鮮血滴落到地毯之上,莫南喬自嘲笑著輕哼一聲,“也罷。”“失道者寡助,是孤活該如此。”“是孤的哪位親人有手段做到這個地步?”莫南喬眼底的戾氣從不在林休思麵前掩飾,林休思取出一截幹淨手帕仔細將那精貴手心裏的碎瓷片挑出,用帕子將莫南喬的手細心包紮好,這才道:“宸王莫如深。”“真是,嗬,”莫南喬雙眸彎起,唇邊笑意冰冷,“鬱家孽種,匯聚一堂啊。”好皇叔,從來都不是莫家人,身上流著鬱家血的,便都是這般喜歡與他作對。“父王,如此一舉是暴露了我們。”明珠郡主略不讚同道,卻見宸王隻看著手上的畫像不做聲,她知趣要退下,被宸王叫住。那雙已經開始渾濁的眼睛裏流露出懷戀之色,隻是觸及畫卷上宸王妃的題字,心下的苦意便一點點湧出,他摸著畫卷,像是在從中窺見一段青澀的時光:“德不配位,早該如此。”一句德不配位,不知罵了誰,或許一時間湧入明珠郡主腦子裏的名字太多,她隻是行禮告退,知父王對皇帝心有怨恨。恨殺妹,恨滅族,恨奪位。西山匪寨內今日精彩極了,越南山一把長刀直指向孫鬆,說是切磋討教,卻明顯是怒火發泄。那孫鬆自然有苦難說,本並非他碰了楚瑾,是那個人麵獸心的混賬齊悅動的手,可越南山的刀不給他機會。一場比武活像生死相殺,孫鬆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見齊悅那混賬還敢出現,大怒道:“就是你這廝碰了蘭珠,竟誣陷推給我,大哥明鑒啊!”本來不欲說出的事情被孫鬆揭開了遮羞布,趙琦心道不妙,果然越南山聽著他的話隻當不打自招,氣得雙目猩紅,長刀迅猛,一下竟差點將孫鬆的胳膊削掉。越南山罵道:“你在說什麽混賬話,齊悅他一整日都同我在一處!”他二人避開耳目商量著事情,因著越南山最近不放心趙琦,便隻有他們二人聊,誰知這孫鬆竟敢汙蔑齊悅。越南山怒火之下刀法越加淩厲,孫鬆躲閃得困難,他本來是一山獨坐的霸王,被越南山拔了寨子才心甘情願帶著兄弟們來西山,如今地位不複從前就罷了,還得背黑鍋,上頭老大又心歪。這心裏憋屈到極致,他漲紅了臉不怒反笑:“我看大哥說什麽兄弟們平起平坐隻是漂亮話,不然怎麽我與齊悅的事大哥就算說謊也要維護他,我孫鬆到底何處對不起你越南山,叫你這偏心的連女人被齊悅睡了都能忍,我呸!”那長刀破開疾空抵在脖子上,孫鬆立馬閉上嘴,麵上卻滿是不服和嘲弄。將他斬殺隻怕會惹眾怒,越南山神情陰冷,出口卻半分不留情誼:“你若是覺得在這西山上待著委屈你了,便何處來回何處去,我們隻當沒見過。”“大哥竟然為了齊悅這樣對我?”孫鬆不可置信睜大眼,隨後冷笑幾聲,“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幾當家當家的,除了他齊悅是一個兄弟,其他還不是給大當家做狗的,趙琦,你恐怕比我還不如。”趙琦摸摸胡子不發一言,事情鬧到如此地步,齊悅想開口被越南山抬手攔住,他隻嘲弄道:“讓他走,他以為他孫鬆出了西山是個人物,不知能風光到什麽地步。”土匪窩裏共享個女人不是什麽稀罕事,但越南山就不樂意明知這是他小心捧著的東西,別人還敢伸手去糟蹋,想著那幾日不曾進食的人,心下的惱怒更甚,孫鬆若是要走,留他一條狗命是越南山顧念的最後一點舊情。夜裏越南山同齊悅商議好出動多少人截斷官銀,忽然有人來報孫鬆帶著寨子裏三成兄弟走了。齊悅皺起眉頭,越南山不耐煩道:“不願待著的走了便是,留下也是反骨,跟著走了還更好。”山上舉著一束束火把,孫鬆帶著當初歸順越南山的兄弟們憤憤不平下山,他半路尿急,找了個地兒解決,卻被人從背後抵上了一把冰涼的刀。他手上一抖,這黑燈瞎火裏轉頭,一張清俊的麵容撞入他的眼睛,隻是他幾乎忍不住驚聲尖叫,這拿刀抵著他的男子有著一頭如鬼魅的銀發,在夜色裏滲人無比。“來人,來人!”孫鬆驚叫出聲,突然被一塊小石頭點穴動彈不得,銀發男子背後出來的人打了個哈氣,抬起手就給了孫鬆一巴掌不耐煩道:“吵什麽吵,你兄弟們都會陪著你的,排隊知不知道?”“你們是誰?”孫鬆緊張道,他不敢看那背後的男子,隻因這張臉讓他想起了蘭珠那亡夫,實在太像。思及此處,孫鬆猛然抬頭錯愕道:“你沒死!”隻是這一頭青絲變銀發,他臉色快速變得很難看道:“你是那安州刺史……”銀發閻羅王,莫。“你敢碰他,本官本該要你的命,”莫冷聲道,一把將孫鬆推給辰厭讓他把人捆住,“可如今,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活命和報複的想法輪番掙紮著,孫鬆很快就咬牙答應了莫的條件,想著齊悅和越南山淪為階下囚,他心裏的恨意變成了扭曲的痛快。越南山不是最信他這兄弟,既然如此他二人就一起去黃泉路吧。蘭珠竟然是莫的女人,孫鬆心下幸災樂禍,隻等著越南山被千刀萬剮。將山下的陷阱都清理幹淨,莫帶著一眾土匪並未驚動任何人,沉沉夜裏,他們被蒼狼軍和陵州來的軍隊暗中轉移到了鄰郡。幾日過後一支散漫的隊伍慢慢在未經修繕的官道上走著,被突然攔路的土匪打劫了個精光,孫鬆帶著幾十箱銀兩揚長而去。“這……”聽到消息的西山幾人心思各異,趙琦眼珠子轉了轉,心裏也動了動手的心思,這官銀分了幾批運送,這次的時間和程安和說的時間一致,下一次便是五日後。“看來消息還算準確。”齊悅在紙上劃掉一個日期標記,越南山點頭道:“我們也動手。”第82章 從山腳下帶來的墨塊往日隻往趙琦房裏送一份。西山上識字的人猶如鳳毛麟角,其餘管事和一些小頭目裏很少有人會用到。若有需求隻能親自去庫房登記取用,墨塊用量少采買便不多,畢竟來取的人隻寥寥幾個。趙琦一日用完墨差人去取,卻被手下告知最後一塊被蘭珠姑娘領走了。“蘭珠姑娘竟還識字?”趙琦驚奇,便親自去那小屋求取墨,臨著那小軒窗開著。越南山從哪裏移來一顆臘梅,就倚著這窗沿開,近冬時淡黃色的小花開出一點,香味極清雅,卻是越聞越著迷。趙琦人高,輕易能看到那窗邊坐著的人手拿毛筆,桌上放著一柄白綢麵折扇,正垂眸仔細作畫。畫的竟是渺渺滄水千裏,一隻飛鵬乘風雲展翅而上。幾筆下去大鵬骨韻與神態皆生動非凡,趙琦禁不住走近幾步,那作畫的人麵前陰影一遮,被驚到一般頓筆,流暢幹淨的畫卷留下一個不完美的墨點。“可惜了。”趙琦惋惜道,又趕忙向楚瑾賠禮,楚瑾搖頭低眉,將筆放下起身向趙琦微微欠身一禮,他輕聲道:“先生原是秀才,小女該見禮才是。”一直尋著的虛榮心被填滿,何況還是這麽個姿色無雙的女子,趙琦內心飄飄然,見白折扇上更有詩句,瞧去竟是某位詩人的名句,輕念下來心中微詫:“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他心下一震,瞧著楚瑾道:“蘭珠姑娘可知這詩何意?”一個柔弱婦道人家,題這些做什麽呢,若是幾句春閨怨趙琦也不會多此一問。“說來,倒是怕先生見笑,”臘梅花下的軒窗本來普通,被美人一枕好似也珠玉生輝,俊秀清麗的麵容上秀眉輕蹙,竟生出兩團醉人的絳雲,美人含羞帶怯不肯看他,隻輕抿嘴唇撇開頭道,“那日無意走動,聽得先生與幫眾講書,言語之間句句不俗。”話到此處,似乎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美人猶豫再三還是輕歎:“覺著先生就像那南方之阜上的鳥,又像池中金鱗,被困在此處……”再說下去已是不禮,楚瑾戛然而止歉意道:“我本不該說這些,倒是像個白眼狼,不過到底是有些可惜先生才華,唉,又在說什麽,人微言輕,望先生不要笑話我這番言論,隻當不曾聽過吧。”他作勢要關上窗,趙琦趕忙伸手去擋,碰巧二人的手擦到,溫軟的肌膚和細膩的觸感帶來一陣神思飛揚,趙琦開口時嗓音幹澀得自己都驚訝:“蘭珠姑娘,你這扇子,可否贈我?”飛速收回手的楚瑾抬眸望過來,又立刻低下頭去,他不說話,隻是點點頭。趙琦隻能看見那雙風流嫵媚的眸子垂下來的長睫,如同任何書生小姐話本裏對小姐的描寫,讓人心生愛憐,他心裏不受控製地跳動,那軒窗卻啪地關上。手裏捏著扇子再不好意思去提求墨的事,趙琦隻是將扇子當個寶一樣揣進兜裏,心裏暗自琢磨著楚瑾的身份。她定不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姐。坐回屋內也無墨寫字,趙琦細細看著手上的折扇摩挲其上的布料,倏地他眉頭一皺,取出一截刀片將扇子裁開。從雙層綢緞扇麵裏,落出一張薄薄的紙條,幾個娟秀的字倉皇不安寫著:家父陵州刺史,求先生救我出山,定有榮華富貴相報。他驚得將紙片撕碎,後背嚇出一身冷汗,嘴裏哆嗦道:“刺史……刺史家的千金,不好!”可回過神來,他趕忙將碎了的紙條一點一點拚好,一個僥幸的貪戀念頭湧了上來。若是將這西山寨交出去,自己又救了刺史千金,這千金還恰好有意欣賞他,假以時日不說叫刺史一聲老丈人,在官府謀個官職定是不成問題。他考取功名,終究還不是想要權和錢,如今在這匪寨吃喝不愁,卻整日和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活得像野人般遮遮掩掩。趙琦生出要下山的念頭,隻是想想便覺著身上已穿上官紗,說不準刺史還會助他繼續上京考取功名,若是有個響當當的銜頭在身,還怕不能娶這刺史家一個不是黃花閨女的女兒?想得心潮澎湃,趙琦將碎紙燃燒,火光映在漆黑眼瞳裏,不見溫度隻餘欲光。身後靠近的人腳步輕緩不遮掩,楚瑾從緊張到放鬆,卻在聞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時皺眉轉身,越南山見他察覺,便窘迫地不再靠近,隻是站在隔楚瑾半丈處問:“這臘梅可喜歡?”“大當家,受傷了?”楚瑾心下微沉,麵上佯裝關切問道,不是擔心越南山被人所傷,是怕這土匪頭子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便又去作惡多端了。“不是我,”見他關切,越南山難得勾起笑,他湊近道,“山下闖了幾個不知好歹的毛頭,被我順手解決了。”“……解決,是,”楚瑾麵上一僵,艱難開口道,“大當家,你。”越南山不覺自己有錯,隻平淡回應:“男的殺了扔去喂狗,女子押到柴房供兄弟解悶。”全然沒發現楚瑾神色僵硬,他將一串珍珠手鏈塞到楚瑾手上,討好道:“你生氣了?”說罷心裏竟愉快起來,越南山低聲笑道:“放心,我自不會去碰她們。”珠玉在懷,其他庸脂俗粉哪裏能入眼,他心猿意馬伸手向楚瑾的腰,被人皺眉抵開,越南山不解道:“又是怎麽了?”手上的珍珠手鏈摸起來濕黏滑膩,像是剛從血泊裏撈出來,又用清水擦拭幹淨,隻是潤白的珍珠表麵浮了一層不詳的紅光,不知真有還是心頭臆想,似乎有一股難以言說的血腥味。隻是想想楚瑾都快要吐出來,他蒼白著臉將珍珠手鏈還給越南山,望著越南山的眼神回到了第一天的驚懼恐慌。他一步步後退,像是從一層虛偽的假象裏清醒過來,一字一頓道:“你是屠夫,是惡鬼,是西山窮凶極惡的土匪。”一言不發盯著楚瑾的越南山突然發出一聲輕笑,他將珍珠強行戴在楚瑾手上,惡劣地悶聲笑道:“大小姐,你才知道嗎?”“說起來,我怕強行取下這手鏈會損壞,特意將那女子右手連著腕子斬斷,這才將它完整無缺帶了回來。”“喜歡嗎?”那寒星眸裏的惡意生來如此,不屑去掩飾。第83章 “我本是如此的人,你可知你本是入了這裏,就半點沒退路。”越南山步步緊逼。他進一步楚瑾便往後退一步,便是不耐煩再玩溫情遊戲,隻把人逼到牆角低聲道:“我就是想著要好好待你,可我也不想你把我當什麽君子,你知道我不是。”“若我裝出那樣子叫你喜歡,反倒是叫我自己覺得好笑,”他說著,竟也有幾分自嘲笑笑,待笑過後又撫著楚瑾的臉,聲音喑啞,“你…也是真叫我為難。”叫他放手定是不可能,隻是實在暖不了這顆心,越南山從不揣摩女子心思,之前也不知蘭珠心裏如何想自己,那幾個詞一出,他倒也真看明白。這高潔柔弱的蘭花看不上他這山野裏雙手沾滿血的屠夫,越南山險些破罐破摔,想要強要的心思冒了出來。隻是剛剛右手微抬,那被逼在牆角的人忍著的淚水就掉了下來,一顆一顆,比常人的淚珠都要大,也漂亮得多。“我知大當家對我好,亦知大當家生來如此,隻是我自小活得安穩,見血生怕,念過幾年書,心裏便記著仁義道德,怎麽也不能接收大當家做這些,若大當家並非土匪,又肯真心待我,該多好……”楚瑾淚水漣漣說著,語調越來越悲,最後的幾個字輕得聽不清,他一笑,卻又自我厭棄得皺起眉頭。那人說話的聲音總比旁人好聽,是越南山所聞最入耳的聲音,便是輕輕一句也聽得清楚,越南山微愣後狂喜道:“若我不是土匪,你肯嫁我?”雖然他定不會為了楚瑾放棄一直以來的營生,卻仍為這句話開心,這是否代表著蘭珠也喜歡著他,隻是因著他殺人違背世俗,堅守著道義才不肯接納自己?越南山激動地握住楚瑾的手,這次少有的沒被推開,沉默像一陣鼓勵和認可。越南山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將楚瑾圈在懷裏,滿眼笑意道:“無妨,隻要你心裏肯有我,往後還長,我願意等你想明白。”能等一年,兩年,再長的時間誰知道呢。楚瑾在他懷裏低眉,隻默默數著日子。夜裏人還未該安寢,梁上客就忍不住跳下來,他吹滅燈燭,將拿濕帕擦臉的楚瑾抱進懷裏。頸窩處的腦袋不停蹭著,從頭到尾都述說著不滿,楚瑾拍拍莫的頭笑道:“安排好了嗎?”“明日就排他們上場演戲。”莫視線放在楚瑾耳畔,他伸手擦過那耳朵,順勢摸上了那張與真容相比柔和許多的臉。